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队长？”
邹颜朝正在闭目养神的朱国明叫了两声。后者缓缓睁开眼睛，一对犀利的眸子布满血丝，“什么事？”
“会议时间到了。”
朱国明这才想起今天还有个案情分析会要开。他坐直身体点点头说：“知道了，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
邹颜走后。朱国明在座位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将办公桌上的记事本和案件资料夹在腋下，然后摸了摸口袋，发现香烟还在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今天是调查严广霖命案的第十一天，天堂街发生命案的第三十九天，2016年8月9日。昨天晚上警方在对小楼进行搜证时，无意中在书房找到了一个塑料包裹，包裹里装着严广霖遗言中所说的诊断报告。这个发现让整个刑警大队都兴奋起来，今天一早朱国明决定立刻召开案情分析会，趁热打铁。
太阳爬上了远方山头，会议室里迎来今天的第一缕晨光。所有人都围坐在长会议桌旁，见队长进来纷纷向他行起了注目礼。朱国明走到会议桌一侧正中间的位置坐下，在他左右还分别坐着邹颜和罗川，这也彰显出他们在队里的地位。
朱国明一边扫视在坐的其他人，一边将记事本和案件资料全都放到桌上，“会议现在开始。先讲一下目前阶段的工作重心，首要任务还是寻找苏月，尽一切可能确保她的安全。小邹，向全市以及临市发布寻人通知。还有，那个林熙究竟和苏月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这两天我们对他一共进行了四次问话，他的回答都如出一辙，我们还使用了测谎仪，也没有问题，所以暂时认定他说的都是实话。不过他的口供里也存在不少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邹颜回答。
“测谎仪？我可不相信那东西。测试范围很局限不说，就连出错率也高，我觉得罪犯都比它聪明，至少这一次聪明得多了。所以，还是说说那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吧？”朱国明看向邹颜。
后者像是早有准备，立刻顺着他的话讲了下去，“林熙一口咬定苏月是被李岩抓走的，他还指正对方就是杀害严广霖的凶手，而这个李岩是和他同在殡仪馆工作的同事。可是殡仪馆方面却否认了李岩的存在，说火化室由始至终都只有林熙一个人。”
“所以林熙在撒谎？李岩是他捏造出来的？”朱国明问。
邹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罗川，“要是罗川没来我也肯定会这样认为，但现在情况发生了改变。江影的前男友是李岩，严广霖又是在调查江影时被杀的，林熙指正李岩就是凶手，我很难不把它们连系到一起，而要说这两个李岩不是同一个人我不相信，这种巧合是不存在的。”
“我同意。这次的案子和两年前s市那几桩案件必有关联，理由在我来这的第一天就说过了。当年的工厂女尸案虽然已经结案，但留下的疑点仍然不少，而且还有一名神秘的幕后操纵者没有找到，我怀疑那个人就是李岩。”罗川说。
想起两年前的案子他便如鲠在喉。法庭在对工厂女尸案作出最终判决后，刑警大队就被命令彻底停止调查此案。心有不甘的罗川只能暗中调查，但无法使用警察身份和权利让调查举步维艰。虽然耗时两年，收集的线索却是凤毛麟角，以至于他的调查最后也只能无疾而终。直到a市发生了一连串命案，让罗川感到当年那个销声匿迹的神秘人又回来了，因此他主动联系了朱国明提出想要加入调查的要求。
罗川的话引起了一些人的窃窃私语，并有人提出了质疑，“可是，殡仪馆方面有什么理由要撒谎？如果必须在两者中作出选择，我更愿意相信殡仪馆方面的话。”他的话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邹颜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可这种随时都会被拆穿的谎言有意义吗？坚持撒这个谎只会让他的嫌疑越来越大。这不符合逻辑，你们想过这个问题吗？”
沉默，所有人都开始思考他的话，不过很显然没人可以回答。不知为何，罗川心里泛起一丝熟悉的感觉，这种有违常理却又不像在撒谎的样子像极了两年前的楚灵。这让他想起柯南道尔的一句话，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只可惜无论当时还是现在，警方都没能将“一切的不可能”排除。工厂女尸案结束后楚灵就消失了，直到现在又以酒吧老板和小楼房东的身份重归罗川的视野之中，他才知道原来对方一直都没离开过。
“调查过楚灵吗？”罗川问。
“末日酒吧的老板吗？”邹颜认真地想了想，“那个酒吧早在一年前就停止营业了，所以并没有深入调查。”
“你应该见过她的，就在两年前。”
“一面之缘。要不是这次重新踏足小楼，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这个人。”
朱国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我们在这里无根据地猜测是浪费时间，既然李岩成了案件的焦点，那就把他找出来，或者证明他不存在。”他像个掌舵人似的将讨论方向又重新拉了回来。
邹颜这个方向又继续说道：“我们已经根据林熙的描述画出李岩的肖像，接下来会扩大搜寻范围，加大搜寻力度。但考虑到他也存在撒谎的可能，所以不能全照他说的去找，这就需要在座各位的经验和智慧了。”
“好了，李岩的事就先说到这。”朱国明开口中止了这个话题，继而从资料袋里抽出几张纸，“昨天晚上，对小楼的搜证有了很重要的发现，找到了严广霖提及的诊断报告，还有和报告放在一起的两张照片。刚才我叫人给大家都复印了一份，在案件还没有其他实质性的切入点之前，我决定先从这个重要线索入手。现在就请大家把照片和报告都拿出来。”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翻动纸张的声音。几秒后，等所有人都准备完毕，朱国明继续说道：“照片只有两张，第一张的拍摄时间是孙家凝遇害那晚，从拍摄角度看应该出自道路边的监控摄像头。由于当时天色已暗，周围的景物完全看不出样子，照片在放大后又更加模糊，因此照片上捂得严严实实的这个人就连性别都无法分辨。不过，我怀疑他和孙家凝的死有关。”
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头凝视着这张模糊的照片，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来，但都失败了。朱国明像是故意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停顿了一会后才又说道：“第二张是大头照，而且……这个女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就是楚灵。”罗川说。
朱国明恍然道：“想起来了，两年前因为她的乌龙报案我们见过一面，她是个精神病人，难道这份报告……你们别看我，报告和照片都是今天一早送来的，我也没来得及看。正好，趁你们都在，我们就一起研究吧。”
只不过研究尚未开始，就有人提出了疑问，“这两样东西为什么会在林熙家里？他会不会是凶手？要是那样殡仪馆说没有李岩这个人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这个猜测立刻就被身边的同事反驳了，“照片和报告都是被装在快递包裹里寄到小楼去的，寄件人是严广霖，收件人是苏月，应该和林熙无关。而且小楼也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一名租客。”
“但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接交给警察而要寄给苏月？”又有人提出了疑问。这个问题再度让其他人沉思起来。
“或许寄件人并不相信警察。”罗川首先说出自己的猜测。
邹颜不认同地缓缓摇头，“那样严广霖就不会在电脑里留下死亡讯息了。凶手当时就在他身后，很可能是受他逼迫。”但这话刚出口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不，这也不可能。凶手根本没有可以逼他就范的武器，就连凶器也是临时找的。而快递的收件时间却在他被害前一天……”
“所以寄件人和收件人应该都是真实的。”罗川替他下了结论，这个结论也让他的猜测多了几分可能，“凶手很可能是发现严广霖正在调查江影才临时决定杀了他的。”
“找到那个快递员，看看他能提供什么线索？”朱国明一针见血地作出了指示，随即又将话题拉回到诊断报告上，这才是今天会议最重要的部分，“先给大家十分钟时间看下报告，之后我们再讨论。”说着，他也低下头仔细阅读这份极为重要的诊断报告。
报告的撰写人是养和医院，报告中的病人朱国明之前虽然没说她的名字但罗川也猜到了，楚灵。整份报告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内容都是用通俗易懂的话语写成的，没有高深拗口的专业术语，朱国明他们看起来也就不费劲了。
报告不是今年的，而是两年前的2014。罗川最先发现了这件事，然后颇为诧异地告诉其他人，报告上的时间是两年前工厂女尸案宣判后的没几天，这份报告应该就是小吴最后一次陪楚灵去养和医院检查的结果。只不过还没等报告出来案件就了结了，警队又经历了天翻地覆的人员变动，报告的事也就无人问津了。因此他又将小吴和此事大致介绍了一下。a市的命案和两年前s市的迷案终于被牢固地绑在了一起。
准确来说这并非诊断报告，而是一份评估报告。报告上不仅对楚灵的妄想症作出了诊断，还对她整体的精神和心理状况进行了专业评估。报告大致可被分为三个部分。上半部分没什么特别的，都是经过医师总结后的楚灵本人的阐述一一和张昊楠共同生活的那段恐怖经历，这段阐述和她留在s市刑警大队的口供吻合。
中间是医师经诊断后得出的楚灵精神及心理水平状况的评分，全部低于7分，最低的甚至只有3分，还被标上了醒目的红色。而报告的最后也是全篇最重要的部分又被分成了两段，第一段是治疗方案，第二段是医师总结。在治疗方案中医师建议药物治疗与心理治疗双管齐下，由于患者已经表现出抵触情绪，因此又以心理治疗为优先，在尽量避免造成患者压力的同时，用感兴趣的事务将她的妄想注意力引导向其他地方，逐步达到治愈的目的。
对于这些内容罗川并无太大兴趣，他只是一扫而过后直接看向“医师总结”的章节，这才是整个报告的灵魂所在。他看到总结上这样写着：患者由于遭受了强烈刺激造成心理应激反应，并引发妄想性障碍症，从而产生幻觉且严重影响日常生活。医师建议入院治疗，并使用药物暂时控制病情，等查明刺激源后针对性舒缓患者的精神压力，最后再通过心理疏导使其逐渐康复。
看到这，罗川难掩失望之色，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如果严广霖只是想告诉a市的警察楚灵有病，那他的死就太没价值了。但没有多久，就在报告彻底结束前的那一刻，罗川无力的心跳又有了新的加速度。在“备注”两字的后面，几行与之前内容大相径庭的补充结论再次搅动着他的心潮。备注写着：以上均为正常患病前提下的实施方案。由于患者存在被催眠的迹象，在诊断过程中又发现了医师无法确定的新病情，考虑到两者之间互有关联且会影响之前的诊断结果，我院最终建议如下：对患者进行专家会诊，排除所有不可能因素后再对症下药，以确保治疗的准确性。
罗川在这段文字中注意到，楚灵居然还存在着医师无法确定的新病情。那究竟是什么病？这个病和催眠存在关联甚至还会影响之前的诊断结果，也就是说连她的妄想症也可能因为新病情的出现而发生变化。这是两年前s市刑警大队来不及得到的讯息。虽然现在还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对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但他心里还是滋生出浓浓的错失感。。
会议对于这份报告的讨论是激烈的。朱国明先让罗川对楚灵两年前在s市的遭遇做了一个简单的叙述，接着又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表达了自己对于这份报告的看法。他们一致认为严广霖之所以如此重视这份报告并不是因为楚灵曾是他的病人，更重要的是他看出了其中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简而言之就是三个字，“新病情”。它不仅和苏月有关，很可能还串连了a市与s市的所有案子。至于那张模糊的照片，会上并没能讨论出结果来。眼看太阳即将攀上蔚蓝色天际的顶端，朱国明宣布会议结束并布置了去养和医院调查楚灵病情的新任务，而这个任务他交给了罗川。
罗川自然明白朱国明此举的用意，只是时隔两年再进行调查是否还能顺利进行？他心存担忧。但这是他的机会，也是仅存的机会。他的脑海中还回荡着走出s市刑警大队队长办公室时说的话，“我在此立下军令状，这次要是无功而返，发誓不再调查两年前的案子，并且……离开刑警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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