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某旅馆的房间里，罗川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眺望着远方的夜空，他的心情就和这夜色一样深沉。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着，勉强从缝隙中透出微弱的光。那些形单影只的星星早已没了踪影，整片夜空仿佛一块巨大的布满灰尘的幕布，罗川已经盯着这块幕布看了半个多小时。手边的玻璃茶几上，熄灭的烟头满出了烟灰缸，落到桌面上，落在他脚边的地毯上。而他的嘴里还衔着一根烧了一半的香烟，灰白的烟雾从烟头处缓缓升起、散开，变得越来越薄，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是a市的夜空，他曾和汪海峰一起看过。这个旅馆乃至这个房间也都是他们两年前来养和医院查案时住过的。他扭头看向进门后的第一张床，那是汪海峰睡过的床。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队长也来了，只是下楼买烟去了。罗川的眼眶湿润了，他用力将剩下的烟一口吸完，把还在散发隐隐红光的烟蒂放到两指间捏了个稀烂。指尖立刻传来轻微的灼痛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他心中的痛楚。
今天下午，他接到了队长家里的电话，告诉他汪海峰因病情恶化在医院抢救无效，去世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窒息，崩溃的情绪迟迟没有缓过来。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在其他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很久，很久。要不是两年的案子汪海峰的身体不会垮，更不会让病魔趁虚而入，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队长竟会走得如此突然，全无征兆。但罗川并没有立刻赶回去，而是决定继续留在这里，直到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为止，他相信这是让汪海峰瞑目的唯一办法。
罗川拿起压扁的烟盒，从中又抽出一支叼于唇间。昨天的会议结束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天堂街。末日酒吧大门紧闭，没有营业的迹象。酒吧所处的位置很偏僻，人烟稀少，因此罗川只能扩大调查范围。他挨家挨户将范围内所有的民宅店铺全都跑了一遍，得到了一个近乎相同的说法，末日酒吧早在一年前就停止营业了。一切似乎有了定论，直到一户距离酒吧较近的住户说出了另一件事，才让这次调查重燃希望。
他们说，在酒吧停业期间他们已经不止一次看到里面有灯光亮起，起初还以为是新老板来看店，但酒吧却迟迟没有开业的迹象。至于一个月前天堂街发生命案的那几天，男主人给出了很肯定的回答，酒吧的灯亮过，具体时间已经忘了，反正是晚上。对于楚灵，所有人的回答也是一致的，酒吧停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结束调查时天已经黑了，罗川将调查结果向朱国明汇报，并申请对末日酒吧进行入室调查。他的申请很快得到了队长的同意，但鉴证人员要第二天中午才能赶到末日酒吧，因此罗川只有两个选择，等待一夜或者立刻赶去养和医院。而他自然选择了后者。将离开刑警大队时准备的水和面包作为晚餐吃掉，他又披星戴月地驾车赶往养和医院。他不想浪费任何时间，也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可以让他浪费了。
当夜，罗川住进了两年前和汪海峰来养和医院调查时住的同一家旅馆，同一个房间，等天一亮就赶去了养和医院。此时虽然医院已经开门，但与此事有关的医生直到上午八点才来上班，这让罗川等了足足两个小时。不过凭借警察的身份，他从别的医生口中得知这两年医院变化巨大，不仅医疗结构进行了调整，人员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动，许多优秀的医生都跳槽去了大城市的知名医院，使得养和医院的医疗水平在短短两年间大幅下滑。
但真正让罗川感到忧虑的是，人员的变动很可能会影响他的调查。果然，当那位医生和罗川面对面坐下后，说出了后者最不愿听到的话。他说，当年为楚灵会诊的医生如今只剩他还留在这里。但好消息是他对那次会诊记忆犹新，所以当他看了诊断报告的复印件后立刻就想了起来，并说出了两条极为重要的线索。
当年最先发现楚灵有被催眠迹象的是严广霖，对此在后来的会诊中也得到了大多数医生的认可，只是没有具体的分析报告。由于楚灵涉及命案，这方面的深入诊断也由他继续进行。严广霖曾在无意中向这位医生说起过，他在研究楚灵症状时还收获了张昊楠曾为一名催眠师的证据。只不过当年的案子结案太快，楚灵又再没去过医院，以至于诊断和调查全都半途而废了。现在看来当时严广霖并没有放弃，还得到了非常重要的线索，究竟是什么那位医生猜不到，但应该也和催眠有关。
相比第一条线索，第二条就显得有点模糊了。诊断报告上的备注栏里写着楚灵还存在其他精神疾病，这一点也得到了那位医生的证实。但这件事在刚开始的时候就结束了，原因自然也是过早结案以及楚灵不再就医，所以没人知道她另一项精神疾病是什么？或许严广霖知道，可惜他已经死了。
此后，那位医生又尽责地带着罗川去了资料室，调取了两年前有关楚灵治疗报告的档案，但均无发现。这时天色再次暗了下来，时间远比想象中过得快了许多。而与此同时，末日酒吧搜证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没找到直接的证据或线索。但警方在酒吧内发现了几枚指纹，已经带回去化验了，尚无结果。
不知不觉中，罗川脚边的烟蒂又多了几个，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呛人的白色烟雾。现在想要弄清楚第二条线索已经很困难了，因此罗川把注意力放在了张昊楠的催眠师证书上，楚灵的被催眠和他催眠师之间存在着什么重要线索？他觉得不仅仅是张昊楠催眠了楚灵那么简单。调查这件事不算困难，检察院就有存档，他通过关系还是能知道答案的。
就在罗川将烟盒中最后一支烟抽出来时，手机忽然响了。电话是朱国明打来的，他命令罗川立刻赶去小楼。后者皱起眉头看了眼放在床头柜上的机械时钟，已是夜里10点半了，不由疑惑地问：“现在？”
“现在，立刻过去，十万火急，行动组也已经出发了。”朱国明急迫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
“究竟出什么事了？”罗川还在追问，但身体却坐直了。
“来不及细说了。你先过去，一会我会发段录音给你，你就全都明白了。”说着朱国明沉默下来，就在罗川以为这次通话就此结束时，他又说道：“还有，到了那里后不要单独行动，务必等行动组过来。”
之后电话真的被挂断了。虽然罗川仍满腹狐疑，但从对方口气中还是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把手里的香烟往耳钩里一夹，霍然起身，一把抓过茶几上的背包后大步朝门外走去。与此同时，他的手机上也收到了朱国明发来的录音。下楼退房，坐进车内，他先将蓝牙耳机塞进耳中并按下播放键，随后发动了汽车。
在短暂而细微的“滋滋”声后，耳机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真的是你，我早该想到的。”这个声音是陌生的，却又让罗川感觉熟悉，一时间竟难以把握。
“其实你已经想到了。”
这个女人的声音罗川是熟悉的，哪怕已经时隔两年，但他还是马上认出了它的主人，那个神秘的楚灵。她的声音在两年后依旧保持着那份温柔，只是此时的温柔中还多了一份冷漠。
“是的，我已经开始怀疑你了。”男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始颤抖，“这里的一切……都是你们做的吗？”
对方没有说话，算了默认了。
“疯了，你们全都疯了！”男人撕扯着嗓子吼道：“你们根本就不是人，是魔鬼！”
楚灵还是没有说话。
“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男人像是忽然泄了气，有气无力地问。
“这与你无关。”楚灵轻轻叹了口气，“早就警告过你了，可你还是找来了。”
男人忽然笑了，讽刺地反问道：“这鬼地方就在小楼地下室，就在我的脚下，你说我还是找来了？这难道不是迟早的事吗？！”
“那就只能怪你自己倒霉了。”楚灵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阵沉默后，男人又问：“李岩在哪？”
“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难道你认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我不想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鬼。”
“他在一个你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所以，放弃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男人又沉默了。这是一段比之前更长的沉默。突然，耳机里嘈杂起来，起先是粗重的喘息声，继而响起搏斗声，最后呵斥和尖叫冲击着他的耳膜，令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几秒后，“啪嗒”一声，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也随之重归死寂。罗川又安静地听了会才意识到录音结束了。
这段录音时间不长，但罗川听得很明白，这个偷偷录音的男人应该就是现在租住在小楼里的林熙，他无意中发现了小楼地下室的秘密，并且遇到了楚灵。由于是偶遇，事先准备录音设备的可能不大，所以很可能是手机录音。对话中，楚灵已经默认了和李岩共同犯罪的事实。最后，录音是在林熙为生存而反抗时中断的，这让罗川忧心忡忡。他用力踩下油门，完全不顾面前昏暗的道路，不断加速向前。
当来到林间漆黑的窄道上时，朱国明和他的行动组还没到。罗川在空旷的窄路上抽完一支烟，又左右观望了一下，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后快速钻进树林之中。照路程计算，大部队至少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他已经等不及了。
通向小楼的路是一条径直的林间小路，月光穿过头顶层层叠叠茂密的树叶间隙，投射下来，罗川踏着脚下斑驳的树影冲到小楼前，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楼内没有开灯，要不是发现了那抹极微弱的光，肯定会迷失在黑暗之中的。后面的路他虽然走得小心翼翼，却不费力。他走进书房，穿过长长的地下密道，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录音里的地下室，也看到了那条狭长、昏暗的走廊，以及六处“人间炼狱”。可即使身为刑警，他还是对房间里的尸体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震惊，好在还未超出他的承受极限。
当罗川走进第六个房间时，外面也同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紧接着又听到了惊呼和对话声，是行动组来了。不过他没有出去，而是径直走到床前撩起薄纱床幔查看，脸上随即露出困惑与不解。
“我就知道你这急脾气肯定不会乖乖等我们来的。”身后忽然有人开口说话了，是朱国明。他走到罗川身旁，看着面前的空床露出同样的表情，“咦，这张床怎么是空的？”
“因为尸体已经被人搬走了。”罗川沉声回答。
朱国明被房间里刺鼻的气味熏得直皱眉，他用力捏了下鼻子说道：“这里怎么会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罗川指着床单上长方形的凹陷说：“这里应该放过一个长方形容器，福尔马林很可能就装在里面，用来浸泡这具尸体。”
“可其他房间也都有尸体，为什么只搬走了这里的？”
“可能是来不及，又或者这具尸体对那个人很重要，这从使用福尔马林不让它腐烂就能看出，其他房间的尸体可都没这个待遇。”
“那个人是楚灵吧？”
“还有李岩，听录音他们应该是同伙。”
朱国明抬头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同之前五个一模一样，就连墙角方桌上的杯子都被放在桌面上的同一个位置，要不是每个房间的床上都躺着不同的尸体，真的会让人误以为走进了相同的房间。
“林熙和楚灵都不在这里，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罗川担忧地说。
“看来你的预感没有错。”这次轮到朱国明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地面。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罗川很快就看见了地面上斑驳的血迹。血迹尚未完全干涸，几滴指尖大小的血液表面如镜面般反射着点点灯光，一眼就能看出刚落下不久。零星的血迹往后慢慢汇成片，又沿地势分流开来，在这个昏暗寂静的房间里记录下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看来录音最后的搏斗就发生在这里。但楚灵终究是个女人，真要动起手来肯定不是林熙的对手，血迹应该是她留下的。”罗川嘴上这样说，语气中却充满了不确定。
“别忘了还有李岩。”朱国明缓慢地摇着头，“而且刚才要是林熙胜了应该会立即报警，可现在他却失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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