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尧颔首,提步率先往与会客厅只隔了一道纱窗门的膳厅走去,后头是锦父锦洵,最后面锦华携着锦母。
因着是在清銮邸进门最中央也是最大的会客厅一旁,自然膳厅也不小,一张可供十几人坐的大圆桌上已摆满了大半桌各式各样的早膳,里头没有侍候的宫女,周围只燃了四五盏白纱灯笼。
五人依次坐下,羿尧坐于正中央上首,锦父锦洵在羿尧右手边,锦华挨着羿尧与锦母在左边。几人等着羿尧动筷,不想却看到他拿过锦华面前的小碗扶袖添了两勺粥,又夹了一些锦华爱吃的小菜,而锦华也并无异色亦未阻止,像是早就习惯一般。三人先是一愣而后想通后便是欣慰与安心,也不觉得一国太子这样对她的女儿有什么不妥,毕竟这都是他们先前所期盼的。
几人间再无话,任由羿尧时不时帮锦华添粥加菜他们只吃他们的,没有再看二人一眼。
用完膳,方才那总管领着众人绕过膳厅走入一方小花园往锦父几人暂住的小院而去,到达后,锦华看了看,再初升的晨光下小院甚是清悠,一如她们在宛城的府邸,如此细微仔细,不用猜也知定是羿尧安排的,心中想到甚是感激。
羿尧被锦父与锦洵“请”去了小书房,锦华则跟着锦母往她与锦父住的寝房走去。
二人到了寝房后,锦母带着锦华去了床室对面的小厅内,方一坐下,锦华就看着锦华蹙眉柳眉含笑打趣道:“便如此放不下吗?你父亲兄长又不会吃了他?你看你小脸愁的!”
锦华闻声抬眸看向锦母,素手不自觉的摸了摸锦母说的“愁脸”,神色有些怔愣,难道是她性子太淡了,以至初经情爱事才如此“热烈”激进,不过昨日才与他说的明白,今日却要为着父兄把他叫走而忧心不已。难不成她已对他用情这样深吗?
见锦华垂头思索也不说话,锦母忆起方才饭桌上的种种与二人间洋溢着的温馨深情,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忧心,而是放心与安心。
“那日于奇来颁旨时曾与你父亲耳语了一句,他听后便放下了忧心与怨愤,我问他,于奇说了什么,他只说,让我安心便是,太子会好好待你。”稍顿了一瞬,仍是满脸柔和笑意继续说着。“今日见你与太子果真情意深厚,我虽不能完全放下忧心你在宫中的处境,但有太子护着,想来我的锦华事事都能处理好。”锦母伸手越过二人座位中间的小几,轻柔的摸了摸锦华头顶发髻,自始至终嘴角都是慈爱笑意。
“母亲……”锦华有些自责的轻唤一声,眼眶再次泛起水光,那半月在府中待嫁,她只顾着自己心中忧思,何曾想过家人到如今才愁眉舒展,又何曾想过天下间哪有父母不忧虑自己儿女的,何况她还是嫁入这堪比虎狼之地的皇宫。父母兄长皆是通透明白之人,便是为着她而装作若无其事,这如何不叫她自责愧疚呢?
“你先别说,听娘亲把话说完,”锦母打断锦华欲出口的内疚,后看着前方多宝阁细想了想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慢慢的一件件说与锦华听,也好叫她安心,不再自责。“想来你也知道我们本不必帝都的,但是那日于奇传了皇上口谕与你父亲,要我们入御熹观礼,说是哪有女儿出嫁父母亲人不在的。你父亲疑惑,皇上怎会说这样的话?直到二十九晚上于奇带我们来清銮邸安置时,看到这方小院于奇才说这些都是太子安排的,我们听后,忧虑多少淡了些。四月初一一大早,你父亲便被私下来的于奇接进宫中,我虽不知他与皇上到底说了什么,只看他畅快神情便与当年君臣一朝一般样子。”随后锦母似想到什么,与锦华一般的柳眉微蹙,看着锦华说道:“帝都不少与你父亲曾相识相交的,虽有皇上口谕,但必定有人看不惯,你与太子日后可要当心这些。”
锦华闻言莞尔一笑,“母亲不必担忧,端看今日之事便知太子定是思量好的。”天下间也唯有父母会这般为子女忧心思量打算,即使知道她身为太子妃无人敢欺敢惹,一样不厌其烦的叮嘱。
锦母点头,而后凝视着锦华温柔清浅的容颜轻问:“你可知太子为何要到今日才带你来清銮邸?”
锦母这样一问锦华才想起来,前两日因着接见命妇与姑娘们不得空,前日又去了御宸妃墓地与含光饮绿,时辰不够,可昨日那般闲赋他为何不带她来,昨晚还特别叮嘱要早些睡,可见他早就打算好今日来的,不过一日之差有何分别吗?她想不通,遂把疑惑的目光看向锦母。
锦母见状似喜似悲一笑,“今日是民间大婚礼中的三朝回门。”锦华这才恍然,原来如此,想想那辆朴素的马车原来是回门贺礼。记得他说过她们只是民间平凡夫妻而非太子与太子妃,他亦给了她民间婚俗中的全套,便是这三朝回门他也费心这样记着。
“今日,我与你父兄也便回宛城。”锦母声音极轻,感觉若不细听就要听不见一般。
锦华抬头神色难掩惊讶的看着锦母,呐呐出声:“这样快?”
“傻孩子,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锦母极力掩饰自己的不舍装作无谓模样安慰锦华。“若是再待下去,可真的要惹人闲话了。”
锦华颦眉颔首,神情很是不舍,父亲虽是一城之主,可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来日若是想见,没有帝皇召谕,如何能入的帝都?想想十八年来元兴帝未有一次旨意,只怕是相见遥遥无期。
锦母伸出双手,锦华会意把两手置于小几上,锦母握住,眼里终究是浓浓的不舍,语带哽咽说着:“我与你父兄只盼着你来日安好,不必过于忧愁。”
锦华抿唇点头,欲再说些什么便听到屋外锦洵略显清冷的声音唤到:“母亲、妹妹可好了,天已大亮。”
锦母拭了拭眼角,随后便与一同收拾好情绪的锦华一道开门出去,屋外的三人仍与方才一样神色,瞧不出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走吧!”锦父意味不明深深的看了锦华一眼,而后把对着众人叹息着说道,说完朝中转身往前厅走去。
羿尧走到锦华身边轻轻拉着她右手对她抚慰一笑,只看她微红的眼眶便知她定然是不舍的。
几人没再说话,一起走到清銮邸大门前,门前停了三辆马车,最前头那辆稍大一些的便是锦父三人乘坐的了,旁边跟着十几个宛城的守卫兵,最后那辆放置回礼的马车是两个城主府的侍卫驾赶,莫晔三人与那总管则侯在一边等着五人。
见五人出来,众人无声行了一礼,待五人各自都上了马车坐好后,一行三辆马车与二十几个护卫才慢慢的向着御熹城门口行去。
淡黄色华帷马车内,羿尧看着始终垂着头脸色不太好看的锦华无奈一笑,轻声安抚着:“你这眉头若再蹙下去,可要成一个结了,”锦华听言抬头看向他,嘴角上扬的弧度略有些涩然,“日后若是得了空,不论是半日还是一个时辰,我都陪你回去看看可好?”
这话虽是承诺,可听着有些像玩笑,他日后便是一国之君,这空闲哪能说有就有的,且宛城到帝都一来一回也要一两日,她也只当做他是为了疏解她心意烦乱的。不过有他这番话也足够了,遂消散那些从知道父母亲今日要走而压在心底的不舍,对着羿尧如往常一样眉目清浅一笑。羿尧见状心中稍安,伸出大掌附上锦华置于膝上的素手轻轻握着,无言传达心中各自感受。
两刻钟后到达御熹城城门,羿尧二人所在马车停下,二人相携下车。锦华看着前头那辆马车停也未停的一直往前走去,有心想要再与父母兄长再说几句话,可周围越来越多的行人告诉她此时不合时宜。遂只能紧抿着樱唇墨瞳水润的看着一行人渐渐驶出已然大开的城门,马蹄的踢踏声仿佛踏在她的心上一般,原以为只有不舍的,可是一股好像此次分别就再也见不到的思绪没来由的占据了她整个心神。
想着想着,以至她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红唇在晨光熹微下愈发白的恍若透明,可她自己浑然不觉,只一副没了魂魄似得模样。羿尧见状心中不由一阵大骇,急忙伸手扶住锦华身子让她靠在他怀里,神情骤变,皱起剑眉口中慌乱的喊着锦华名字,以求把她神思唤回,“锦华……锦华……”
跟在后头的莫晔及几个清銮邸护卫见状心中不由一阵疑惑,后面面相觑:两位主子似乎出事了,他们到底要不要上前查看护着?
琉雪见此脑海中蓦然想起元明方丈说过的话,大眼略睁大了些,脸色亦是发白,神情满是担忧,刚抬步想上前查看,却不料身侧一只大手抓住她臂膀让她动弹不得。她焦急,“你干嘛,快放开我,没见着姑娘有异吗?你快放开我!”她挣脱不开,愈发气急败坏语无伦次的对着他吼:“合着不是你主子你不担心是吧?世间怎会有你这般冷漠无情的人?你就是根木头,木头——”最后两个字完全是因为急切大喊出来的,以至周围路过的行人都不禁纷纷驻足看向这一方天地,便是见莫晔都有些疑惑的看着剑炎,不明白他拉着人家干嘛?
羿尧二人在马车一侧,当时也是为着不被人瞧见才借马车遮挡,是以除了莫晔这边一众人倒是没谁发现堂堂太子与太子妃竟大清早的便在城门口。于是众人眼里便只剩下那个眼含怒火的女子瞪着拉着她臂膀不松的冷峻男子,许是被人太过不适,又许是被琉雪的话刺激到了,剑炎面无表情环顾了一圈,不少胆小百姓皆被吓跑,他仍拉着琉雪臂膀,轻启唇角,“有主子就够了!”
琉雪先是诧异的看着这根木头竟说了自认识他几天以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而后又看了看前方逐渐靠在羿尧怀里恢复平常的锦华,大眼睛斜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一把甩开他的手,仍一副担忧神色看向前方二人。
而这边锦华在羿尧近在耳边又像远在天边的低沉声音唤回神思,呼吸平稳,眼神不负方才看着空洞无神,双颊也慢慢红润起来。愣了几瞬,微转身离开羿尧的怀抱抬眸看去,待看到他满脸的紧张后怕后先是诧异,再是疑惑,蹙眉轻声问着:“方才我怎么了?”她是真的无任何知觉,当时眼前只有一副画面,是一个牢房内,里面血淋淋的,还有一个浑身是血躺着的女子,看不清她容貌,只看得那一双带着悲痛欲绝的眼睛觉着似曾相识。
“没事,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以为是伤寒了。”羿尧敛去方才神情,声音仍轻柔,不愿锦华知道那一瞬见她异样时突至心间的心伤绝望,而锦华也没有与他说起她方才见到的画面。他为她好,不愿她忧思,她如今亦为他好,“无关紧要”的事不必让他知晓。
但是两人都不知道,就为着一个“为他(她)好”而什么都不说,以至最后的结局偏向了一条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无法想象的轨道。
几个呼吸间二人又是平常模样,但方才事情是否还在各自心间存有涟漪就只有两人知道了。
“跟我来。”羿尧先是看了一番周围,随后便拉起锦华的手走向城门两侧可上城楼的台阶,锦华不解着神色与他一同往城楼上。
琉雪见锦华恢复平常不禁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才一脸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剑炎她身侧暗中看了她一眼,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一瞬而过,无人发觉。
宽长的城楼上有二十几个轮值的士兵,他门大概熬了一夜,一个个儿的或是靠着城墙、或是椅着楼柱、或是抱着长枪迷迷糊糊的睡着,连她二人上来都未察觉。
羿尧也不怪,只牵着锦华的手缓步走到正中间,示意她向楼下远处看去,身后一个副将模样男子醒神看到二人慌忙间正欲上前行礼,羿尧却摆了摆手,那副将会意退下。走到各个护卫前照着头顶各来一下,待众人清醒后才示意不要上前打扰,遂往两边退了几丈皆肃容而立,好似方才头不住点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而锦华顺着他示意的方向低头望去,那辆十几人簇拥着的马车只出了城门不到一里仍然缓步行驶着,锦华就这样静静的注视愈发看不清样子的马车渐行渐远,慢慢驶离她的视线,消失在晨光暖阳下。
许久后,久到羿尧忍不住想出声唤她,突然一阵晨风从面前轻轻拂过,吹来锦华轻轻的、柔柔的话语,吹进他的耳里,他的心里,直至随风飘散,他的嘴脸才蓦然一勾。
“羿尧,谢谢你!”
没有不舍、伤怀,如水墨瞳微弯着,容颜清浅,嘴角一抹淡笑,迎着霞光,一袭白衣,一头青丝,极美,惊艳、痴迷了众人的眼。
他知道她谢他什么,但只要有关她的一切他做来说来都是心甘情愿的,惟愿她日后如此刻一般欢愉忘忧,笑颜清绝。何况,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那样动听,那样悦耳,如同世间最美的曲调,叫他不忍就这样错过。
“你再唤我一次?”他没有看她,也是注视前方不知何处轻声央求,神情温柔的不可思议,至少在众护卫看来是这样的。
“羿尧……”她依言,嘴角笑意略大了些。
“再唤一次?”
“羿尧……”
“……”他笑。
“羿尧……”她转头看向他,微风吹动墨发轻扬,眼瞳如水柔。
“你日后便这样唤我,可好?”他亦转头,声音低沉。
“好。”她樱唇轻启。
羿尧满足一笑,看向城楼下那辆坐着锦华双亲兄长的马车留下的痕迹,心中暗道:便是为了这一句,我就算倾尽全力也要如你所愿。
至辰时城楼轮值换守时二人才相携而下,待走到马车边琉雪才一脸担忧的上前打量锦华神色,锦华对她安抚一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必定也看到了如羿尧看到她当时的脸色却不曾告诉她的一样。
二人上去马车,剑炎与琉雪各自坐在左右车辕上,莫晔要了那些护卫各自返回清銮邸,他亦去目的地安排好事宜。
这次羿尧没有说要去哪里,剑炎也不问,想来他定是知道羿尧接下来的安排。
暗处有人一直注视着马车驶离城门口往兴平街上,后一个转身瞬间消失原地,独留他方才站立的地方被几个小孩子拿着糖葫芦追追打打。
皇宫东南角飞宇殿
格局布置格外简洁明了的书房内,二皇子羿初一袭紫色皇子华服坐于书案后看着手中属下呈上来的信件,左手挥了挥,那属下拱手退下。
片刻后,羿初一边把看完了的信件捏在手中碾碎一边清俊容颜上毫无忌讳的勾起一抹冷笑。“父皇大恩,接了四弟妹双亲兄长来,我那四弟非要学民间低俗,弄了个三朝回门,装模作样。”最后四字吐出他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屑又好似羡慕嫉妒。
坐于书桌左边一排座椅上首的丘墨闻言,清新俊逸的脸上绽放一抹轻笑,配上一袭水绿色衣衫愈发显得仪表堂堂。“太子到底是太子,何况那也算是太子的岳丈将来的国丈,太子与太子妃恩爱情深,别样对待也不足为奇。”他话说的甚是中肯,不偏不倚。
“国丈?谁知最后他会不会还是国丈?”羿初听罢冷下面容,语气颇有些大逆不道,也得亏书房只有二人,不然谁又能相信平日里平和温雅的二皇子竟也有如此面目狰狞的一面。
“吱呀”一声,书房门打开,安如清端着托盘走进,“你们也谈了许久了,想来口渴,妾身泡了盅旧日里的菊花茶。”她一边为二人倒茶放到他们面前一边神色柔暖语气温和的说着。
把茶盏放下转身正欲端着托盘走出,不想身后便传来了羿初淡淡吩咐的声音,“你日后多与锦华走近些,毕竟你们还是“妯娌”!”妯娌二字不难听出讽刺。
安如清听后脚步滞了片刻才低声细语的应答一声,“妾身明白!”随后便出去书房并把门关好,只是方才听完羿初话后她眼里暗含的不甘怨愤却无人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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