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放亮,陶桃站在船上的桃树下拿着一手握住断剑剑柄,另一只手大拇指正对书皮上那只漩涡般的眼睛一动不动,如同山顶上一颗朝阳树,静静地与山峰共生长。
胡姬与缺眼老人一同出去,她穿了一身粉色宫装,有些小,但越是这样越衬得她的美惊心动魄,胡姬看到陶桃,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便与老人一同走了。
紧随其后的是柳弗生,只不过他是从河里爬上来的,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失魂落魄,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个刚来时的文雅公子哥早已经丢了“文雅”二字,现在恐怕脸公子哥都要保不住了,往闹市大路上一做都可以直接跟乞丐抢饭吃,而且除非那种天赋异禀的估计很少有人能竞争过。
张不津也已经下船来,陶桃一直不找他请教学剑的问题,这样他一直心里难安,于是推窗看到陶桃,便立即赶过来。
看陶桃入定认真地样子,他也不好打扰,只好找点事情做,于是赤着脚在船甲板上演练剑法,青色古剑名谐鬼,最讲究灵动,但张不津唯恐打扰了陶桃,所以剑势舞动极慢,但不愧是积年老剑修,一招一式自有章法,刺c劈c挑c打之间,自有一番气象。
而原本无思无想整个人都陷入空冥状态的陶桃开始皱眉,这是什么感觉?风吗?不对,好像还要更强!
张不津舞剑入迷,完全忘了只是为了怡情的初衷,身上剑意开始升腾滚动,如龙蛇翻身,平静处有风波起伏,风,大风!
张不津平剑挺刺,导风而入,而后手腕向上一翻,长剑微挑,滚滚剑气如怒龙出海升腾而上,留下一道雪白线条,这一剑有名堂,叫做“挑龙舌”!
剑修总爱跟龙过不去,这一剑要是不往上反,而是反手往两边拧,便叫“锁龙钉”,除此外还有剜龙肝c龙磨牙,断龙鞭等等,龙类意见很大,可是那群杀胚全不在乎,他们从来都是最乐意招惹真龙的一群人。
陶桃感觉风越来越热,而且无处不在,仿佛一瞬间便到了夏天。
但实际上这根本不是风,是剑气,无处不在的剑气化作滚滚热风将春天驱走,化作一个“蛋”将客栈包裹在里面,剑气锋锐,在船体上刮出细小的创口,只是这些创口很快便消弭,木屑倒飞出去,又立马在飞回来黏在船上。
陶桃也只感受到热风,未收到伤害,因为有两根桃树枝正缠绕在他腰间,所有的剑气只要席卷到这里便会被无形的屏障净化,剑气踢走,剩下的只有热风。
张不津将谐鬼收在身后,左手握剑指往虚空处一点,所有的剑气都停止住,他明明只是止住了风声剑气,却好像摁住了整个时间的流动。
花白胡须无风自起,张不津朗声道:“百多年前,老夫于山庄避暑,陡见热风来,狂草尽低头,犁天蔽日,蒸腾暑气,好不壮观,自觉天地之王道莫过于此,心向往之,自春雷后,创又一本人剑道领纲之剑”,他神情激动,好想回到了那年热风席卷的山庄时候,“此一式势要让天下妖邪尽低头,名唤夏”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一只青瓷花瓶破窗而来,“妈蛋,大早晨起来瞎嚷嚷个屁,今天姑奶奶先教你个乖!”声音很暴躁,声音很熟悉,很恐怖!
张不津松剑指慌忙举剑,漫天剑气热风倒卷于剑上,瞬间剑借风势,本就巅峰的剑势再涨一分,张不津信心陡增,他感觉便是太阳也能刺破。
然而人世间最不缺的便是幻觉,同样不缺深陷其中的人。
剑气碎,花瓶无损!
剑势破,花瓶无损!
古剑倒飞,花瓶无损!
人倒飞,花瓶仍然无损!
窗子里伸出一小节光洁玉臂,轻轻一勾手,落在地上的花瓶又倒飞回去,落在娇小手掌之中,“哼”了一声,她说道:“姑奶奶这招叫‘飞来宝瓶,专打野狗’!”
另一扇窗户打开,钻出个可爱的小脑袋来,左瞅瞅,右瞧瞧,抱拳说道:“恭喜红姑神功大成,一战成名!”
红姨没说话,在外的手扣指一弹,柳柳痛呼一声,赶紧捂着头在窗边蹲下。
张不津被吓着了,乖乖顺着船上的梯子爬上来,头上起了好大的包,赶紧跟着赔笑,丝毫不敢有所僭越。
只是这回脚上是湿漉漉的鞋子,青色古剑却已经不见,两者从未有同时出现过,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桃枝松开“怀抱”,陶桃就地直接坐下,而等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关上窗户后,张不津也挠着头走过来,湿漉漉的胡子上满是不言而喻的尴尬。
坐到陶桃身边,瞟了一眼已经紧紧关死的花木窗户,深吸一口气,缕缕热风缠绕在身上开始驱散身上的水气,“少爷,您是不是想问我些什么?”
陶桃摇头,说道:“老张,你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啊?是不是感觉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被打有些丢脸?其实没啥的,昨天刚刚有个人教了我些东西,那就是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便直接说出来才能活得长久!”
张不津作剑指轻轻摩擦鞋底,叹了口气,神情萧索,说道:“长生,我这辈子便是为了这两个字才放弃了好多,可是最终放下的已经捡不起来,想得到的仍旧只在天边!”
陶桃听他声音低迷,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赶紧补救道:“干嘛这么消沉?拿出你以前一口吐沫便要取我性命的气势来啊!”刚说出来他就后悔了,这可不是安慰人的话!
张不津赶紧摆手,说道:“以前是我有眼无珠,少爷可千万不要怪罪!”
陶桃闻言一笑,说道:“以前的事肯定不能就这样过了,你老人家差点收我小命,得空可得还给我!”
张不津听他语气古怪,便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呵呵一笑说道:“不止不止,以后少爷要欺男霸女都有我老张来当头马!”
说着话,衣袖在甲板上一拂,地上便露出一只酒壶和两只酒盅。
陶桃闻味知酒,也不问他哪里来的,赶紧催促道:“老张,你这是藏了好货,给我点!”
张不津给他倒满,陶桃一只手持酒盅,一只手握断剑,挺直腰杆,中气十足,小小抿了一口,说道:“味道真不错!”
张不津也干了自己那一杯,说道:“岂止是不错,对于凡人来说便是延年益寿的圣物,是当时白家五小姐的定亲宴上的喜酒,我一直藏到现在!”
“喜酒?”
“对啊,喜酒,这酒名为白头,既是滋补圣品,也是酒中贵族,有价无市,往往都是酒糟庄给世家大宗门特供,我这种小破散修根本平常根本见不到的,凡人都说修行界里富贵家,可是修行其实也是一样的,山上也分贵贱,最好能生生世世长在世家,就像柳家那对兄妹,他们性情是好,可那也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缺,所以才养出一副菩萨心肠来。少爷日后若是也踏上修行道,碰上脾气不好的散修还请多担待些,路不易走,难免情伤!”
陶桃一方面觉得他说的有些不对,可是一方面听他说得戚戚又不愿意反驳,仰头让酒液顺着脖子滑进胸膛里,变作一团缓缓跃动的火,陶桃点点头,那团火则顺着血管在身体四周灼烧淬炼!
张不津许是开了话匣子,又干了一杯,取出一根碧绿竹筷在酒盅上敲着说道:“我也有许多酒国豪友,我也曾在剑墟幽境中杀人夺宝,昂藏在心口,美人解珠带,可是这些都不曾伴我变老,唯有尺许长须,三尺长剑颗寄托此身,哀!”
陶桃摇头,这酒酒劲儿极大,他才只喝了两酒盅便已经觉得上头,说话也不再藏着掖着:“我之前就觉得你不像个拿剑的,虽然你剑法很高,大概得有个这么高吧”,说着话使劲一扔酒盅,酒盅没入空中,酒盅掉落下来。
张不津没有在意,值钱的是酒,不是酒盅,而且就算是这个少年把酒壶给他砸了他恐怕也不会生气。
打了个酒嗝,陶桃继续说到:“就是这么高的剑法,可是我也觉得你就不像个拿剑的剑客,你手里拿的是算盘,是镜子,现在又成了二胡,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不用怕她,真要是觉得生气就直接打我一顿就行,到时候我就说摔地上了!”
张不津也学着他屈指一弹,酒盅飞上天去,只是相比陶桃的飞得更高,刚有下落之势时就被一道极细剑气直接炸开,做完这事张不津扪心自问,确实想揍这臭小子一顿,倒不是他说的话,他张不津还没这么小气,只是一边喝着别人的酒,一边编排别人这态度就有些过了!
可是,一想到那个女人一腔的冲动便又化作了泡影,怎么能?怎么敢!
打了两三个酒嗝,陶桃觉得头也没那么晕乎了,靠在桃树上,桃枝轻轻帮他摁着太阳穴,很贴心。
他说道:“听人家说你们这些修士最讲究什么心意圆满c自身通达,我便觉得你这样很累,这么大岁数了,总感觉一点潇洒劲都没活出来,哈哈,别当真,真要是觉得不爽就当我随口放屁吧!”
张不津沉默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说道:“少爷,我还是继续引导您掌握春雷剑意吧!”
他脸色诚恳,陶桃不由得一怔,而后点头。
两根手指搭上陶桃手腕,钢刀入体般的痛苦在全身各处闪动,与之前的烈度完全不可以相提并论,简直是几倍有余,陶桃嘶声道:“老张,这怎么跟之前不一样疼,奶奶的,你这是挟私报复!”
张不津嘿嘿一笑,一摸胡子,说道:“少爷,您这可就错了,有白头酒护住您的经脉安全得很,再说不是少爷您说老张没有潇洒劲吗?我这不是给自己证明吗!”
少年人中气十足,可以从早嚎到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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