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皆心想:“甫当那崔海扑向李先生,下杀着时,神公从半里外发出一声啸吼,崔氏兄弟识得是出自神公之口,骇惧其威,吓煞了魂魄、手脚。神公能知李先生将要遇害,绝非是靠了什么千里眼、顺风耳?而是山谷幽静,把李先生和崔海的嘶吵声传远开来,神公虽距半里,但凭借内功了得,也是听得清清楚楚。”金馗、柏坚二人暗道:“恩师会使'听蚊若雷'的功夫。他最远能在十里外闻闹市之喧哗而辨人人所语。那般耳力,当世之中,独一无二。半里之遥,不过是小菜一碟!”翁星鹊由衷的佩歆:“东亭派发音和听音的功夫都深不可测,神公和金兄更是用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南宫媛暗想:“神仙笑只不过是用吼啸之声制止了崔海,盛罗却言过其实的说'救我于水火存亡之中',哼,驴头不对马嘴!神仙笑这个人深孚众望,诸如此类的推崇使他的声名得来如探囊取物。对了,他来我风吹蝴蝶谷是干什么的?”带着嫉妒的疑问继续听下去。
李盛罗道:“神公道:'哪里?哪里?咱们把死者埋了吧。'我找了两把锄头,神公把夏儿,娟儿,崔氏兄弟的尸身一手提了两个,他人高马大,毫不费力。我们将四个亡人择了良境埋葬了,盖土时,我为夏儿和娟儿流了几把眼泪,神公劝我节哀顺变。
“我们返回舍所,在路上,我问神公:'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这是含蓄的问他此来何故,他呵呵笑道:'先生非酒徒武痴,我若带来琼浆玉液,或者武学秘籍,只会让先生不悦,朽迈今日所来是带了一列病症,图先生一治为快!'他虽是笑着说话,可我听出他笑声中掩盖着他心底里饱尝病痛,无奈投医的苦楚。我明白过来,暗想:'原来您是来找我看病,只是我是风吹蝴蝶谷的人,与你东亭有门怨之隙,您来找我,是迫不得已了。'我向来不喜人有所难,崔涛是黑道大盗,恶贯满盈,刚刚还杀害我的两个徒儿,我尚且为他煎了一碗药,更何况是神公呢?我对他笑道:'既是您老信我,快请入屋就医。'”南宫媛听到这里,紫了脸!李盛罗满口牙齿黑黄,开口说了一阵子话,散出一股淡臭气味,南宫媛在他身边早就嗅到了,这个时候,她不禁一语双关的骂道:“你的嘴巴好臭!”虽只一句,却有狗血淋头之威。
翁星鹊暗忖:“你南宫掌门日后不是要到东亭找神公比剑的吗,倘若神公托病不应,你如之奈何 ?神公不用觌面亲口对你推辞,只需派一位弟子从里向你传一句'身有不适,改日再会'的话来,你便得再练练'静候'这门功夫了!又或者神公年老疏怠,黄昏淡泊,何需假借?就是冷词逐客,闭门不会,你又有何法?况且神公龄事已高,贵体欠安,旦夕之间,若病榻虹化,那甲剑之名依规归属东亭,与你无干!神公抱恙,你硬与其争锋,不怕落得'乘人危弱,胜之不武'的污名吗?你夫君请神公入屋就医,是有益于你与神公比剑之事,你应该要谢他才对哦!你若是耽忧你先生医治失手而致神公溘然而逝,你比剑未遂,春梦泡影,那还有几分正理!”
(虹化是得道高僧在圆寂时出现的一种神秘现象。据说,修炼大圆满到很高境界的高僧在圆寂时,其肉身会化作一道彩虹而去,进入佛教所说的空行净土的无量宫中。一种更为稀少而殊胜的死亡现象:虹化。),
南宫媛的话意显得不欢迎神仙笑,就在其身边的金馗和柏坚听见后立即着了气,两人心道:“瞧她,对自己的丈夫都是母夜叉、雌虎儿一般,又有谁欢迎你了?恩师从不轻易下山外出,你南宫媛却到处露脸,博取名利,算尽机关,哼,彻头彻尾的瞎忙。你一听到恩师在你谷里就医,就气成这样,心胸忒也狭隘!还剑仙之后,一派掌门呢?”
金馗难以抑制,大声道:“若我再听到有谁说无聊的话扯皮,我就吼塌这里,叫她有口难言。”话说着,头顶上已有缕缕的尘土洒洒的落了下来。南宫媛见他跟自己抬杠,还挟带威胁,更是腹中火烧,对金馗道:“你吓唬谁呀?听见了给我装作没听见!”
金馗虎性按捺不住,站了起来,道:“来来来,你用蝶侣雌雄剑,我用惊雷紫风二节棍,打个痛快,咱们用家伙说话,手下里见个真章!”说着,两只手已握出了惊雷紫风二节棍,南宫媛岂甘示弱,刷的一下拔出蝶侣雌雄剑,道:“要打我奉陪!你可别像你师兄跟我比剑那样,跌下来!扫我的兴!”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得两人就要动起手来。由于四人所在的环境狭小,南宫媛的长剑几乎已指到了金馗的鼻子,而金馗的二节棍也离她的两肩琵琶骨仅数寸之距。
这两人若真个儿斗起来,动静非比寻常,如何使得?李盛罗忙劝南宫媛道:“小裙,是我不好,你心里不舒服,冲着我发火就是了,干嘛小题大做。从前我怕你与人动手拼命,这么些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怀念着你,如今重逢,我是愈加怕你与人动手拼命,快把剑收起来吧。我们还未出去,闹此内讧,是很不应该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说给金馗听的,翁星鹊也以大局劝金馗平息。金馗点了点头,收了二节棍。仍复挖土掘进,柏坚亦是。
南宫媛狠狠的将双剑退回剑鞘,却用手指戳了一下李盛罗的脑门,道:“都是你害的,下次在外人面前少说我两句!剑都拔出来了,却又罢手,便宜了人!李盛罗忙笑着道:“是,是,我们继续挖。”五人又像先前那样齐头并肩的忙碌,只是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僵化。
翁星鹊耳边满是“沙沙”的掘土声,听久了觉得很枯燥,心想:“说个笑话,调解一下。”于是道:“莫瞧咱们在这儿挖土打洞,其实大有前辈高人之风呢!”
李盛罗“哦”一声,道:“少侠何出此言?”翁星鹊道:“前朝五大鼠,老三徐庆,绰号穿山鼠,这个穿山鼠嘛,本来就是要像咱们这样扒洞穿山的啰!”他所说的徐庆正是前朝北宋仁宗皇帝时闹过东京的陷空岛五义中的穿山鼠徐庆。那徐庆力大过人,性格粗鲁,刚猛直率。武林中人后辈晚生多喜爱其性,翁星鹊拿他的绰号当个笑话,并无蔑视之意,而只是单纯的插科打诨。
李盛罗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
金柏翁南四位都是叱咤风云的江湖豪杰,迫于无奈,才在此洞做挖道苦工,人人都觉得己身有些低贱了。翁星鹊这么一说,无疑荣了人心,再加上李盛罗笑声爽朗,顿时耳目皆娱,都破颜一乐,锐减了不少金南二人刚才对持所造成的戾气。
半晌,南宫媛淡淡的道:“盛罗,你继续说后来的事情。”她关注于兹,是要从头到尾的弄个清楚的。
李盛罗道:“好。”却先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深重凝听,便大胆道:“后来我请神公入屋坐下,对他问道:'神公有何病疾?但请祥陈。”神公向我缓缓伸过右手,左手把右手背上的白毛拨开,露出手背之肉。只一眼,我便瞧见他的右手背上赫然有两个指头径粗的孔儿,深入肉里,孔儿边皮成酱黑之色。两个孔儿之外,又有八字形的两排浅孔儿,细细数来有十多个,几乎占满了整个右手背。我乍看之下,心里已是咯噔一下有了底。我将他的右手翻过来看手心,却见手心也是有两个深陷肉里的孔儿和两排浅孔儿,我愕然惊道:'这是兽口啮咬的伤痕,您说带来了一例病症就是指这个吧!'我开始见他手毛为白色,只道是白驳,治那个病,我十拿九稳,可是并非我料。
“神公的右手共有四个粗孔,那是被兽口的上下两对犬牙合切所致,四排浅孔乃是被兽物的臼齿磨咬所致。整只右手皮肉撕翻,绝不是家养猫狗之属所能噬咬出来的,而且从伤痕未曾愈合的旧样来看,手儿被咬,最少也在三十年开外了。重疾慎治,我不敢有丝毫大意,问神公道:'是何兽物所咬?请细说被咬经过。'
“神公双目微闭,神情黯然道:'约莫五十年前,那枫狮林的狻猊大王闹得实在猖獗,我便替天行道,闯入枫狮林中,铲除那狻猊大王。其间我与他对拼了掌力,他出的是双掌,而我则用了一只左掌。我和他的掌力对撞,我本可以将他震退,那狻猊大王内力十分了得,他拼着受些重损,竟然用双掌将我的左掌粘住不放。他的内力强压过来,使得我的小半个身子几乎不能动弹。那时我身周都是他的手下,他掣肘于我,是要让我落得深陷垓心 ,寡不敌众。(垓心解释: 战场的中心 多见于旧小说,困在~。)我将他们的围攻一次次的打退破解,伤毙对手四十余人。那狻猊大王手下的喽啰们见敌我不住,便抬来一个大铁笼子,大铁笼子里关着一头鬣毛满颈,嗷嗷叫吼的白色雄狮。他们放出那雄狮,意图当场扑咬啃食我。我闯入枫狮林,一来要灭那狻猊大王,二来就是要宰了那头满口血肉人命业债的孽畜。笼子被打开后,那孽畜张牙舞爪的向我腾扑过来,血盆大口,尖刀利齿,正对着我的咽喉。就在那时,狻猊大王加劲催送内力,我的双脚和左臂为之麻木,不能动弹。我只得仗着右臂尚能灵敏活动,握着宝剑,一招'探骊得珠',
(探骊得珠意思是在骊龙的颔下取得宝珠。指冒大险得大利。)对着那头孽畜的大口里捅将过去。当时情势危急,我使力过大,剑捅得太深了些,把握剑的右手也伸入其口,那孽畜吞剑立毙,临死合拢口嘴,把浑身的力气最后用在了上下两排利齿上,顿时将我的右手咬通了皮骨,成了这个样子。'
“神公当年对我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瞠目结舌。我万想不到他的手上的齿孔的来历竟然是这样的缘故。”李盛罗说到这里,脸色兀自显得惊呆。
神仙笑当年被咬之时,世上尚无李南柏金翁五人,这五人都依凭李盛罗复述神仙笑的话浮想起来,目光视处,仿佛看到了神仙笑如何闯入枫狮林,如何与狻猊大王对掌,又如何剑捅狮兽,以及叫人寒怵悚然的右手被咬的鲜血淋漓的一刹那之间的景象!金柏翁李四人都是怜悯敬重之色,而南宫媛又唱反调,嘴角竟露着畅怀快意的窃笑。
浮想久久才毕。金柏翁三人最后忽地想到李盛罗说的那句“万想不到……”的话,皆暗忖:“李先生既这么说,想必他当年是首次听到神公闯入枫狮林,右手被咬之事。李先生蛰居幽谷,不闻外世,有所无知,南宫掌门却没将神公那件轰动武林的除狮盛事向他说提个一字半句,足见得南宫掌门嫉肠忒酸!”愈发觉得她心胸浅薄,没个豁达风范可言。
李盛罗接着往下道:“神公跟我说了病因后,怅然道:'我的手被咬成这样,若想让伤口复原如处,实谬妄矣!人之皮肉若被虎豹之类猛兽抓咬出破痕的,伤口将永不愈合。朽迈所来,也非为此,且请先生仔细瞧瞧朽迈的貌相。'我便凑近他脸,凝目视之。”
“神公那年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可是他却肉丰肌润,牙齐不缺,精神矍铄,毫无枯槁之相。他五官端正,明朗灵显。诸窍清净,面骨异凡,富有气韵,发须银健,洁秀离垢,是一副标致的风尘物外的仙翁形貌。我看得舒泰,只想拍手叫绝。可是偶然间我与他对视了一下眼光,神公那一眼差点没把我吓昏过去,我的双腿哆嗦了一下,再一软,屁股坐在了地上。南宫媛颇为不满的道:'盛罗,你见着鬼了吗?'李盛罗道:'不是。'南宫媛道:'那为什么?'李盛罗道:'我看到神公的双眼泛着澄光,两只眼睛像是两颗猫眼绿宝石镶嵌在眶里。本来神公内功深湛,双目自然而然的会蕴含神光,但那神光毕竟是由内气精纯而生,容易分辨出来,神公的眼光却像是紫电聚耀,迸射冲阳一般,这便不该是了。我坐于地,便是被他那样的眼光射慑心魂而致。他那天初来之时,我不只一次和他对视,他的目光和常人一般无异。只是那些都是我与他有数步之距看到的,而凑近他脸细看时,才能看到让我啧啧称奇的眼中之光了。”
说到这里,李盛罗呷了口瓦罐里的清水,继续道:“这还不算,我屁股坐在地上,依旧看着他,这一看却发现他粗浊眉头、环眶突睛、鼻根低平、髭有横毫,披发如鬣、像是……像是……。”说到最后,吞吞吐吐,不可直言。金馗接口道:“像是狮子的面容!我恩师的面貌像头狮子,如来世尊常以狮子喻示佛法威猛,能摧伏一切邪魔!恩师是护道大圣,焉能长得不像狮子?又有人说我长得像头老虎,我小名便叫'虎子'的,我东亭派一狮一虎,直如山君兽王,哈哈哈!”说到最后,豪壮大笑,却震得洞顶尘土簌簌而落,他忙用手掌把口遮了。
李盛罗道:“令师眼光近看虽然十分吓人,但貌相占全了清、奇、古、怪四个特点,是异常威仪吉贵的!”南宫媛听了,遂起冷笑,众皆不解。原来她心道:“关羽关老爷的相貌也不是包具了清奇古怪四大特征吗?关羽也曾威震华夏,声名赫奕。不过却因其刚愎自用,中了陆逊的笑里藏刀之计,最终落得身首异处。可见得貌好未必能有善终之福,他神仙笑大约也会落得个悲壮下场吧!”
金馗见南宫媛冷笑,暗忖:“这南宫掌门不知想到了什么坏馊主意。你从来没有见过我恩师的真容,你要到昆仑山东亭和我恩师比剑,我恩师只要一运内力,一双眼睛紫电迸射,朝你一瞪,你就一肚子没辙了!哼,饶你南宫掌门双剑合璧,非凡了得,也挡不了我恩师的一个眼神,轻轻一睇。我和其他师兄弟从小是看惯了恩师的面容,熟视不惊,你最好多带几个熊心豹子胆子去哦。”柏坚暗想:“恩师被咬之时,我尚未出生。在东亭有祖师爷爷和恩师二人年轻时的画像,那画像上的恩师的面容是被咬之前画的,不过由于年代久远,画像模糊,已看不清楚。我见过几回,常恨那画囫囵之憾。”他一想到“画像”二字,转念想到李香紫身上,他暗忖:是了。这芙蓉山冢殿前水池里有一座李香紫姑娘的石雕,石雕是石匠们雕塑出来的,石匠们定是依据许夙提供的李香紫的画像一斧一凿照样而刻!石像可保千年,许夙是要让李香紫姑娘万古流芳!我可真是从来没有他这样的想法呢。
翁星鹊见南宫媛冷笑,心道:“神公盖世英雄,独闯枫狮林,为天下苍生除害。你笑什么?神公难道做错了?你南宫掌门做过什么为天下苍生除害的大事了?忙来忙去,东奔西跑,你就是只为比剑夺冠二字费尽身心。我这辈子,要是能单独和神公聚首,说说话儿,那可是因缘匪浅之事!”
他看着南宫媛,南宫媛却心念一动,伸过右手,拉过他的左手,南宫媛的左手食指在他手掌中飞快的写道:“莫要出声。你非常想看神仙笑年轻时,被咬之前的画像吧?我有,在风吹蝴蝶谷里。画像还很清晰!”翁星鹊愕然一怔,向她楞看,她继续飞快的写道:“你娶我碧儿,入赘风吹蝴蝶谷,为我家门中人,便可看到画像。将来我传你衣钵,继任掌门。”翁星鹊只把眼睛瞪得铜锣大。南宫媛这么直率火辣的表态让他始料不及,手足无措
,他暗道:“咱们能不能挖通这地道,安然离开还是未知之事,你倒忙着把一桩亲事给先定下了!原来有女儿未嫁人的,做母亲的真是这么着急。干脆我在这里直接对你叩上三个响头,然后喊李先生一声岳父大人得了!我是你家救星吗?倘若我答应下来,却发生意外死在这里,你女儿岂不是要活守寡?莫不是我把她给坑了?你拿神公的画像引诱我,这是一招'钓鱼上钩,请君入瓮'吧?你要传我衣钵,继任风吹蝴蝶掌门之位,怪不得你午间和柏前辈比剑,要让我当裁判。现在你将神公画像,女儿李碧一骨脑儿摊给我,我要看神公画像,就得答应你娶你女儿,我如不答应娶你女儿,就甭想看到神公画像的半滴笔墨,你这是……你这是考验我?还是折磨我?”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忽冷忽热,一阵起伏。但觉南宫媛虽然性格乖张,其真忱酬酢让人却之不恭。她身为一派掌门,私下密示具有神公被咬之前的画像倒也非欺诈诓骗之举。
风吹蝴蝶派南宫媛如何会有神仙笑被咬之前的画像呢?原来在神仙笑灭狮的前一年,少林寺举办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抡甲大会”。神仙笑最后折挂,夺得天甲剑圣之冠。与他最后竞技角逐的是南宫媛的师祖剑仙,她虽然败给了神仙笑,但心服口服。她的同门长辈一干人等却恨极了神仙笑,令她钻研克制神仙笑的剑法,以图翻越。她迫于上命,便思虑其法。她与神仙笑只对阵了一场,交招过千,大都繁琐,为了利于记忆,防止疏忘,她正好精于丹青之术,便将神仙笑的剑法一一绘画下来,钉装成册。因为画的全部是神仙笑的剑法,她便在那本册簿扉页上画了一幅神仙笑的正大肖像,作为铭记,并且还自撰了题跋。后来那本册子不过几日便因故被人毁坏殆尽。所幸存者便只有扉页上的那幅画像。剑仙不久离世后,风吹蝴蝶门人将她的遗物收集一处,传承于下,那幅画像,以及她用过的毛笔,衣饰等物都保存了下来,不过由于那册子被毁于一旦,剑仙其后之人都对神仙笑是只见其像不见其武,对神仙笑的剑法几乎一概不知。遗物传到南宫媛的师父时,其人觉得翻越无望,偃息志气之下,将那些遗物束之密阁,不再向门人公示。直到南宫媛接任掌门,重整旗鼓,她通过画像首次看到了对手的面容,那张泛黄欲破的犹如废纸的一张的图画,深刻的印在她脑海中。她此时见翁星鹊充满渴望见到神仙笑的目光是那么的望眼欲穿,她便脑筋一动,把那画像拿来钓一钓这位金龟婿。她这时见翁星鹊诧异表情,也知他一时难以接受,便又飞快写道:“你想好了。早点告诉我。”翁星鹊转过头去,心道:“我一辈子都想不好,你慢慢等吧。”
李盛罗道:“神公见我坐在地上,连忙扶我,歉道:'朽迈怪相吓煞先生了!'我定住心神,坐入椅中,问他道:'您的眼光本来不是这样的,貌相如此是在被咬之后慢慢变化过来的吧?'神公点了点头,我连连咂舌不已,道:'神大掌门内功修为如此覃深,在下佩服至极!'他问端的。我道:'普通之人若被疯狂野兽咬过后,若毒素发作,则短活不过数月,甚至只是几日。若是毒素潜期发作,则长达十载廿年。您的右手被那狻猊大王的狮子咬伤了,您便中了疯狮猘毒!这狮子疯猘时咬人的毒质远强于猫狗,毒性猛动活跃,难有歇止。若在下估测不错,您刚被噬咬的那段日子里,疯狮猘毒在体内天天发作,症状是恐水怕风,流涎嘶叫,咽肌痉挛,见到人或者其他活物就咬?您用内力强行镇压毒素,方才得延生机,直至今日。'神公道:'确然。'我道:'能用内功压抑疯狮猘毒,这份能耐,天下没几个人有!'神公道:“朽迈进入枫狮林之时,便早已获悉那孽畜由于积年食人,如患酒瘾,每餐须有人躯入腹,若一顿缺无,那孽畜便发性如疯,既便狻猊大王也收束不了,那天我和狻猊大王对掌时,恰好那孽畜又饥又渴,发疯出笼,我被其咬伤,便身染其毒。我跟这猘毒相斗了几十年,各有输赢。有时候我运内功可镇住它,有时候则完全不可。近些年来,我体内的猘毒似乎减弱了,发作也远远不及当初的那几日。朽迈担忧这猘毒也许会在某一日破堤而滥,使我不能自控。因这个月来猘毒有偃旗息鼓之像,朽迈便借机特来向先生求医!'”南宫媛暗道:“他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我离谷在外的时候来,嘴上说是借机,我看他分明是伺机。”
李盛罗道:“我对神公道:'您体内的猘毒减弱应属好事。这疯狮猘毒先着肌腠及经络,引起营卫不调,经脉瘀滞。然为时尚短,继而致正变症。毒攻于心,五神易位,则恐惧不安,怕风恐水,心神散乱,故发狂症。毒邪入里,化痰生风,与肝风相引,则抽搐频作。最后五脏气绝,阴阳离散,司命所隶。这类病症有前驱、兴奋、瘫痪三期,三期不超六日,您以内力压制毒素几十年,三期早已远断。猘毒攻不下脏腑心脉,便转攻骨骼及内外皮肉,是以你的相貌有些异样。'”
“神公听了,叹口气道:'先生所言甚是,敢问可有良方妙药?'我道:'这疯狮猘症纵有良方妙药,也并非一剂二味之事,您若是不弃,便请屈尊长住本谷。我可细细推敲钻研解毒配方。一来当做医生好治之功,二来在下仰慕于您,也可侍奉相待,以图方便。'神公谦虚了几句,道:'先生好意,朽迈盛领。只是我体内有此猘疯凶毒,倘发作失控,滥伤物人,朽迈留于此,先生岂不是与虎为伴,命如俎肉?朽迈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先生肯听否?'我道:'请讲。'他道:'先生也知,我东亭乃是佛门,戒律森严,头条便是妄杀生,朽迈忝为掌门,更应恪遵。我体内的猘毒不发作时,尚可无碍。若发作时,伤害了无辜性命,朽迈何颜再跪于如来之前?此一因也。我东亭地处西域苦寒僻远之境,苦寒可利助于镇压此疯猘燥毒,僻远可避免生人来扰,此二因也。治我之所宜在我门病榻,烦请先生随我回东亭相医。朽迈也知这疯猘乃是难康之症,并不奢求能愈。先生不管把我治成什么样子,朽迈皆感恩戴德。当然,朽迈不能独耽长搅先生,先生酌情施为,最久两年休止,朽迈无所异议。'他如此说来,我心中极喜,疯狮猘症我从来没有治过,今番得此良机,该大显身手,全力以赴干上一场!神公非寻常病人,我感到责任重大,暗暗要求自己克勤克笃,不容差错。”
南宫媛听到这里,气得骂起来:“盛罗,你真是蜣螂遇着了臭粪,还真和臭粪沾沾滚滚,爬到了雪山上去了。”说着话,她将双目翻得碜白,脸色冷得能刮下霜来。金柏二人一起沉哼了一声。翁星鹊皱眉暗想:“南宫掌门忒也无聊,你丈夫是蜣螂,那你不就成了母蜣螂了吗?不是一样的要搬滚粪球,臭不可闻!”
李盛罗自讲自的,他继续道:“当下我答应了神公,收拾了所需之物,即刻与神公启程赶往东亭。小裙,临走前为了让你回来后可以不用为我担忧,我在桌上留了一封短信给你,……。”他正说着,南宫媛猛的截断他的话,道:“亏你还知道回来,不让我担忧!你留的短信可真有脸,真贵得一字千金呀!哼,'吾必速去速回',怎么不写明白去向何处?如何回到这块烂地方?”
李盛罗道:“小裙,你慢慢的听我说嘛。我那短信上没写明去向何处,便是怕你知道后到东亭闹事,要我回家!”南宫媛冷笑道:“我的好夫君,好相公,好藁砧(藁砧:六朝时女子对丈夫的隐称),你还知道怕我,呵,你究竟是怕我呢?还是怕我到东亭闹事?”李盛罗道:“哈哈,你说的我两样都有。”南宫媛道:“当年我回到风吹蝴蝶谷后,看了你的短信,气得了不得,你平日里爱坐的那把檀木椅子被我砸得稀烂,衣柜里的你的袍子,帽子,靴子都被我剪得零零碎碎,再也缝不起来,我猜到你多半是出诊去了,你去做岐伯华佗,解民疾疴,却把苦儿留给我。我可不笨,我把气儿苦儿都撒在徒弟身上。”李盛罗赔笑道:“你的徒弟们的苦头吃得冤了。”
金馗,柏坚闻言心想:“恩师平易近人,待我们一干弟子恩似骨肉,视如股肱,他老人家无论心情如何,都从不拿我们撒气。这一点,你南宫掌门可得好好学学。”颇觉能在东亭掌门神仙笑麾下为徒,三生有幸。
翁星鹊看着南宫媛心忖:“我若真做了你女婿,你遇着恼事儿便拿徒弟发泄,我这个女婿多半不能幸免于难。我还是离你远一些的好!”心里想着,脚下真个儿挪开了两步。
南宫媛对李盛罗道:“后来呢?继续说下去呀!”李盛罗道:“在去东亭的路上,我想神公患上猘症,因恐病发而杀伤无辜,不能随便下山之事可不能张扬开来,否则,让坏人们知道了,便会没了约束,敢放开胆子,恣意妄为,我便请神公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东亭,神公答应了。到得东亭后,神公将我安顿在一处秘地,待我甚厚。有一日,神公抱来一个小孩给我医治,那个小孩就是圆业大师小时候的你了!昆仑山极寒之地,人极易患上风寒。圆业大师你那时才四岁,体质可不像现在这么健壮,那日你患得病可重嘞!我一手抱着你,一手轻轻喂药给你喝,你的小脸红通通的,很可爱咧!”
柏坚听到这里,明白了为何自己不知道十八年前李盛罗到过东亭,还抱过四岁的金馗小师弟。金馗也明白了李盛罗为何能说出他的法号和俗名,那定是神仙笑当年那日告诉李盛罗的。
南宫媛听了又是不服气,小声嘀咕道:“胡扯!天下那么多坏人,难道个个都怕神仙笑?”
李盛罗道:“我到东亭后,便开始配制解毒发表,熄风镇痉,清热利水逐瘀的药物给神公服用。我配的两副主药是逐瘈汤和斑马散。”接着他念经似的道:“逐瘈汤的配方是麻黄三钱,川乌、草乌一钱多一点,细辛一钱少一点,荆芥二钱,防风三钱,连翘三钱多一点,白芷二钱,蒙花二钱多一点,银花三钱,僵蛋二钱,全虫二钱,蝉脱二钱,红娘二钱,夏枯草三钱多一点,甘草一钱多一点,棕树根一两二钱,水煎服用。这副汤药是道家药师方子,疗效本该是很好的。
“斑马散的处方是羌活、独活,黄连,甘草、槐花、天竺黄、栀子一两二钱,银花、木通、猪苓、泽泻、土茯苓一两四钱,细辛九钱,斑蝥六两,马钱子一斤。先将马钱子,斑蝥两药如法炮制,余药烘干,共研细末后用。这副药三月之内禁食鸡羊鲤,神公为佛徒,向来不沾荤腥,这个倒挺方便。
“这两副药就是治疗被病兽疯犬咬伤患者的良方,用来对症神公体内的猘毒,我本以为会十拿九稳。但是令人失望的是药效并不怎么样。以后的岁月里,我用尽了针灸、推拿、冰镇等诸多办法皆没能有效的治好神公的病疾,倒让神公吃了不少枉苦,当年我便觉得很对不住神公,我真是空负了药王神医之名。我……我……,这疯狮猘症,最后我竟是束手无策。”李盛罗说到这里,脸色惭愧,喉头哽咽着蠕动,眼角溢出泪来。金馗,柏坚,翁星鹊三人一起停下手来,为神仙笑的不幸而痛心的默哀。南宫媛则是乐坏了,她暗道:“活该!神仙笑你这老家伙身为佛门弟子,却将人家枫狮林里的人杀得尸骨暴野,过去诸佛不惩罚你才怪呢?你最好别病死了,我还要找你比剑打败你呢?”只喜得破僵而笑。
按:神仙笑的手因被枫狮林里的狮兽咬伤而患上“疯狮猘症”,“疯狮猘症”相当于现代医学上的“狂犬病”,人若患之,死亡率几近100,在中国古代,更是不治之症。
李盛罗所用的逐瘈汤和斑马散,是在对狂犬病无特效治疗药的情况下,采用的药方。逐瘈汤和斑马散只是针对狂犬病,并不能施用于“疯狮猘症”。故而,李盛罗虽是神医,最终却未能治好神仙笑。
逐瘈汤和斑马散的处方组成是按《中国中医秘方大全》 上册内科分卷 胡熙明主编 上海文江出版社 1996年1月版 第63页-------第64页 中载 作者将原文中的“克”换算成古代计量单位“两”。是有严格的医学根据的
岂料,天不绝人,事有转机。
李盛罗抹去眼泪道:“我被关在这里十多年,每天都惦记着神公的疯狮猘症。终于有一天,大约是在一年之前,我忽然想到昔日所读过的一本书,那本书是唐代段公路所写的《北户录》,书中有一段话:'张畅之弟为猘犬所伤。医云,食蝦蟇鲙可愈,而弟有难色。畅先食,而弟方食,果能愈疾。'这段话中的猘犬便是疯犬,蝦蟇鲙便是蟾蜍,蟾蜍便是癞蛤蟆!”(蝦蟇鲙 读音xiā á kuài)
众人闻言,均齐呼了一声:“癞蛤蟆!”
李盛罗笑道:“是呀。宋人石介有一首诗专道这蝦蟇鲙的---- 癞蛤蟆的,诗云:
夏雨下数尺,流水满池泓。
虾蟇为得时,昼夜鸣不停。
几日饱欲死,复图如罌瓶。
巨吻自开阖,短项或缩盈。
时于土坎间,突出两眼睛。
是何痴形骸,能吐恶音声。
嗟哉尔肉膻,不中为牺牲。
嗟哉尔声粗,不中和人情。
殊不自量力,更欲睥睨横海之鱣鲸。
自谓天地间,独驰善鸣名。
万物聒皆龏,不知钟鼓钦钦,
雷筵闳闳。应龙戢脑入海底,
凤凰举翼摩青冥。此时各默默,
以避虾蟇鸣。何时雨歇水泽涸,
青臭泥中露丑形。失水无能为,
两脚不解行。乾渴以至死,
尽把枯壳填土坑。
石介的诗说得再好不过了。”
李盛罗顿了一顿道:“癞蛤蟆生得奇丑无比,看上一眼都觉得恶心。人们哪会将其存留在心里。当年在东亭为神公治病时,神公早就备好了各类药材,我满目琳琅,俯拾皆是。当局者迷,没在癞蛤蟆身子想过主意。要不然试用一下,神公的病症也许能好很多。”
南宫媛对李盛罗道:“你的意思是说要让神仙笑吞下一只癞蛤蟆?”李盛罗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是把癞蛤蟆杀了,取它的肉煮熟了服食。癞蛤蟆背上的疙瘩是有毒的,怎么能整吞呢?”说着脸上表情郑重起来,对南宫媛道:“小裙,你若生了病,需用癞蛤蟆,可千万不能将它生吞了!使不得!使不得!”南宫媛叱道:“呸呸呸!我若患了疯病,宁死也不吃那玩意儿!”李盛罗笑道:“是!是!”南宫媛道:“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是说真的。倘若日后我得了病,脑子不清醒了,你可别用癞蛤蟆医我!我可不饶你!”说得煞有介事。李盛罗仍笑道:“是!是!我把癞蛤蟆的肉掺在其他药材里喂你,让你吃了感觉不到是有癞蛤蟆肉的就是了。”
金柏翁三人看着南宫媛,均纳闷的暗想:“南宫掌门素来好强,怎说出'我得了病,脑子不清醒'的不吉利的话来?”
南宫媛如何出言如斯?说来也简单。
南宫媛招赘李盛罗为婿,鹣鲽之际(鹣鲽读音:jian die),南宫媛教了李盛罗一些武艺,而李盛罗则教了南宫媛一些医术。南宫媛对疯犬之症是有所知之。她此番出位江湖,最终是要找神仙笑比剑,以夺其甲剑之号。她推想与神仙笑比剑之时,剑气来往,自己会受一些皮开肉绽的小伤,神仙笑患有疯狮猘症,疯狮猘症类同于狂犬之病,狂犬之病会流毒传染,疯狮猘症也会流毒传染。她虽无十足把握完败神仙笑,却有把握刺伤神仙笑,比剑之时,若两人的伤口正好碰接在一起,神仙笑岂不是把疯狮猘症传染给了她。(按:狂犬病,急性传染病)南宫媛心思缜密,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故有此言。
她在风吹蝴蝶谷时,跟李盛罗早就于此事上沟通深切,问李盛罗道:“可有良药预先服下,以防两人伤口抵触,那疯狮猘毒流传侵身?”李盛罗答道:“医界未有良方可预。”南宫媛好生失望。李盛罗建议她跟神仙笑比剑时,双方采用木剑或者罩刃进行,南宫媛觉得木剑材质轻重和雌雄双剑差异巨大,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罩刃比拼,彼我三把剑争强斗狠,斩钉截铁,威力难当,罩刃之具恐不出十个回合,便会破损脱离,微之影响比剑节奏,大之心神受扰怡祸,反而显得旁枝多余。是以南宫媛不纳李盛罗之谏,坚持临阵真剑出鞘!
金馗、柏坚二人这时对李盛罗喜道:“先生之言是说癞蛤蟆肉正是我恩师疯狮猘症的对症之药?”在柏坚心中,他洗脱罪名,重归师门固然是大事;在金馗心中,他格诛妖人,除魔卫道固然是大事,不过觉得比起治好恩师神仙笑的陈年沉痼来说,两人的事都应该先要放置一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