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上,苏遇的眼睛一直是合上的。
他气色并不好,嘴唇泛白。
苏遇中毒的事情还是南烟无意间透露的,他本人从来没有提及这桩事。
这样一个人,谁会对他下手呢。花仙子心中弥散着淡淡的同情。
“别看了,看的我都不好意思。”苏遇笑道。
“”花仙子其实很想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但显然这世上确实有人闭着眼睛,也知道你在偷看他。
花仙子讪讪地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苏遇笑的更灿烂了。
他活的很累,每日在算计,在提防,在戒备,直到遇上了这么个有些缺心眼的姑娘。
其实说不上喜欢,只是很舒服。
在冬天里站久了,突然有一抹春日的暖阳照了进来,自是欣喜的。
坐车到底比走路快多了。
黄昏时分已经赶到了翠微山庄。
花仙子将银票交给了沧浪。
行舟站在一旁,瞄见了银子,乐的合不拢嘴,将她里里外外夸了个遍。
“行啊,仙子姑娘可真是厉害!”
“仙子姑娘要不要喝点水!”
“仙子姑娘车马劳顿,要不要给您捏捏肩”
行舟用生命诠释了什么叫见钱眼开。
花仙子对他这副奴才相不以为然,满目怨毒地看着他。
行舟并不介意,伸手覆上了她的眸子,在耳边轻道:“这表情不适合你哟。”
花仙子吃瘪。
花仙子转身去了杏林。
只见那乐于助人的沈遗对苏遇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他不愿意给苏遇诊治。
“哪儿来的回哪里去。”沈遗说完这句话,就关上的屋门。。
花仙子不得其解。
他肯不计回报的给翠翠的那个孩子送温暖,却不肯帮苏遇。要是把苏遇治好了,还能亏了他不成。
“您这糟老头怎么搞区别对待!”花仙子学会了婆子们双手插腰的姿势,在门口嚎叫。
“你这没有教养的臭丫头!”沈遗闻声,又“呼啦”的打开门。只见他手里端了一盆水,“哗啦”一声就泼了出来。
“嘿嘿,没泼到。”花仙子反应很快,跳开了。
但苏遇却被浇的湿透。
“”沈遗气结,对苏遇的敌意也因为这次失守消解了几分。
“这人是你带来的。”沈遗瞪着花仙子,问道。
“是啊。”花仙子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敢往这里带!”沈遗很恼火。
“他叫苏遇,是个好人。”花仙子点头如捣蒜。
沈遗:“”这丫头缺个脑子。
“你真要我救他。”沈遗看着花仙子难得一见的严肃状,便放下了盆,深吸了一口气。
他怒色已消,但也没有笑容。
“救,命都是一样重要的。”花仙子说的很认真。
“不,命有高低贵贱之分。”许久未开口的苏遇此时开了口。
“呵。”沈遗冷笑,讽刺的看着花仙子。
花仙子也很无奈,他怎么好端端的说这样的话。富贵王侯与贫寒之士都是性命,哪来那么多的三六九等。
“有的命是为了兼济天下,有的命却只是白白被光阴蹉跎,生命的价值并不一样。”苏遇的声音并不大,却有力量。
话的分量不在于嗓门,而在于一个“理”字。
遗憾的是,很多人都误会了:以为嗓门大,就很厉害。
听到这句话,沈遗的表情稍稍松弛了一些,他侧了身子,叹道:“进来吧。”
沈遗的表现很奇怪。
花仙子有种直觉,便试探的问了一下:“你们认识?”
但若是认识,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啊。
沈遗转过脸来,恨恨道:“他长的很讨人厌。”
花仙子:“”你这是什么审美?
苏遇没有说话,只是苦笑。
沈遗把了一下苏遇的脉后便起身舀了一瓢儿水洗手,边搓手便说道:“来晚了,我可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花仙子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沈遗抢先开口:“他这毒本就难解,拖了这么久,更已入骨髓,这体内的血液都是毒的,就是华佗在世也难救。”
“我还能活多久。”苏遇开口询问。
“长则三年,短则数月。”沈遗看了他一眼,眼里依旧有些敌意。
苏遇深深鞠了一个躬,认真道:“劳烦神医让我再活个一年吧,我还有事没做完。”
“是啊是啊,我还要带他去长安看看呢。”花仙子连忙附和。
“长安”苏遇想着这个名字,“是啊,那里还没去呢。”
花仙子开始胡搅蛮缠了,“哎呀,您就搭个手呗,我以后肯定日日给你干活,绝不偷懒。”
沈遗瞥了花仙子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自己的女儿若还活着,怕也这么大了吧。
“我不能起死回生,你可明白。”沈遗看着苏遇,目光灼灼。
“我明白。”苏遇点了点头。
“好,尽人事,看天意。”沈遗擦了擦手,又瞪了一眼花仙子,“你这死丫头,要是敢偷懒,我就给他断药。”
“知道了知道了。”这老头子有点本事就吆五喝六的花仙子心里暗骂。
“骂老人是要遭天谴的。”沈遗幽幽的看着她。
“”花仙子咽了咽口水。
“行了,你先走吧。”沈遗看着花仙子,又指了指门的方向。
“那他呢?”花仙子指了指苏遇。
“住在这里。”沈遗懒的和她多说,不过看她杵在这里不想动的样子,不得已又说了一句:“你还怕我把他吃了不成?”
“这倒不至于,你又不爱吃肉。”花仙子撇了撇嘴。
沈遗:“”赶快滚。
苏遇笑的乐不可支。
这几天笑的似乎比他这一生都多。
其实,他并不爱笑的。
花仙子回去后,行舟站在门前守着。他怀里还抱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小野兔。
“给你玩玩吧。”行舟将小兔子递给她。
花仙子:“”让一只猫来养个小兔子是什么操作?
“你还嫌它丑。”行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我不会养。”花仙子摇了摇头,万一养死了可怎么好。
“喂点菜叶子就好。”行舟眼睛弯的像狐狸。
花仙子:“”就这么简单?打死我都不信。
行舟砸了砸舌,奇怪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女孩子不应该很开心的说‘好可爱’,‘好萌啊’。”
花仙子:“你晚上是吃了什么不易消化的东西吗?”
行舟嘿嘿一笑,“我这几天不方便,你就帮我养几天呗。”
自从接手这小灰兔以来,花仙子就再也没见过行舟了。
原来,他说的几天便是几个月。
此时的花仙子。
“这是个什么品种?”花仙子蹲在地上,看着小灰灰,惊叹不已。
小灰灰边吃边拉。它嘴巴里嚼着菜叶子,屁股便拉出了一串小小的黑黑的圆圆的粑粑。
沈遗对这兔子是深恶痛绝,但花仙子非要放在这里他也没办法,只能每日扯着嗓子嚎个几十遍:“走的时候给我收拾干净。”
花仙子每天还要铲屎。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她在心里给行舟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了声好。
铲着铲着脖子酸疼,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屋里写文章的苏遇。
“他还真是‘笔耕不辍’。”花仙子感叹。
自打来了这里,苏遇每天都花上好几个时辰写诗文。
在沈遗的照料下,苏遇的身子要好了许多,但能活多久还是未知。
苏遇看着窗外卖力挥舞铁楸的花仙子,笑意浮上眉梢,“姑娘可有喜欢的诗。”
正在铲屎的花仙子,听到这话不由的愣了一下,而后对苏遇一笑。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客越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她在沧浪那本乐府诗集里看过这首诗。
只一眼,便全都记住了。
这首诗叫她想起了赤松殿的光景。
张果老常常骑着小毛驴来找雨神下棋论道。
烛火摇曳,光影交错,两人的神情时而凝重,时而开怀莫名的叫人心暖。
苏遇笑道:“改日做幅画送给姑娘。”
花仙子高兴道:“好啊。”
苏遇捧起了一盏茶,起身恭敬道:“在下以茶代酒,多谢姑娘这段时间的照拂了。”
“不必客气,我也吃了你不少的东西。”花仙子有些尴尬,南烟常常带些吃食过来,但基本上都是她“代劳”吃掉的。
吃人的嘴软,花仙子又好心劝慰道:“不过,你身子还未好,这写文章又是一件费神的事情,不如以后再做。”
“以后”苏遇神思凝重。
“不过,以后也许就不想做了。”花仙子讪笑,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青衿之志,白首方坚。”苏遇朝她微微一笑。
忙着捯饬稻米的沈遗这时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了二两银子给了花仙子,“买些三七回来,这东西很常见,药铺里都有。”
花仙子忙放下铁楸,接过银子,怕他反悔,忙跑到大门口。
沈遗难得大方一次,只是特意支开她。
他今日要给苏遇刮骨,场面很惨烈,不想她看见。
花仙子一口气跑了老远,又猛地想起来,“自己干嘛非得倚仗着这两条可怜的腿呢?”
哼,本仙猫也要去牵匹马来。
花仙子掉转方向,往马场跑去。
只见夕阳下,一位大爷正骑在马背上,身影很是潇洒。
大爷望见她来了,便“吁”地停了下来。
“你有何事?”大爷神情淡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我要匹马,下山。”花仙子扬了扬脖子。
“不过半个时辰,你走着去就可以了。”大爷调转马头,准备再骑个几圈。
“不,我就要骑马!”花仙子气沉丹田吼了一句。
沧浪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跃下了马,向她走了过来。
沧浪手里拿着马鞭,花仙子一度以为他这是要打她。
“情况不对,赶快撤退。”花仙子撤后了几步。
“接着。”沧浪没有走要她跟前,便将马鞭抛了过来。转而又对一旁的侍从吩咐道:“给她牵过去吧。”
侍从摸了摸这枣红马额前的鬃毛,叹道:“走吧。”
那不舍的神情,就像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儿嫁给了个一脸麻子的痨病鬼似得。
感情在他们眼里,自己还配不上这马?花仙子吹了吹额前的碎发。
“这马都能做将军的战马了,给你下山真是糟蹋了。”侍从将马牵过来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花仙子不甘示弱:“小哥此言差矣,我下山买药是为了救人,既是救人又怎么糟蹋了这马呢?难道人命比马还贱三分?”
养马的侍从一时脸红脖子粗。
沧浪从围栏的一侧走了出来,冷道:“你又何苦跟她争呢?”
“骑马就是好。”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地花仙子感觉到人生的格局都不一样了。
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山下的镇子上。
买好了三七,不过花了十文钱。
“还剩下这么多,不如买点好酒好菜?”花仙子走到了一家酒楼,叫了一盘红烧鱼,一盘鲈鱼羹。
“姑娘挺爱吃鱼啊。”小二看着花仙子,笑道。
花仙子点了点头,便开始专心享受起人的待遇来。
两个商人模样的坐在后面吃酒说话。
“听说了吗?顾将军又打胜仗了。”
“我们楚国多亏了顾将军啊。”
“唉,谁说不是呢?只可惜顾将军就那么一个儿子,还是个病秧子。”
“据说京城里到处都在寻医,怕是活不久了。”
心神恍惚之际,她将小二刚端上来的鲈鱼羹给打翻了。
“顾尘他他要死了吗?”花仙子有些失神。
酒菜也没食用,花仙子慌忙骑上马返回了山庄。
花仙子将三七交给了沈遗,便急忙跑了出去,边跑边说:“苏遇,用力活下去啊。”
苏遇笑道:“我会的,姑娘。”
花仙子找到沧浪,坚定道:“我要回去”。
沧浪看着她,淡道:“好。”
花仙子:“”这么容易,我都不好接着讲了。
“强扭的瓜不甜。”沧浪搁下了毛笔,平静地望着她。
“额不甜你还扭到现在。”花仙子嘀咕道。
沧浪接着道:“何况,我们也要走了,带个累赘不太好。”
花仙子:“”是谁给他讨到了一百年都不交的租子!
“好吧,累赘就累赘。”花仙子谄媚一笑,对着沧浪做了个揖,“能不能给我个路线图啊,我不认识路。”
她这么长时间没有逃跑不仅是因为没有好去处,还因为回长安的路她也不认识。
沧浪从桌上捡起了两张纸,开始写写画画。
不过片刻,他起身走了过来,将纸递给了她,“拿着。”
什么东西?
鬼画符?
花仙子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只见上面的那张纸上写着四个字——“做个好人”。
底下的那张是个很简约的路线图。
花仙子哭笑不得,却只能拱了拱手,“多谢庄主,我定会做个好人的。”
“恩。”沧浪表情里还有些欣慰。
“拿套衣服给她,回家穿的体面些。”沧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甩甩袖子似要离开了。
“等一下,行舟呢?他的兔子还在我那里。”花仙子开口询问,她很久没见“触霉大王”了,这兔子要是有个长短,以他那个锱铢必较的性子,肯定追到长安去找她算账。
“他有事。兔子我会留意的,你放心走吧。”沧浪沉声道。
花仙子:“您也保重。”
说完这句话,她就飞一般的跑了出去。
沧浪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而后也从容地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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