莉莉被吵醒时看了一眼手机，才凌晨两点，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沢田鹤子。她直接挂断了翻个身，下一个电话立刻又打了进来，早就换了的柔和铃声也掩盖不了那一头的焦急。她不耐烦地背过手去摸，连睡梦中的弗朗西斯都被这焦急感染，半梦半醒中嘟哝了句：“接吧，亲爱的。也许有什么急事呢。”
“她才没什么事。”
她终于找到了手机，抱怨着困顿无比地坐起来。远在日本的姐姐不等她发泄一下起床气就先发制人，声音穿透浑浊的空气，直接撞进她昏昏沉沉的脑子里。
“莉莉，奶奶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她打个哈欠，见怪不怪地回答沢田鹤子，“她不爱回意大利。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她失踪快一个月了。我们找遍了日本。”
“现在才？”她拖长了尾音，不过不是在责备沢田鹤子，“要我说她行动得还太晚了，居然等了一年。反正爷爷也不在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会儿，沢田鹤子压着怒气的声音再次响起：“伊莉莎，你什么时候能不这样阴阳怪气？”
沢田伊莉莎睁开眼睛，路灯的光透过质量不太好的窗帘，隐约照到房间的角落。那里摆着一张老旧的扶手椅，有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一个瘦削的小老太太窝在椅子中央。但马上她就意识到那只是看错了。
“是我阴阳怪气还是你嫉妒我，曲解我的意思？”她做了个嘲讽的表情，即使知道沢田鹤子看不见也确信她能听出话里的讥诮，“鹤子你承认吧。你以前就看我不顺眼，老觉得爷爷更宠我。”
沢田鹤子被她挑衅回来，语塞几秒就举旗投降：“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你明知道意大利是凌晨两点还打电话给我就是想和我吵架。你自己也觉得找不到她了，所以想找人说说话。”伊莉莎又看一眼时间，已经聊了五分钟了。她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就好像她才是早出生三年的姐姐那样，“这为什么不是好事？他们都□□十岁活得够长了。我希望我五十岁就能死掉，或者变老之前就死。”
沢田鹤子果然把注意力全部转向她：“少胡说八道。你是不是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
伊莉莎忍不住抿一下嘴角：“鹤子你真是爱我。连我说句胡话都要生气。”她一点都不吝啬说好话，光是想象向来内敛的姐姐被这种直白的表意噎住就觉得开心，“你要记得我也爱你。这种事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不过我现在要睡了。”她没忘了再提醒一句，“不用找奶奶了，你肯定找不到。他们的保留节目你瞎掺合什么呀，这都是最后一次了，让他们自己玩不行吗？”
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又沉入黑暗。沢田伊莉莎看着那张空椅子，开始接着刚才的幻觉想象。衰老蜷缩的身体逐渐张开，皱纹退去。稀疏的白发重新变得茂密，在阳光底下是令人羡慕的浅金色，微微卷曲着铺散在肩膀上。然后她又一点一点变矮，变得瘦弱，像她曾经在照片里见过的那样。父亲说那是祖母遗落在外多年又被托纳托雷家找回时拍下的。她面黄肌瘦，藏在门外顾问准备的套装里也看得出这具身体长时间营养不良。略低下的脸上与她相似的蓝眼睛紧紧盯住摄像机，就好像要和一个没生命的机器比试谁不眨眼的时间长。
伊莉莎倒回床上，弗朗西斯习惯性地把手臂环过来。那一长串的日语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察觉她有些奇怪。
“莉莉？”
弗朗西斯轻声叫她。伊莉莎靠在他胸口，好一会儿才咕哝了句：“你记得我祖母吗？”
“你跟我提过。”他心想大概是她出了什么事，但没接着问，只说，“你的名字和她一样。”
“其实不是，阿比盖尔才是她的本名。只有祖父叫她伊莉莎。”伊莉莎睁着眼睛，她能看清弗朗西斯睡衣的花纹，“去年祖父去世了，现在她也不见了。”
弗朗西斯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刚想建议在意大利也报警试试，伊莉莎却从被窝里拱出来说：“不用担心。她大概高兴着呢。这下谁也找不到她了，他们一直玩的游戏就是她赢了。”
沢田伊莉莎又凑近男友，轻快地吻他的脸颊。弗朗西斯在昏暗中看到她的蓝色眼睛眨了一眨，像星星闪烁了一下。她躺回床那一侧的动作让他莫名心慌了一瞬，也产生了某种难言的错觉——他一直被她的热情、毫不掩饰的爱意吸引，但这并不是她的本质。或者说这也是他所认识的沢田伊莉莎，但在这样的表象下还藏着另一个他不曾见过的她。
弗朗西斯很快猜到这个部分来自于哪里。他相信只要伊莉莎想，就能像她的祖母那样消失得谁也找不到。她活跃地和所有能交好的人建立联系，如同蜘蛛布开一张网，可这张网也能裹起来做成一个茧。但起码现在看起来她还没这打算。他想到这里不由握紧了她的手，伊莉莎安抚地回握过来。被电话驱散的困意终于再慢慢聚集，她闭上眼睛，梦里看见的却还是角落的扶手椅。
那张椅子摇晃起来，猛地向黑暗中隐去。紧接着房间的墙壁、天花板、她睡着的床都像被拆去的积木一样追着椅子消失。天忽然亮了，一丛丛灌木挪到了刚才被拆空的地面上。这一连串动作就好像一台话剧，上一幕结束的间隔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布景。伊莉莎发现自己变小了，穿着嫩黄色的裙子，对面站着个头发花白、六十多岁的女人。她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我以前也像这样吗？”
她满目疑惑地盯着伊莉莎，再转头看看她身侧差不多年岁的男人。最后她低声嘀咕了一句：“这都怪你，沢田纲吉。你非要给她取这个名字。”
她用很发愁、很郁闷的语气说：“以后没人会喜欢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