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山上得官道,没走几步便发现前面道旁停着一辆马车,只不过这辆马车有车无马,倒像是被人弃置在那里一样,金无忌等三人越看越觉眼熟,面面相觑间异口同声的道:“是那瘟生!”
敢情这辆马车正是先前那白衣公子所驾,铁追命立刻精神一振,满怀热望的道:“哎,眼下没看见瘟生,你们说那位小娘子有没有可能还在车里?”
佟尚贤眼珠连转,却是摇头道:“怎么可能,那瘟生肯定不会丢下老婆自己跑路,只不过扔掉这辆马车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们一块儿骑马走了?”
铁追命暗觉有理,沮丧之余又见金无忌两眼放光,摩拳擦掌的道:“管那么多作甚,这辆马车看起来阔绰得很,拖到镇上好歹也能卖几十辆银子,咱们接下来好几个月都吃喝不愁喽。”
佟尚贤和铁追命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露出得意的奸笑,只听佟尚贤干咳一声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那瘟生害得咱们这么狼狈,咱们抢了他的马车也是天经地义,大伙儿并肩子上呀。”虽说这“抢”貌似应该叫做“捡”,但三人这时也顾不得深究了,便即兴冲冲的一齐趋上前去。
金无忌摸着车厢外壁,赞不绝口的道:“果然是上等老榆木,这做工,这雕花,没三十年手艺下不来。”
佟尚贤则埋首查看车轮,比较之下不由得连连点头道:“两边打磨得一般无二,这圆润劲儿看着就让人舒服,外面包的铁皮肯定做过三次以上的淬火锻炼,铆钉也都是纯铜,这家伙就一个字——稳。”
铁追命满脸鄙夷之色,摇头晃脑的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们这些个木匠铁匠出身的草民懂什么欣赏,这车帘子上锦缎织的《纨扇仕女图》才是精品啊。”
说话间掀起帘幕一瞧,却是瞬间如遭雷殛,呆了片刻方踉跄着连退数步,随后捂住心口连连喘息不止。
金无忌和佟尚贤见状大吃一惊,只道他是遭了暗算,慌忙冲上前去一起将他搀住。可还没等他们两人出口询问,便听铁追命喉中嗬嗬连声,分明自言自语的道:“我死了……我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俏的女人,她要是愿意给我当老婆,就算皇帝老子我都不做。”
金无忌和佟尚贤齐齐一滞,金无忌更忍不住骂道:“你奶奶的铁猴子,这见了美女就发羊癫疯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哼!大好男儿就应该整日打熬筋骨,于女色却不十分要紧,不然算什么东西?”
佟尚贤却是狐疑的道:“车里居然真有美女?那瘟生还真把老婆丢下了?我说老铁你没看花眼吧,是不是车里面也画了一幅什么……什么‘完蛋侍女图’,结果你一激动就看成真的美女了?”
铁追命微微回神,随口纠正道:“什么‘完蛋侍女图’,那叫《纨扇仕女图》,啊呸——这不是重点,总之那小娘子是本公子的,你们都不许抢。”
金无忌嗤之以鼻的道:“抢你奶奶,以为老子跟你一样好色吗?”
佟尚贤也嘿嘿笑道:“不抢不抢,难得老铁不逛窑子,真心想娶压寨夫人,咱们好歹兄弟一场,当然要成人之美了。”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顺手掀开帘幕,随意向里面一望。场中霎那间归于寂静,好似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片刻才见佟尚贤晃了晃脑袋,觑目间颇见惊奇的道:“咦?……老金你怎么流鼻血了?”
金无忌闻言慌忙举袖抹去鼻血,跟着哼哼着道:“日头毒,天气热,你管得着吗?啧……难得你也有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时候,敢情以后黄脸奸要改叫红脸关公啦?”
佟尚贤脸色一变,难掩心虚的道:“我那是精神焕发,不行吗?”
金无忌凉凉的道:“哦?……那怎么又黄啦?”
佟尚贤顺口道:“防冷涂的蜡——啊呸,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黄面金刚’脸黄还用得着跟你解释吗?”
铁追命看他二位夹缠不清,忍不住插口道:“行啦行啦,要斗嘴也先吃饱饭才有力气,本公子跟小娘子喜结良缘,你们两个也该表示一下,干脆就在前面拖车,载我们夫妻去镇上吧。”
金无忌和佟尚贤各自一滞,只听佟尚贤讪笑着道:“那个……老铁呀,咱们以前的规矩都是见者有份,你今天非要吃独食,这可有些不太地道吧?”
金无忌也一瞪眼道:“黄脸奸说得没错,怎么就你铁猴子跟小娘子喜结良缘了?啊呸——老子豁出去了,这个小娘子给我做压寨夫人,以后再遇上别的你们随便挑。”
他这一豁出去,佟尚贤也不干了,索性老起脸皮道:“我的为人你们是知道的,那可一向是清心寡欲呀,所以难得我今天看上这小娘子,你们就一起成人之美了吧。”
铁追命听罢直气得七窍生烟,跳着脚大骂道:“好你们这两个食言而肥的泼贼,刚说成人之美的是你黄脸奸吧?说不爱女色的是你死胖子吧?啊呸——今天谁要敢跟本公子抢,本公子绝对饶不了他!”
这三位一时之间大动肝火,为那车中女子的归宿争得不可开交,眼看便要拳脚相加、棍棒伺候,此时却听帘幕之内传来幽咽的低泣,声音柔柔怯怯、宛转娇怜,直哭得人心软如绵,险些便要当场化去。
金无忌等三人终于停下争吵,一起望向帘幕,最后还是铁追命清咳一声道:“小娘子不必惊惶,不管是咱们谁娶了你,肯定都会一心一意待你,保证不比那瘟——咳,不比你相公差。”
车内泣声微微一顿,接着便听那女子幽幽的道:“三位好汉容秉,妾身乃是有夫之妇,怎可无端再嫁他人?倘若三位好汉非要用强,妾身只有一死而已。”
金无忌等三人齐齐一滞,佟尚贤赶紧安慰道:“小娘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相公抛下你一走了之,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路数,你又何必非要跟他不可?”
车内女子轻轻一叹,金无忌等三人一阵恍惚,只觉自己心中好像也生出几分莫名惆怅,讷讷间只听她嘤声道:“外子是迫不得已才将妾身留在此处,却非有意遗弃妾身,还请这位好汉切莫随意揣测。”
佟尚贤难得又胀红了脸,一时之间作声不得,金无忌只好接过话头道:“小娘子对你家相公倒是有情有义,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把你抛下了,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该多想想后路才是正经啊。”
他话音方落,便听那女子嗯声道:“这位好汉言之有理,既然说‘强扭的瓜不甜’,便请你们莫再为难妾身了吧?”
金无忌登时噎住,佟尚贤和铁追命也不约而同的向他瞪来,鄙夷之中更见埋怨之色。
那女子一语中的,跟着趁热打铁的道:“方才妾身听到三位好汉争论,你们必定是义结金兰的生死兄弟……正所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倘若你们为妾身坏了兄弟义气,那便是舍本逐末了。”
金无忌等三人面面相觑,各自都有些不自在,铁追命忍不住一撇嘴道:“小娘子巧舌如簧,无非是想让咱们放过你罢了,但正所谓‘贼不走空’,咱们既然捉了你这头肥羊,又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那女子似乎早有腹案,当下便正声道:“三位好汉明鉴,你们若是执意逼迫,妾身的确唯死一途,但你们若只是求财,妾身自忖还有几分家私,应当可以满足三位。”
金无忌等三人仿佛面对一生中最重大的抉择,一时想要得了丰厚钱财逍遥快活,一时却又放不下车里的绝色佳人,各自内心中天人交战,直落得咬牙切齿、汗流浃背。
那女子久久不见回应,忐忑之下又柔声道:“其实妾身看得出来,三位好汉虽然身在绿林,却个个都有侠义心肠,所以还请你们慈悲为怀,放过我这名孤苦无依的小女子吧。”
金无忌摸了摸了锃光瓦亮的头顶,终是狠狠一跺脚道:“罢了罢了!美女虽然不错,死美女可是大煞风景,就依你这小娘子的意思吧。”
佟尚贤也叹口气道:“老金说得不错,看来还没到咱们娶老婆的时候,小娘子也别张口闭口、死来死去的,咱们是山贼,可不是淫贼。”
他二位说罢一齐斜眼看向铁追命,铁追命却仍是放不下那女子,一咬牙正待张口拒绝,金无忌却是眼疾手快,趁机一把锁住了他的咽喉。
铁追命登时憋得脸红脖子粗,兀自挣扎之际只听金无忌咳声道:“小娘子放心,我们铁老弟也答应了,你这就把买命的钱财拿出来吧。”
那女子舒了口气,满含感激的道:“多谢三位好汉通情达理……不过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便是能否劳动三位大驾,将妾身送往前面不远的福源小镇?”
佟尚贤和金无忌对视一眼,故作为难的道:“这个嘛……咱们好歹也都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传扬出去给人当牛做马实在有些丢脸,所以说……得加钱。”
那女子轻唔一声,试探着道:“妾身方才所请的确有些折损好汉的颜面,那便请好汉说个数目,妾身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铁追命眼见木已成舟,哀叹之余猛一使力挣开金无忌的锁喉,接着变声变调的道:“小娘子这样的绝色佳人,要是拿不出十万两雪花银,休想咱们放你!”
那女子略一沉默,这才幽幽一叹道:“好吧……不过妾身并未携带那么多的现银,须得前往洛阳天宝票号分号签押汇兑。”
铁追命原想那女子绝难拿出如此大笔银两,此刻听她一口答应,险些连肠子都悔青了。
金无忌和佟尚贤却乐得鼻涕冒泡,金无忌一拍胸脯,豪爽的道:“行!那咱们就送你去洛阳,到时候一并交割。”
佟尚贤直笑得合不拢嘴,摸着光头感慨道:“十万两雪花银,早知道干镖行这么赚钱,咱们当初干什么山贼?哈……如来佛祖保佑,这才叫时来运转那。”
铁追命干瞪着眼,却是大叫一声道:“且慢!——洛阳可是水陆交汇的大城,还有领着十万金甲师的向老头坐镇,咱们又都是上了榜的山贼,贸贸然闯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金无忌哈哈一笑道:“老铁你糊涂了吧,咱们是在河西道上了榜,这河南道可没咱们的通缉令。再说向老头跟隋老头平起平坐,隋老头也没权力在洛阳拿人,你怕他个鬼呀?”
佟尚贤眼珠连转,却是慢条斯理的道:“老铁说的也有道理,万一小娘子在洛阳有什么大靠山,咱们一进城就被五花大绑捆翻在地,拉到刑场一刀了事,那岂不是太过冤枉?”
那女子听罢连忙正声道:“好汉切莫多心,妾身不过一名薄命弱女,怎敢妄言有何靠山?三位好汉若是不信,妾身愿意当天立誓,倘若我有半点加害之心,便教我夫妻二人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佟尚贤打个哈哈,拊掌笑道:“不错不错,小娘子这毒誓还带上了你相公,的确发得心诚,咱们信你就是。”
金无忌和铁追命也觉有理,那女子更加感激不尽,莺声沥沥的道:“三位好汉宽宏大量,妾身有幸得保残躯,今后必定感念三位好汉的恩德。”
铁追命心中仍然有些不舍,闻言干咳一声道:“总归要同行一路,小娘子不妨告知我们芳名,日后也方便互相有个照应。”
那女子略一迟疑,终是赧然道:“妾身小字‘蝶语’,随夫家姓邢,未知三位好汉大名?”
金无忌等三人各自通过姓名,两边就此达成协议,便由三人拖动马车去往福源小镇,稍作修整后再前往洛阳。
大约三日之后的午间,一行人已来至黄河北岸的坡头渡,铁追命一人负责驾车,一身穿着竟与先前那白衣公子一般无二。金无忌和佟尚贤同样衣履崭新,各骑一匹高头大马,神气活现的随在马车左右。
四人本待先乘船去往对岸的孟津府,再转陆路直奔洛阳,孰料初秋时节山洪泛滥,又兼接连数日阴雨连绵,以致于黄河水流暴涨,渡口船只尽皆歇业,一时之间却是不能成行。蝶语初闻此讯竟颇有些惊喜,但听得今日才封锁渡口又大为沮丧。
金无忌等三人这些时日做惯了保镖的行当,没费工夫便寻到镇上最大的群贤客栈,捡最上等的房间订好,这才回头招呼蝶语下车入住。
蝶语道过谢后便掀帘步出,此时才算真正见到佳人形影——窈窕身姿纤秾合度,天然一段娇柔情态,莹润肤光欺霜赛雪,堆螺宫髻尤见端庄,举手投足间姿态优雅从容,当真是好一位气质出众的丽姝。
不过她似是为了避人耳目,身上穿着只是再平凡也不过的藕衫素履,面上还挂了一幅重纱,仅仅露出一双宛似星辉掩映的剪水秋瞳。碎步娉婷间婉约低眉,虽无半丝招摇之意,却仍足以撩动旁人心扉。
果然座中只见一名青衣男子眼前一亮,啪的一声合上手中折扇,迎上前去拱手一礼道:“这位美人请了,不知可否来这边稍坐片刻,咱们两人谈说一番?”
此人年约三十出头,容貌生得极是清秀俊逸,别见风流倜傥之姿,惜乎一双桃花眼白多黑少,却是个薄情寡性的淫邪之相,此刻只见他放肆的目光在蝶语身上来回逡巡,丝毫不曾掩饰对她的觊觎之心。
蝶语显然见惯了这等无礼冒犯,眼帘低垂间冷淡的道:“这位公子还请自重,妾身已经许为人妇,单独与公子谈说于礼不合,祈盼公子莫再纠缠。”
青衣男子打个哈哈,正待继续出言挑逗,此时却见铁追命噌的一声窜上前来,满脸厌恶的道:“你奶奶的酸丁是活腻歪了吧,居然敢调戏我们蝶语妹子,信不信本公子一脚把你踹回娘胎里去吃屎尿。”
青衣男子脸色一沉,似哂非哂的道:“哪来的腌臜鼠辈,也敢在谢某跟前卖狂,你可知我是何人?”
铁追命两眼望天,凉凉的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问本公子有什么用,本公子又不姓谢。”
跟在后面的金无忌和佟尚贤闻言哈哈大笑,那青衣男子却是愣了愣才醒过味来,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红晕,咬牙间冷厉的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贱坯,我‘花浪子’谢青衣名震河洛,你居然没听过?”
铁追命心里咯噔一下,再看金无忌和佟尚贤也都收敛了颜色,只好硬着头皮道:“原来是道上赫赫有名的谢大相公,咳……咱们兄弟三人初到贵宝地,还没见过谢大相公的真容,得罪之处万请勿怪。”
青衣男子——谢青衣看他前倨后恭,鄙夷之余皮笑肉不笑的道:“好说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三位若是无事还请自便,休要打搅谢某与美人把酒言欢。”
铁追命嘿嘿一笑,蓦地却惊叫一声道:“谁?!——站住!”谢青衣心神微震,下意识的回头一望,铁追命早已觑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狠狠一拳猛击在他小腹之上。
满拟这一下能把对方打得弯腰呼痛,自己再一个膝撞顶他个四脚朝天,孰料甫一接触铁追命便忽觉不对,原本强横的拳劲竟似泥牛入海,全未伤及谢青衣分毫,反倒他的拳头还被对方的小腹牢牢吸住。
铁追命登时骇然变色,只见谢青衣回过头来,满脸不屑的道:“果然是外道小贼,谢某若是被你这等拙劣伎俩算计,还配在道上呼风唤雨吗?哈……快滚你的蛋吧。”说罢腹间异力陡生,铁追命顿觉脚下一虚,紧接着便身不由主的倒飞了出去。
金无忌和佟尚贤见状哪敢怠慢,连忙一起冲上前去,各出一臂接住他的身子。不料谢青衣这招却是暗蕴潜力,金无忌和佟尚贤方才卸劲,铁追命身上却陡然又生反震,金无忌和佟尚贤猝不及防,当场被震得气血狂涌,三人做一处踉跄跌倒,一时之间都变作了滚地葫芦。
这一来三人头上的帽冠尽皆落地,谢青衣见状更加哂笑道:“哦?原来竟是三名贼秃,美人落在你们手里,正好比一朵鲜花插在三坨牛粪上,当真是暴殄天物之极。”
座中其他客人多数抱着看热闹的心思,闻言登时哄堂大笑,金无忌等三人甫一照面便被教训得灰头土脸,再加上谢青衣在河洛一境的确凶名素著,胆寒之下哪还敢再捋虎须,面面相觑间直是无地自容。
谢青衣显然对他们不屑一顾,当下潇洒的打开折扇,转向蝶语微笑道:“怎么样美人,似这等腌臜鼠辈怎配做你的护花使者?倒不如投入谢某的怀抱,你我二人结伴同游,赏遍天下盛景,岂不美哉?”
蝶语凛然肃立,柔荑之中不知何时却多出了一支凤首碧玉簪,这玉簪的形制略显扁平,锋端则尖锐异常,竟像是一柄小小玉刀的模样,此刻簪尖正抵在她颈项之下,隐约已可见到细小的血珠。
谢青衣打眼觑得分明,不由得心神一震,讷讷间只听蝶语冷声道:“妾身早已经说过,不愿与公子有任何瓜葛,公子若是执意逼迫,妾身唯有一死而已。”
谢青衣久历花丛,也曾驯服过不少寻死觅活的贞洁烈女,但似蝶语这般清冷决绝者却还是生平仅见。尤其她目光中那般隐忍的哀伤,绝无半点作伪之相,倘若谢青衣再稍加逾矩,她必定不畏引簪自戕。
谢青衣自忖并无把握将她及时制住,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愿损了颜面,于是折扇轻轻摇了两摇,慢条斯理的道:“美人何必如此紧张,谢某行事一贯求个两厢情愿,你若实在不肯那便算了。”
他本意是放松蝶语的警惕,待她收回玉簪再一举制之,孰料蝶语却不上当,依旧冷冷的道:“公子几番无礼冒犯,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还请公子远远退开,妾身与这几位伴当另寻住处便是。”
谢青衣暗自一滞,本来凭他的能为,即使蝶语肋插双翅也绝难逃过追踪,但这时他既然起了好胜之心,便不容这佳人轻易离开,转念间忽然灵机一动,折扇顺势一指铁追命道:“美人要走谢某不拦着,但这瘦猴也似的贼秃方才出口不逊,谢某却是饶他不过,必得取了他这颗项上人头,才能出尽胸中这口恶气。”
蝶语这阵虽然极力镇定,但她说到底终是个弱质纤纤的闺阁女流,闻言禁不住芳心一颤,脱口惊呼道:“不可!你若敢伤害铁壮士,我同样会以死相报!”
谢青衣心中大定,呵呵笑道:“如此便没道理了,美人竟然愿意与这贼秃同生共死?难道说果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与他——啊不,他们~背后有那么一腿?”
他这话说得太过下流,蝶语听罢固是羞恼难当,娇躯不由得一阵剧颤,金无忌等三人也各自怒上眉山,铁追命当即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谢大相公!本公子岂是怕死之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你奶奶的借题发挥,胡乱往我们蝶语妹子身上泼脏水!”金无忌和佟尚贤虽未开口,却是一左一右并肩而立,一派同仇敌忾之意。
谢青衣正中下怀,俨似遗憾的道:“美人你也听见了,这贼秃再三出口不逊,谢某便是个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今日断断不能留他性命。”
他说罢袍袖一拂,便要攻向铁追命,蝶语心中虽有揣测,但关切之下毕竟心神微分,口中也难掩惶急的道:“你莫要巧言令色,我方才所言绝非——啊!”
说话间忽觉劲风扑面,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掌中已是剧烈一震,整个人也险些一跤跌倒。
原来谢青衣趁着袍袖拂动,暗中启动了折扇上的机括,一支镔铁扇骨便激射而出,堪堪打落蝶语手中的玉簪。
谢青衣一招得手,当下更不迟疑,长笑中风驰电掣般欺进过来,先顺手卸脱了蝶语的下颌,之后才揽住她的纤腰,志得意满的道:“好了美人,你注定要为谢某侍奉枕席,所以还是认了命吧,哈……”
蝶语被他紧紧搂住,正是半点挣扎不得,甚至连咬舌自尽都已成了奢望,满心凄惶之下不禁泪落如雨,想到这番必定贞洁难保,更加绝望得险些当场晕去。
金无忌等三人见状更加义愤填膺,热血冲脑之下哪还管什么实力差距,便即各挥兵刃一窝蜂掩杀过来。
座中看热闹的闲人眼见刀光闪闪、棒影重重,惊怕之下立时作鸟兽散,竟无一人敢上前稍加干涉。
谢青衣美人在怀,正是欲念横生,眼见金无忌等三人不知进退,厌烦之下杀心陡起,手中折扇机括再开,登时弹出一截锋利无比的剑身,剑光缭绕如银蛇乱闪,直向冲上来的金无忌等三人头面间罩落。
这位“花浪子”谢青衣一向独来独往,却仍在河洛一境闯下偌大名头,即便恶行累累也无人主动出手制裁,皆因其能为确实不凡,金无忌等三人与之相比真不啻云泥之别,眼看便难逃当场授首的厄运。
孰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青衣却忽觉寒飙袭体,尖锐的剑风恍似朔风卷地,以摧折万物之势猛刺向他后颈,威势之强实乃平生仅见。
谢青衣这一惊非同小可,无奈先前出剑太过大意,这时再要变招封挡已是不及,百忙间只好移形换位,竭尽全力避开对方剑势。
然而这一下毕竟变起仓促,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霎时肩头一阵剧痛,已被对方剑锋刺了个对穿,当场血光迸现,一条左臂也立告瘫废。
谢青衣不查之下遭此重创,一时之间直是惊怒欲狂,但对方却是得理不让人,趁机又刷刷刷连环三剑,剑剑都攻向他背门要害。
谢青衣暗自叫苦不迭,情急之下毕竟保命为要,只好顺势放脱左臂中环抱的蝶语,点足旋身猛窜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全无收手之意,同样腾身疾追过来,森寒剑锋如跗骨之蛆,仍是刺向他背心。
谢青衣神色一狠,半空中身形诡异无比的一扭,恰似游鱼逆浪、怪蟒翻身,回视之际掌中扇剑抵隙突刺而出,不偏不倚正刺向对方咽喉。
这一剑实是他一身武功精华之所聚,堪称力挽狂澜于既倒之绝杀,对方显然猝不及防,但其身法竟也有过人之处,当下内息猛提,势如惊鸿掠影,头颈往横里生生挪移半尺,长剑也同时霍地劈斩而过。
双方皆是拼死相搏,瞬间又见鲜血飞溅,谢青衣的剑锋差之毫厘,只在对方颈侧拉开一条细窄的伤口,并未真正将其断喉。而对方这一剑毕竟也失了准头,最终只砍在他右边大腿之上,登时血流如注。
谢青衣身体打横、右腿重创,剧痛之下再难施展轻功,当场啪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险些将全身筋骨都摔散了去。但他毕竟识得轻重,痛怒之余仍是立即出指封闭穴道,以免腿上大量出血危及性命。
此时他才看清那与他搏杀之人的形貌,年纪约摸在四十出头,生得一张清瘦冷峻的长方脸,颔下一部点墨钢髯,再配上那双异常醒目的桀骜鹰眼,劈面而来一派森严威重之势,直令人不由得心底生寒。
金无忌等三人浑不知刚刚在阴曹地府门口转了一圈,此刻眼见谢青衣倒地,诧喜之余三般兵刃齐出,铁追命先一棍打在谢青衣左腿上,佟尚贤跟着一棒砸中谢青衣右臂,金无忌则举刀压在谢青衣颈间。
这一下谢青衣四肢均遭重创,当场痛得脸色煞白如纸,但他究竟也是道上的狠角色,口中却未发出半点声响,只是两眼死死盯着那与他搏杀的中年汉子,生似吃了他的心都有。
金无忌等三人扬眉吐气,各自都是喜形于色,金无忌压了压鬼头刀,在谢青衣颈间割出一条浅浅的血痕,接着嘿嘿笑道:“怎么样谢大相公,要死还是要活?要死就送你上路,要活可得拿银子买命。”
谢青衣纵横黑道,一向都是他威逼旁人买命,孰料今日却情势互易,恼羞成怒之下胸中一窒,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张俊脸也愈发苍白若死。
那中年汉子见谢青衣已无伤人之力,便也不再理会,长剑入鞘同时伸手一拍,径自为蝶语恢复被卸脱的下颌。
蝶语眼中珠泪滚滚,当即屈膝盈盈跪落,颤声拜谢道:“罪妇拜见公公,多谢公公搭救。”
金无忌等三人本待继续炮制谢青衣,闻言却是齐齐一怔,紧接着只听金无忌讷讷的道:“怪不得武功这么好,原来是伺候皇帝老儿的公公,啧……难道他刚才施展的就是传说中的辟邪剑法?”
佟尚贤摸着光头,却是难掩疑惑的道:“不对呀老金,公公怎么可能长胡子,况且他要真是公公,那蝶语妹子难道是皇帝老儿的妃子?”
铁追命眼珠一转,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蝶语妹子肯定是耐不住深宫寂寞,所以才会跟那瘟生私奔,皇帝老儿不甘心戴绿帽,这才派了公公出来追捕,至于胡子……多半是粘上去掩人耳目用的。”
他们三位这厢文思泉涌,已经构想出一整本后妃宫斗、痴情私奔、浪迹江湖、劳燕分飞的缠绵悱恻戏码,那中年汉子却直听得脸色发黑,险些再度长剑出鞘。
蝶语更加尴尬莫名,连忙轻叱道:“三位壮士切莫胡言乱语,这位正是外子的家严大人。”
金无忌等三人恍然一悟,各自低头干咳不已,那中年汉子却神情一肃,鼻中沉哼道:“不必攀亲带故,今日我出手救你,也算抵偿你这些年对铸镔的情谊,以后你该当谨守本分,休再惑扰于他,你听清楚了吗?”
蝶语娇躯轻颤,片刻方哀声恳求道:“公公明鉴,我与镔哥已经结成夫妇,侍奉左右乃是为妻之本分,又怎能说是惑扰于他?”
那中年汉子面沉似水,分明不屑的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也敢说结成夫妇?哼!何况凭你的出身,自问配得上铸镔吗?”
蝶语大大一滞,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语声哽咽的道:“公公嫌弃我的出身,我的确无话可说,但恳求公公看在父子之情的份上,即便不容我窃据正妻之位,那为妾为婢我也都心甘情愿啊。”
她虽已是百般委屈,那中年汉子却毫无通融之意,仍是冷厉的道:“自古美色误人,我邢氏一门绝然容你不得,今后你与铸镔再无瓜葛,倘若还敢不知廉耻、厚颜纠缠,便休怪我剑下无情!”
蝶语见他如此不留情面,霎时更觉万念俱灰,满心凄楚间忽听谢青衣冷笑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山派的‘铁翼神隼’邢振梁、邢四爷,贵派的轻功剑法确有独到之处,但谢某此次却败得不服!”
那中年汉子——邢振梁眉头一皱,显见不豫的道:“哦?你有何不服?”
谢青衣哂然道:“邢四爷何必明知故问,你方才背后偷袭,岂是正道人物的做派,传扬出去不怕折了贵派的颜面吗?”
邢振梁正没好气,闻言冷冷一哂道:“似你这般公然调戏妇女的淫邪之辈,也配与我讲什么做派?当今武林侠道沦丧、恶业横行,皆因酒色财气腐坏心志,你若未见我还罢,见了我却注定完纳劫数。”
谢青衣本意是激他放自己一条生路,孰料这一下竟适得其反,眼见邢振梁举步逼进,哀叹之余却听金无忌大喝道:“慢着!谢大相公眼下可是在我们手里,姓邢的你要杀人,难道就不问我们的意见?”
佟尚贤也帮腔道:“没错,听说谢大相公身家千万,要是被你一剑杀了,那许多金银财宝不都要打了水漂?好歹也得让我们赚一笔吧?”
邢振梁难掩厌恶之色,斩钉截铁的道:“滚开,否则难逃皮肉之苦。”
铁追命眼珠一转,干笑着道:“谢大相公冒犯的是蝶语妹子,那怎么处置他也该由蝶语妹子说了算,姓邢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邢振梁略一迟疑,转向蝶语道:“你怎么说?”
蝶语微微回神,却是摇头轻叹道:“我先前跟观音娘娘许过愿,不想任何人为我丢掉性命,这位谢君所受苦楚已是不小,三位壮士便放他自行离去吧。”
此语一出,邢振梁固是一怔,金无忌等三人更加瞠目结舌,片刻方听铁追命期期艾艾的道:“那个……蝶语妹子,这姓谢的可是一头不折不扣的肥羊,何况他刚才那么欺负你,这竹杠不敲白不敲啊。”
蝶语目光之中尽是凄迷之色,颇见萧索的道:“铁壮士放了他吧,俟后我再兑十万两雪花银作为抵偿。”
金无忌等三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是苦笑不已,邢振梁也冷哼一声道:“妇人之仁,养虎遗患。”
不过话已出口,毕竟不能食言而肥,金无忌只好收回鬼头刀,却又哼哼着道:“算你谢大相公好狗运,遇上了我们蝶语妹子,你奶奶的……快滚你的蛋吧。”
他这话却是回敬谢青衣先前的斥骂,谢青衣此刻虎落平阳,倒也不以为忤,愣了片刻方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位蝶语小娘子,谢某平生不曾对谁说过一个谢字,但今日可要衷心谢你一谢。你大可放心,谢某今后决不会再对你稍有不敬,若是有违此誓,便教我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蝶语听罢微颔首道:“谢君好自为之,但愿你今后似敬我这般倾敬其他女子,也免得异日应了毒誓。”
谢青衣含糊的唔了一声,撑着伤势略轻的左腿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向客栈门口,孰料一条腿刚跨出门槛,便听一声豪笑传来道:“原来是谢大相公,看你这般狼狈,薛某帮你寻个去处疗伤如何?”
笑声中劈面一道劲风刮至,谢青衣重伤之下立足不稳,登时仰身飞跌回客栈,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全身激痛之下忍不住咬紧钢牙,这份苦楚也不必再提了。
邢振梁见状却是精神一振,便即抱拳为礼道:“薛兄弟总算来了,当真盼煞我也。”
门外龙行虎步走进一条魁伟人影,同样抱拳含笑道:“昨日有事耽搁了行程,累得老哥多待一日,实在惭愧之至。”
此人面相粗犷,别见英雄豪气,谢青衣打眼觑得分明,不禁咬牙切齿的道:“薛继祥!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如此折辱于我?!”
来人——薛继祥爽朗一笑道:“谢大相公此言差矣,薛某方才已经说过,只是想为你寻个去处疗伤罢了,而这去处便唤作——制恶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