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蓝灰色。
顾府的侍卫一边走,一边揉着有些惺忪的睡眼,直到看见了那铜柱子旁倚着的破旧少年。
他衣服破破烂烂,很是狼狈,凉凉的晨风吹着他瘦小的身子,有些萧瑟。
“去里面拿两个馒头给他吧。”年纪大一点的侍卫吩咐道。
“好。”小侍卫闻声就往里面走。
那破旧少年懒懒地转了个身,眉毛不禁皱了皱,敢情他们以为自己是要饭的。
“不用了,麻烦告知一下,就说谢忧的表弟来了。谢忧就是顾公子的同窗,之前来府上住过一日。”破旧少心道“馒头有什么好吃的,待会进去了能吃香的喝辣的。”
两个人想了想,好像是有谢忧这么个人物来过。
“那你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福伯走出来了。
福伯打量了一下破旧少年,礼貌地问道:“公子是谢公子的表弟?”
破旧少年拱了拱手,笑道:“正是,在下姓云,单名一个染字,我上京求学,想在贵府借宿一段日子。”
云染本打算还用“花仙子”这个名号的,但在顾尘这儿搞些“花里胡哨”的肯定要找不自在,便还是不情愿的恢复了往日的名号。
“那快请进吧。”福伯很是客气地将她领到了悠然院。
“我们家小公子身体欠佳,不能亲自来迎”
“在下明白,在下此番也想探望一下顾公子。”云染恭敬道。
屋子里一股浓郁的药味。
“有位姓云的公子来了。”福伯声音温厚。
“云”听见这个字,顾尘艰难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这位所谓的云公子好久,将“他”从头到脚滤过了个三四遍,眸子里快速划过了无数遍的欣喜,只是最后的语气却很平淡。
“你来了。”
“恩,我来了。”云染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床前,甚是熟络。
“来了就来了吧。”顾尘笑的有些吃力。
云染看着他微微泛白的双唇,清瘦了面颊,看来的确是病的不轻。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自己走的时候明明还好,他还能跟着皇帝下地挖土呢,不过数月光景,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惨兮兮的样子。差不多一只脚都踩到了黄土里。
“还不都是因为那只猫”福伯刚好端来了热茶,听到破旧少年的话,语气很是气愤。
“公子回来发现那只猫不见了,派人到处去找,自己也出门找了三天三夜,一时遇上了暴雨,淋了一身湿”
“福伯,你别说了。”顾尘有几分不悦。
福伯欲言又止,“老奴知道了。”这猫还真是公子的心头宝啊。
顾葭送来了早膳,又愁眉苦脸的摆上了桌,喃喃道:“每日怎么端进来的,就怎么端出去。”
云染望了一眼端进来的东西:稀粥、小菜、水晶包。要多寡淡就有多寡淡,与庙里吃斋的和尚差不多。
云染看着顾葭,十分厚颜地说道:“在下也饿了,能不能多备一份早膳。”
顾葭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公子不和我们一起去前厅吃吗?”
云染摆了摆手:“不了,我就在这里吃。”
顾葭思忖了片刻,“那好吧,我再叫人端一份过来。”
这一份可丰盛多了,云染搓了搓手,就立刻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她这一路风风火火的,可是累的不轻。
“你这猫就非得在我跟前吃吗?”看着眼前满嘴油的某人,顾尘不满道。
“这不是好照顾你吗?”云染舀了一勺瘦肉粥,嘟囔道。
“你照顾我什么了?自己吃的一身是劲。”顾尘恨恨地扯了扯被子,眼下四肢无力,只能找这种软绵绵地死物泄愤。
“你反正又不吃,就这样看着我,单单过个眼瘾不是很好?”云染说着说着夹了一块牛肉片,“哇,真是好吃,好香”
“你能不能不要‘吧唧’‘吧唧’的?”顾尘气急反笑,肚子却不适时的叫了一下。
“太美味了,我控制不住啊。”云染嘴巴里都是食物,说话含混不清。
“你把饭菜端过来。”顾尘眉头一皱,指了指桌上。
“哦,你等我吃完吧,才刚吃到一半呢。”云染又夹了一块金灿灿的蛋皮卷塞进嘴中。
“你快给我端来,你这个没良心的。”顾尘的脸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件外罩衫扔了过来。
“你事可真是多。”云染抱怨道。
“你就让我吃这个?”顾尘瞅了瞅她端来的白菜稀粥,甚是不满意。
“你不就喜欢这个吗?”云染在床上支起了一张小桌子,将食物摆好,便回去坐在椅子上,吧唧着美食佳肴。
“我要吃你那个。”顾尘盯着云染夹菜的手,目光甚是凶狠。
云染一哆嗦,到手的蟹黄包又落到了碟子里。“不行,这是我的。”云染放下筷子,指了指一桌子的美食,和颜悦色道。
“我就要吃你那个。”顾尘不依不饶。
“我都咬过了,不干净。”云染表情十分慈祥,就像一位和蔼的老婆婆看着自己那不讲理的小孙子似的。
“我不管,我就要你那个。”
云染觉得,这数月不见,眼前这小子倒学会了胡搅蛮缠的本事。这难道也是那鸿鹄书院教的?
“好吧好吧,给你给你。”云染不是装模作样,她是真舍不得。
只见她嘴上说给,手却实在的很,又舀了一大口瘦肉粥,捡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这才恋恋不舍地将桌上的东西搬到了顾尘的跟前。
“你满意了?”云染望着舀粥的顾尘,语气凉凉。
顾尘不急不慢地说:“你都吃了这么多,我能满意吗?”
云染讪笑道:“那你还给我呗?”
顾尘冷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云染艳羡地看着顾尘东一筷子,西一勺子的吃吃喝喝,偶尔趁其不备,抢点东西过来打打牙祭。
顾尘一边吃,还要一边防备,忙的一身汗。
福伯垂头丧气地进门收拾东西,却望见顾尘吃了津津有味,激动的老泪纵横,顿时就冲出了房间。
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呼——“公子肯吃东西了!”
后来便又有了:
“公子开始下床走动了!”
“公子吃的越来越多了!”
“公子走的越来越远了!”
一连两月,云染都守在顾尘的跟前,“衣不解带”的伺候着。
福伯感动的几次落泪,还对着云染做了好几个大大的揖,“公子可真是及时雨啊!”
“哪里哪里!都是在下应该做的!”云染甚是谦虚。
不过一般情况都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云染倒是圆润了许多。
今早,顾尘夹起蟹黄包时,又看了一眼云染,幽幽叹道:“你不觉得它像你的兄弟吗?”
云染伸手就将它抢了过来,一口咬下去,饱满浓郁的汤汁在舌尖肆意流淌,“是挺像的,和谢我哥一样白?”
顾尘:“”
在云染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顾尘好的很快。
顾夫人为了答谢云染,特意摆了一桌酒宴算是答谢。
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云染心痒难耐,可是大家却迟迟未动筷子。
“这是搞个什么神魔恋”云染在心里哀嚎道。
顾尘踢了踢她的脚,“能不能不要像个饿死鬼一样啊?”
云染苦巴巴地垂下了头,强忍着蠢蠢欲动的心。
“谢公子啊,家中可还好?”顾夫人眼神甚是温柔。
“在下无父无母,没家。”云染的全部精力都在克制食欲上了,漫不经心地答道。
她说的其实是大实话,自己是雨神从东皇山下捡来的,猫妈妈长啥样子都不知道,猫爹爹更是不见影子。
顾夫人却愣住了,手上的筷子也掉了下来。
顾葭刚喝了口汤,听到云染这句话,呛得一阵咳嗽。
顾尘狠狠地踩了一下云染的脚。一脚踩疼了梦中人。
云染怒瞪了一眼顾尘。
顾尘小声说道:“无父无母?你难不成还是从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云染恍然察觉自己失言,她现在是人了,当然要有点人际关系了,于是忙做凄惨状:“在下自幼父母双亡,所以”
“倒是我唐突了,还望云公子不要介意。”夫人叹道。
云染看了顾夫人的脸色,又做可怜状:“我母亲生下我的时候就走了,父亲思虑成疾,在我三岁的时候也追随母上去了。”
顾夫人的脸色多了些羡慕?这羡慕个什么鬼?云染有些不能理解。
“尘儿这些天多亏公子照顾了。”顾夫人真心感激她。
“不敢当,不敢当。”云染忙做谦虚状,“顾兄是‘吉人自有天相’。”
酒宴散去,夜色已浓。
月华似水,星光熠熠。
两人坐在石阶上,一时无话。
过了许久,顾尘侧过脸,眸色深沉地看着她,“为什么?”
云染:“”你不清不楚的谁能听的懂。
“为什么又回来了?为什么又肯开口了?”顾尘的语气里竟有些悲凉。
顾尘喃喃道:“从前,我多想你能对我说话,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云染惊讶:“什么?”
顾尘双目透亮,“我听见你说的第一句话是‘当神仙有什么好的,装模作样,无聊透顶’”
“我还记得你当时那一脸嫌弃的表情。”顾尘笑了笑。
云染:“”那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装了。
顾尘又道:“我当时又惊,又喜,又生气。”
云染:“”你这情绪好复杂。
“你明明会说话,却从未对我开口,我费尽心思的想对你好,盼着你能对我开口。然而等了近千年,你在我面前仍旧是装聋作哑,后来又发现,你在师父那里可就不一样了,你会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那些有意思的事情全都告诉他。”
“有时候我抱着你,很想把你丢到银河里面去,而后想一想,你吃了我那么多东西,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云染:“”我是怕你娘啊,你要是对你娘说了我的“秘密”可怎么好。
顾尘灿然一笑:“直到下凡了,我才清醒了一些,我堂堂天宫九殿下,何必卑躬屈膝的讨好一只猫。”
云染:“”所以你就开始折腾我了。
顾尘没有看她,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曾经无数次想要拆穿你,无数次想要质问你,后来我也不在意了,随你吧。”
“我也不在意了”云染觉得这几个字怎么有点苦涩,“难道自己真的是狼心狗肺?”
回来这些日子,他也从未向从前那样问过:“你这蠢猫要跑去哪儿了?”
他没问,她也不想说。
顾尘苦笑:“但是,你为什么又肯对我说话了呢?”
云染:“”你娘不会因为我傻而放过我,所以我还装个什么劲。
四目相对,气氛很尴尬。
眼看快要闷的窒息时,云染站了起来,又拉起了坐在地上的顾尘。
顾尘的手很冰,她的手很热。
云染狡黠一笑:“你把手举起来。”
顾尘皱了皱眉:“不举。”
云染不理会他的冷漠,只是帮他把手举过头顶。
“这样才对。”她很满意。
顾尘看着这动作,别扭道:“好蠢。”
云染只管拉着他的手,继续往上升,“举高点,举到顶。”
顾尘“噗嗤”一笑,“跟个傻子有什么区别。”
云染松开了他,笑道:“像我这样,再张开五指。”
顾尘不满道:“本公子为什么要陪你这蠢猫做这样蠢的不着边的事情!”
云染摸了摸他的头:“乖,试试看。”
顾尘:“”这猫还敢摸主子的头?
恍惚之际,他的手指被身边这女人给打开了。
只听耳边轻声道:“砰,你给自己放了个烟花。”
顾尘看了她一眼,眼前人笑的比烟花竟还要灿烂。
即便知道这可能是没安好心的讨好,此时的顾尘,内心仍旧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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