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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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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2年10月,周太暄被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任命为辽西省文教厅副厅长,1953年1月被任命为为辽西省文教厅长兼辽西省师范专科学校校长,1954年又被任命为辽西省体育运动委员会副主任c辽西省教育工会主席。

    周太暄调到省文教厅后,家也从师范学校搬到了省政府大院,那是一个日本人留下的二层洋楼,一栋楼住两家,一楼住着省工业厅长,周太暄住二楼。进大门有一个楼梯通向二楼的饭厅,饭厅右边有两间屋,前面一间是周太暄夫妇的卧室,后面一间为工作室;饭厅左边也有两个房间,前面的是孩子们的房间,后面是服务员的卧室,她帮着带孩子做家务。周太暄的车子也换了,原来那辆老式美式吉普车留在师专,新换的是一台新款苏式吉普车。

    到了文教厅,周太暄先是花大量的时间考察全省的学校和文艺单位。在调研中他发现,省内小学语文一直沿用随课文识字的方法,一二年级识字量有的只有七百字,小学生识字量太少,严重地影响了孩子们的阅读和写作能力。

    调研回来,周太暄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找到语文教学的突破口。语文教学有四大任务,听c说c读c写,母语学习,听说的问题不大,关键是读写,而读写的关键是识字,没有大量的词汇量,就不可能大量地阅读,也会影响写作和语言的表达。可不可以突破识字这个语文教学的瓶颈呢?

    他回想起自己学习英文时,曾背过整整一本字典,有了大量的词汇,就可以阅读英文小说,从而极大地增强了英文修养。对!集中识字就是解开语文教学困境的钥匙。

    周太暄决定先找个小学进行集中识字实验。实验学校选在黑山小学,他选了几名有丰富教学经验的教师组成一个实验小组,自己担任小组长。经过一个学期的实验,黑山小学的集中识字实验取得了惊人的成果,小学三年级的学生通过集中识字训练,一年便可以认识三千多汉字,并可以写出非常生动的文章。

    相比于语文教育,数学教育的问题就更严重,从小学到大学,数学课占用了学生大量的学习时间,但教学效果一直不佳,很多学生提起数学就打怵。

    为了这个问题,周太暄多次找王大钧谈话,经过反复的讨论,他对数学教学的看法越来越清晰。周太暄召集全省小学c初中数学教研组长到省城开会。在会上,他明确地谈了自己对小学c初中阶段数学教育的看法。

    周太暄认为,小学到初中阶段,学生们的思维方式主要是形象思维,是具象思维,而数学是高度抽象的科学,这与学生在这个阶段的认知方式是矛盾的。解决这个矛盾有两个方法,一种方法是让学生通过强行记忆,把运算法则c运算公式c逻辑推理记下来,这种方法虽然可以加强知识储备,但加大了学生负担,特别是对一些记忆能力在这一个阶段偏弱的学生,可能会造成他们对数学的恐惧。

    另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根据学生们在这个阶段的认知能力,把抽象的东西形象化c具象化,让死的东西活起来。比如,圆的周长等于圆的直径乘以圆周率,有的教师热衷于让学生记忆圆周率,31415926,似乎谁背的越多越聪明,实际上这个问题的教学完全可以更有趣,更有意义,可以让学生们用圆规在硬纸上画一个圆,让学生把这个圆剪下来,用软尺量出圆的周长,再用尺子量出这个圆的直径,让他们用自己量出的周长除以圆的直径,就会得出圆周率。然后让他们用不同精度的圆周率去乘以这个圆的直径,他们就会发现圆周率精度越高,直径和圆周率的乘积越接近他们量出的圆的周长。这样就把一个抽象的数学公式变成了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

    还可以带学生到大自然中去测量现实中的圆形花坛c水池的周长,他们不必去量花坛c水池的周长,他们只需要量这个圆的半径就可以了。其实老祖宗的数学一直是这么教的,在著名的《九章算术》中,可以找到大多数生活问题的数学方法,比如如何测量田地,如何计算出笼子里的禽畜。抽象思维,逻辑推理是近代从西方引进的数学方法,这是非常必要的,对于改造我们民族的思维习惯,培养科学精神非常有用。但我们要根据学生的认知水平,逐步地引导学生从具象学习抽象思维。

    接着周太暄又谈了教学过程和教学目的。他认为,普通教育的目的是培养心智健康c身体健壮c具备多种生活常识c具有文明素养全面发展的健康公民。教育手段必须符合这个教育目的,如果我们的教育使受教育者痛苦,让他们性格扭曲,身体脆弱,使他们不是阳光善良,而是胆怯狭隘,那我们的教育就失败了。我们的教育是社会主义的公民教育,我们要摒弃封建社会那种为了统治阶级培养统治工具的封建教育。所以我们的教育要讲究手段,那种为了提高所谓学习成绩而不择手段的教育必须改变,必须制止。我们要通过自然c美好c健康c善良的教学过程,在潜移默化中把我们的孩子培养成自然c美好c健康c善良的孩子。

    1953年11月梅兰芳先生从朝鲜慰问回来,周太暄邀请梅先生到锦州演出,梅先生愉快地答应了。

    演出那天,周太暄带着一家人到剧院观看梅先生演出,演出结束后,周太暄和梅先生进行了长谈,向梅先生请教如何在北方推广京剧艺术。

    梅先生认为戏曲有很强的地域性,戏曲的唱腔c语言c舞蹈有很强的地方特色,一方水土养一方戏曲,比如上海人爱越剧,苏州人爱评弹,安徽人爱黄梅戏,湖南人爱花鼓戏,辽西一带喜欢评戏。梅先生建议周太暄可以在评戏c二人转等民间文艺上用些心思。

    梅先生的话给周太暄很大的启发,送走梅兰芳先生后,周太暄和主管文艺的副厅长陆凡就发展辽西省民间文艺问题进行了多次讨论。

    陆凡抗战时期参加革命,曾任剧团编导,他对戏剧很有经验。陆凡同意梅兰芳先生的看法,他说:“评剧在我国北方地区广泛流行,也是北方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剧种之一。它通俗易懂,生动感人,唱腔流畅,鼓乐优美,更适合人民大众的口味。目前锦西评剧院上演的《秦香莲》就不错,这出戏感人肺腑c催人泪下。秦香莲那勤劳c善良c娴淑c勇敢c坚强c不畏的高贵品质通过舞台艺术充分地展示在观众面前。”

    周太暄对陆凡的讲话非常感兴趣,他说:“秦香莲的优秀品质是千百万劳动妇女的缩影,秦香莲的遭遇亦是旧社会广大劳动妇女命运的写照。我建议把《秦香莲》作为辽西省戏曲发展的重点剧目,从剧本c导演c表演c音乐c美术等方面加强提高,使其既有较强的思想性,又有较高的艺术性。同时,要发现培养一批演员,使他们能够认真研究人物,揣摩唱腔,充分发挥“白派”艺术的演唱特点,在表演上做到深挚真切,细腻入微,委婉悲切,要把秦香莲的性格发展表现得层次分明,个性突出。”

    这次谈话后,陆凡带着一组人员亲自到锦西县评剧院调研指导评戏《秦香莲》,在陆凡等同志的辛勤努力下,评戏《秦香莲》在艺术上有了很大的提高。在1953年1月举行的辽西省民间文艺汇演上,锦西县的《秦香莲》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特别是扮演秦香莲的演员,她在演唱方面字正腔园,注重唱功技巧,对唱词也很有研究,声音圆润又动听,一时间,大街小巷人们争相传唱《秦香莲》。总之,《秦香莲》演出,一炮打响,引起了社会上对这个剧种的关注,社会各界纷纷予以好评。

    那次文艺汇演,除了评戏《秦香莲》,二人转演出也相当成功,参加演出的有《王姣鸾》c《玉堂春》c《白蛇传》c《三只鸡》c《王二嫂拥军》等优秀曲目。其中二人转演员白玉香特别引人注目,她戏路子宽,舞姿美。演唱特点是板头准,吐字清,舞蹈和唱词有机结合,声情并茂。她的演出深受群众喜爱。

    辽西省民间文艺汇演的成功让周太暄和陆凡非常激动,周太暄特地邀请陆凡到锦州一家有名的饭店小酌几杯。

    几杯酒下肚,陆凡特别兴奋,他向周太暄透露他想搞个辽西省文艺全面复兴计划,这个计划涵盖古今中外,不仅要全面展现中国古代诗词书画音乐舞蹈,还要全面介绍西方的戏曲c音乐c舞蹈c文学。

    听了陆凡的想法,周太暄也情绪高涨,他把酒斟满,兴奋地对陆凡说:“来,老陆,为我们全面振兴辽西省的文化,为我们民族文化的振兴,干杯!”说罢,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临别时,周太暄叮嘱陆凡:“老陆,回去把详细的文艺振兴计划尽快搞出来,说干就干,趁热打铁!”

    不久省委负责文教的副书记换了人,新书记叫林一民,原来是报社的负责人。一天周太暄接到了省委办公厅主任汪华的电话,说林书记要见他。

    汪华是周太暄的老上级,周太暄在师专当校长时他是省文教厅长,他为人谦和正派,和周太暄私交甚好。他提醒周太暄,林书记对文教厅的工作不是很满意,要小心才是。

    周太暄心里嘀咕,新书记才来一个来月,怎么就会对文教厅的工作不满意?他在心里简单检讨了自己这一段的工作,感觉非常坦荡,也没什么可以小心的。

    到了省委大楼,林一民的秘书把周太暄带到林一民办公室门口。秘书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面传出尖亮的声音:“请进。”

    秘书打开门,背部稍微弯曲,轻快地走进去,对里面说:“文教厅周厅长到了。”

    那尖亮的声音说道:“让他进来吧。”

    秘书退了出来,微笑着对周太暄点点头说:“周厅长请进去吧。”

    林一民副书记坐在一张巨大的暗红色的办公桌的后面,他身着藏蓝色呢子干部服,戴藏蓝色的呢子帽,帽子后面压得扁扁的。他的眉毛短而黑,眼睛很小,但很有神,闪着点点亮光。他的脸又瘦又窄,还有些暗黄,也许是吸烟过度,或者是因睡眠不足导致。

    办公室很大,地板是桃红色的,上面覆盖着暗红色的地毯。木质护墙有一米多高,也是桃红色的。林副书记身后是巨大的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松树的绿色树冠,松树既增添了色调,又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天花板中央用木条镶嵌出桃花的图案,桃花的中心悬挂着一盏华丽的吊灯。

    见周太暄进来,林副书记起身伸出手,周太暄快走两步,隔着桌子与林副书记握了手。林副书记示意周太暄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待周太暄坐好,林副书记简单客套几句,就让周太暄汇报工作。

    周太暄汇报工作时,林副书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后背紧靠椅背,他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此时他的眼睛眯得更小,如果不是时而闪出的的亮光,你甚至难以判断他是醒着还是睡了。

    周太暄汇报完工作,林副书记身体前倾,左手放在扶手上,右肘伏在桌面,操着尖细的东北腔说:“不错嘛,很多同志对我说你这个人很能干,今天相见,果然不错。教育工作做的不错,小学不错,中学不错,大学也不错。”

    林副书记手指支撑着下巴,眼睛看着桌面,想了一会儿,目光从桌面移向周太暄:“我听说你们一月份搞了个全省民间文艺汇演,动静搞得挺大?”

    听林副书记问这事,周太暄意识到今天的谈话重点应该是谈文艺方面的事。

    周太暄点头答道:“是的,林副书记,这次民间文艺汇演搞得很成功,通过这次汇演,发现了一些好剧目,发现了一批民间文艺的人才。看来东北人民真是能歌善舞啊!”

    林一民眯着眼睛,眉头微皱,脸微微侧向一边,目光落在右手边的茶杯上。林一民的表情让周太暄感到不安,他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难道搞民间文艺搞错了?

    一段难熬的沉寂后,林一民身体向后靠去,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肚子上,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搞文艺工作的指导方针就是毛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个讲话你读过吧?”

    “读过,林书记。”

    林一民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读过,那好嘛。既然读过,你就应该知道我们的文艺关键是要解决立场问题。我们要站在无产阶级的和人民大众的立场上。对于共产党员来说,也就是要站在党的立场,站在党性和党的政策的立场上。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文艺工作者是否还有认识不正确或者认识不明确的呢?我看是有的。许多同志常常失掉了自己的正确的立场。”讲到这里,林一民提高了声音,眼睛冷冷地看着周太暄,一丝寒意从周太暄的脊柱快速地传遍全身。

    林一民看到了周太暄情绪的变化,他要继续加强这个效果,他接着讲:“拿一些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这就叫做感情起了变化,由一个阶级变到另一个阶级。我们知识分子出身的文艺工作者,要使自己的作品为群众所欢迎,就得把自己的思想感情来一个变化,来一番改造。没有这个变化,没有这个改造,什么事情都是做不好的,都是格格不入的。”

    周太暄知道林一民是在背诵毛主席的讲话,可此时此刻讲,让周太暄觉得不知所云。他是什么意思,谁是没经过改造的知识分子?是说我么?还是说那些民间艺人?或者说我们的评剧演员?

    林一民眯缝着眼睛观察周太暄情绪的变化,一边接着讲道:“我们一定要解决我们的文艺是为什么人的?诚然,为着剥削者压迫者的文艺是有的。文艺是为地主阶级的,这是封建主义的文艺。中国封建时代统治阶级的文学艺术,就是这种东西。直到今天,这种文艺在中国还有颇大的势力。文艺是为资产阶级的,这是资产阶级的文艺。像鲁迅所批评的梁实秋一类人,他们虽然在口头上提出什么文艺是超阶级的,但是他们在实际上是主张资产阶级的文艺,反对无产阶级的文艺的。文艺是为帝国主义者的,周作人c张资平这批人就是这样,这叫做汉奸文艺。在我们,文艺不是为上述种种人,而是为人民的。我们曾说,现阶段的中国新文化,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化。真正人民大众的东西,现在一定是无产阶级领导的。资产阶级领导的东西,不可能属于人民大众。新文化中的新文学新艺术,自然也是这样。对于中国和外国过去时代所遗留下来的丰富的文学艺术遗产和优良的文学艺术传统,我们是要继承的,但是目的仍然是为了人民大众。对于过去时代的文艺形式,我们也并不拒绝利用,但这些旧形式到了我们手里,给了改造,加进了新内容,也就变成革命的为人民服务的东西了。”

    周太暄认真反省着前一段的文艺工作,虽然有《三只鸡》c《王二嫂拥军》等一些反映新时代的作品,但大多数还是中国封建时代的文学艺术,想到这里,周太暄诚恳地说:“林书记,感谢您的提醒,我们前一段的工作确实有很多不足,传统的东西比较多,反映新时代的东西比较少,比较弱。迎合大众趣味的比较多,对人民群众的革命教育比较少,比较弱。我们今后一定会注意,努力加以改进。”

    林一民微微地点了点头,脸色也缓和了许多。“这就对了么!我们新中国的文化,主要工作就是要宣传人民大众,宣传我们党带领人民取得的伟大成绩,宣传人民领袖。我们不仅要宣传毛主席为首的领袖集体,还要宣传xx同志。”

    林一民讲到这里,周太暄已经完全明白了他今天被叫到这里的真实目的。周太暄静静地听着林一民的讲话,不再表态了。

    林一民看得出周太暄完全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他也看出周太暄对此并不积极。林一民的目光又转向他的茶杯,仿佛在欣赏上面的字画,忽然,他似乎不经意地问:“文教厅现在具体负责文艺方面的人是谁?”

    “是副厅长陆凡同志。”

    林一民点了点头,眼球在眯缝的眼皮后面快速地盯了周太暄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把手伸向周太暄:“周厅长,我还有事,咱们今天就谈到这儿吧,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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