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少泽带着几个手下走进德律中学的时候，德律中学已经停课一星期有余，整所学校里的学生和教师走的走散的散，难得在这个时期还能堵到白正弘。
白正弘还记得当年洪小天跟着自己的上司第一次来学校查案时的模样，那时的洪小天看上去比现在的郑少泽还要幼稚几分，总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啰嗦到他的顶头上司忍不住呵斥他闭嘴。如今的郑少泽倒是颇有几分当年洪小天上司的气势，只不过人和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郑少泽明明也像洪小天一样天真，却非要摆出来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看上去很像打牌输了钱的还想赖账的小混混。
“这不是我玉树临风的女婿嘛！”白正弘一点儿情面也没给，开口便是这句话，跟在郑少泽身后的警员忍不住偷偷笑了出来，只是没敢出声。
郑少泽回头瞪了那几个人一眼，转过头来依旧是及其严肃的表情，“我来是要问问你们的学生故意伤人的事件，几个学生家里我也都去过了，他们都承认是自己干的。”
“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我又没有证据可以让你查。”白正弘摊手。
“我怀疑这次的恶性时间是否是德律中学的教育人员唆使的，所以要来找你谈谈。”
“天呐，郑警官，哪个老师不是想教导学生做一个好人呢，可是有些人就是会做坏事，这我们也没有办法呀。您就说这世界上这么多的犯罪分子，如果都归功于教师教导不当，那教育家们还不得被逼的集体自杀呀！您要问什么随您来问，那位老师现在也在学校，不过我想您拉了这么大的阵仗跑过来，应该不是仅仅想查问暴力事件吧。”
郑少泽对手下耳语了几句，几个人退出了校长室，只剩下郑少泽自己。
“白先生是博学多才的人，我呢是粗人，说起话来可能没那么好听，今天我来这儿倒也没有什么太严重的事，只想和你聊聊。”
“那您说吧，白某洗耳恭听。”白正弘起身，“你要不要喝茶，我感觉你可能要在我这坐很久呢。喜欢下棋吗？要么我们翁婿二人杀一盘。”
“你棋艺我可比不了，整个南城分局数我是头号的臭棋篓子，不过我不介意尝尝你的好茶。”郑少泽解开警服最上面的扣子，仰靠在椅背上，看着白正弘在茶几上摆出一套名贵的茶具。他洗干净手，开始他风雅的烹茶表演。
“获得双博士学位那一年，你收养了柳一，在这之前你认识了柳志远。柳志远那会儿刚刚从狱里放出来，没什么名气也没有过人的手段，有的只是鲁莽和心狠而已。他当年犯案被抓的时候是在你老家那边，你多多少少对这个人比较知根知底，也知道他会听你的，所以你们协同合作，黑白两道横行。”郑少泽顿了顿，“我们从最开始讲起，我可能讲的不够完整，毕竟很大一部分都是从柳一那里得知的。”
水烧开了，白正弘小心翼翼的揭开壶盖，确认水量是否足够。
“你的德律中学从之前的所谓心理学培养夏令营起步，一点点儿发展成一个学校，被上面某些人所庇护的学校。你都做了些什么事不用我来讲，我手上握着的证人并不少，不过以你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坚持说他们在造谣，在污蔑你。在我看来你的德律中学和集中营没什么两样，你只是比较懂得如何巧言令色让所有人都相信你。你有了你的精神世界，柳老板给你提供物质上的好处，你大可隐藏在幕后偷笑了。”
白正弘将几枚茶叶掐在指尖，闻了闻气味。
“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你不服气的人是荆玮，他现在过得不怎么好。第二个人是小程，这个干脆利落一点儿，死掉了。第三个人是洪小天那家伙，现在成天到晚人不人鬼不鬼的，神经病一样。凡事按照一定顺序发展是最好的，奈何你这个人玩心很重。小程彻底失踪之前，她有几个亲人，有什么样的朋友关系，你比我清楚的多。说的难听一点儿，都是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孩子，社会边缘群体，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弱者。可能你本来也没想怎样，觉得这几个人都不足挂齿，直到洪小天出现，你为了打击他，把他的手刺伤。苏雪和郑少泽恋爱了，这种事倒是你不能控制的，但却是你可以把握到的机会。”
茶很快泡好了，白正弘阻止郑少泽向盖碗伸去的手，淡然道，“这个啊，头遍水，二遍茶，三遍四遍是精华。”
“第四个人就是柳一了，她亲眼目睹了荆玮的遭遇无动于衷，后来知道了苏雪是他的女朋友，对苏雪感到愧疚，所以本来是两个好朋友的人不得不分开了。围绕着小程这个人起，洪小天是调查警官，苏雪是小程最熟悉的人，荆玮是苏雪的男朋友，柳一是你的养女，你想让她接近苏雪以达到内奸的目的，但是她背叛了你。这几个人因为种种原因被你用无形之手聚合在一起，都是你的敌人，是你所不能容忍的继续存在下去的人，你的实验品，你满足内心控制欲的工具。也正是因为聚合在了一起，所以你想打击他们就可以获得一石二鸟的效果。”
“精彩。”白正弘品了口茶，“郑警官你的逻辑我是很服气的，不愧是经常接手大案要案的人，不过啊，你说这些话是要负责任的，你拿不出证据，怎么能证明我牵涉其中呢？就算人人都指着鼻子说这些事都是我主使的，你也总要拿得出什么来证明才行啊。”
“等我拿出来的那一天就真的晚了，白先生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郑警官真是好人啊，还特意跑来给我透露跑路的机会呢。”白正弘笑道，“如果真如郑警官所料，恐怕天罗地网早就布下，我跑不脱咯。”
“我不是给你透露跑路的机会，我是给你自首的机会。”
“年轻人，奉劝你一句，凡事要慢慢来，急功近利是最要不得的，尤其又是和洪小天抢功。我们是死对头了，我的事他肯定不高兴你来插手，毕竟他如果能够立功的话，对他自己很有好处。”
“案件面前人人平等。”
“不不不，这个世界上啊，没有什么事情是人人平等的。”
一个警员偷偷推开门，“郑队”
白正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郑少泽气鼓鼓的看了他一眼，开门出去了。
“不是他干的，但是吓坏了，供出另一件事来。”警员对郑少泽附耳。
“什么事？”
“小程。”
郑少泽看着已经关闭的校长室的木门，感觉似乎有人站在门后窥视着他。
再怎样回忆，耳边就总是会响起机器的轰鸣声。苏雪记得那时候一家人住在父亲就职的机械厂附近，她曾经去工厂玩过，看着父亲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在操作机器，汗水浸湿他的蓝色工作服，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她抱着自己的玩偶站在门口看着父亲，偶尔父亲会注意到她，对她说不要过来。机器的声音总是会掩盖住父亲的声音，那个口型她是认得的，于是她乖乖的走到一边去，等着父亲下了工带她去买附近小店里的红豆沙冰。母亲不准她吃零食，所以她只好来找父亲，起码那时候的父亲还是很宠溺她的，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应允。
没过多久工厂就倒闭了，父亲丢了工作，只好到处打零工。他不是做生意的料，赔了好些钱之后终于认了命去工地里做工了。那时候家里时刻弥漫着不安的气息，断了经济来源的父亲开始变得很暴躁，也总是怀疑自己变得穷困潦倒了，母亲会不会嫌贫爱富在外面给他戴绿帽子。母亲虽然对苏雪很好，但嫌贫爱富这一点倒是被父亲料中了，本来父亲有机会坐到副厂长的位子，却因为倒闭成了一场空。那时母亲曾经的一个情人这些年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再加上两个人本来就有感情，以至于到后来母亲不管不顾的和他私奔了。
如今旧事早已不再重提，父亲也日渐苍老，也许是把对母亲的怨恨转到了自己身上，坐在自己对面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父亲，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女儿，倒像是在看那个曾经给他难堪的母亲。
“过一阵子我说不定要结婚了，我这次来就是通知你一声，去不去随便你。”苏雪抱紧自己的包，荆玮不在她身边，哪怕是面对自己的父亲，她还是会觉得不安。
“我就不去了，不想见到那些左邻右舍。”
“我早就不在那里住了，我去了市里面工作，我也没想过请什么左邻右舍，能称得上是家属也就你一个。”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父亲问道。
“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对我好就够了，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我们很好。”她不愿意和父亲说实话，毕竟荆玮那个行当不适合公开。
“你中意就好。”父亲喝了口茶水“不过你是不是卷入什么危险的事情里面了？”
“啊？”
“好久之前有个女人自称是周刊记者，来调查你的事情，韩雁平死了以后，我天天被记者围追堵截，烦透了这群人，就把她赶走了。”
“这女人长什么样子？”苏雪顿时绷紧了神经。
“不记得了，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放在心上。”父亲不屑，“你来找我如果就是这件事的话，那我也回答你了，婚礼我不去，如果你想要点儿嫁妆之类的我可以给你钱，毕竟你是我女儿，身无分文的婆家会看笑话。还有你最好别惹麻烦上身，到头来我还要跟着你一齐受罪。”
“我不要你的钱。”苏雪摇摇头，“刚刚你说的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你就真的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只记得穿着一身灰色的套裙。”父亲站起身来，“我还有事，不送你了。”
“爸！”苏雪叫住他，“爸，是因为母亲，所以你才恨我吗？”
“恨你？”
“那年我才十三岁，刚刚上初中，你就离开我了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根本不知道，我知道你恨我妈，可你为什么也要把我一并丢下？”
“我作为父亲对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你的确是我女儿，身上流着我的血，但是我也失望得够了，你母亲就是个无耻的骗子，人活一口气，她搞得我颜面扫地，我没那么无私，我总要顾及下自己的感受，不对吗？”
苏雪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纠结了，是啊，对于她来说，父母不就是这个样子，他们可以养大她，却并没有义务一直陪着她，即使他们抛弃了她，她也没办法说个不字。对于这样的家庭而言是不存在羁绊这种东西的。父亲早早地离开了她，这些年只是每个月都会寄生活费过来，她长大了，以后却也不需要自己给父亲养老送终。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父女算是扯平了。
想一想荆玮的父母吧，他们可能连他是死是活都不关心。
“算了，既然你这样想，我无话可说，我就当没有你这个父亲好了。”苏雪背起自己的包，“我不会再来了。”
回到家里已是黄昏时分，荆玮不在，想来今晚又要干什么大事。他最近失眠更严重了，经常浑身出汗到半夜不得不起床去冲凉。幻听好像也更严重了，周围很嘈杂的时候，明明苏雪没有叫他，他却以为他在喊自己。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做艺人的事，苏雪看得出来荆玮或多或少是有些渴望改变的，但又对未来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顾虑。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总要付出一定感情的，苏雪心里清楚他不愿意感情空投，哪怕有一点点打击，都会导致他全盘否定自己的人生。她没有办法说更多鼓励的话语，因为她也是没有自信的，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有荆玮，荆玮也是如此。
“哥，不好意思，我手机没电了，借你的用一下，我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一个新来的男孩来找荆玮。
“拿去用吧。”沈小姐来了，荆玮急着和她讲事情，先把人带到了包间里。
男孩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查看了下荆玮的短信记录，掌握了他习惯的语气。他用他的手机给苏雪发了一条信息：“节目做完之后来会所一趟吧，经纪人也在，一起谈一谈艺人的事。”
苏雪很快回复“好。”
男孩删掉这两条短信记录，把手机还给了荆玮，这算是完成了第一个任务，接下来还有好戏要发生，他已经按耐不住了。
柳一刚刚从公司大楼里出来准备回家，车子送去修了，她本想叫计程车回去，不过今晚倒是很凉爽，她想走一走，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叶冰的病还没有痊愈，她没有听洪小天或者小熊的劝告，还是跑出来跟踪柳一了。她对她并不抱有恶意，只是讨厌她明明知道自己还有亲人却不去珍惜。想想自己，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回自己的女儿。
她也担心柳一会不会被白正弘耍的团团转，最后沦落到一个悲惨的下场。有荆玮和小程做先例已经够了，不能再有牺牲品了。这些年经历的事情的确让她整个人都变了，无论是什么事，她最先想到的永远是最坏的结果。
“之火，夜半歌声。”白正弘突然给柳一发来这么一条信息，吓了她一跳，无疑，那天她偷偷溜进办公室的事白正弘早就知道了。
“苏雪在汽车上做了手脚，她本来只想害死母亲的情夫，没想到害死了两个人，这个你大概不知道吧。要不，你亲自去问问她？”
叶冰看着柳一放慢了脚步不知道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叫了辆出租车，想来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很慌乱，叶冰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了。
她摸摸自己的口袋，钱包带了，车子停在附近，但是忘记带手机了。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她本来就是匆匆忙忙赶出来的，再晚一步根本等不到柳一下班，如今似乎又出现了突发状况，叶冰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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