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期而至，天气预报总算是准了一次。姜晓娜嘱咐晓勇早上出门要带伞，应该不用担心他会淋雨了，今天无法出摊，她决定给晓勇做一点儿好吃的，他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让他缺乏营养。
公寓式的出租屋五脏俱全，进门便是厨房，厨房背后是独立的卫生间，屋里摆了两张单人床，一张晓勇学习用的书桌，还有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衣柜。夜市摊子上卖的小手工艺品堆在墙角，墙上还安置了一个新的电视，她平时是不怎么看的，主要用于给晓勇听新闻，以促进对时事的了解，方便他学习一些知识。
她腌好了鸡肉，正要收拾那几条小黄鱼时，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甚至盖过了雨声。
“是哪位啊？”她问道，但外面没有人答话，只是在继续敲门。她从猫眼窥视了一下，是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
“是姜女士吗，开开门。”
姜晓娜一时有些害怕，她紧紧握住手里的菜刀，犹豫再三还是开了门。
“打扰了，我是警察，可以进去吗？”来人向她出示证件，压低声音说道。
“请请进。”她把握刀的手藏在背后，侧身让这个男人进了屋。
“不好意思弄脏了。”洪小天笨手笨脚的脱下雨衣，换上拖鞋，随意地坐在了晓勇的床上。
“您姓洪，洪警官是吗，您来这里有何贵干？”
“你弟弟姜晓勇在吗？我有些话想问他。”
“他去上学了，不过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姜晓娜胆怯地看着他，“请问是不是我弟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没有没有。”洪小天摆手，“不好意思，我能喝点水吗？”
“那您是来做什么的？”她递给他一杯水，他一口气喝光了。
“我想问问你弟弟在德律中学的事，说不定这次他能帮上一个大忙。”
“德律中学”她勉强地笑了笑，“那好吧，我弟弟快回来了，我先做饭，您留下吃个饭，我们慢慢谈吧。”
“好，那就多谢款待了。”洪小天注意到角落里堆着的小玩具，“我可以玩一会儿吗？”
“请便。”姜晓娜把油烧开，鸡肉下锅，看着这个老大不小的男人像个小孩一样研究那只会发光唱歌的塑料鸭子玩具，心里面总觉得怪怪的。
鸡肉刚刚做好，正准备做鱼的时候，又有人来敲门，这次的敲门声十分急促，姜晓娜顾不得想太多，赶紧开了门，是楼下住着的一个大婶。
“晓娜，你弟弟晓勇被几个男孩给揍了一顿，在楼下！”
姜晓娜赶紧关了火往下跑，洪小天却早已先她一步冲了出去，等她赶到楼下时，看见洪小天三拳两脚就赶跑了这几个男孩，但由于一只手活动不便，还是猝不及防的挨了几下打。将那些人赶走之后，洪小天赶紧扶起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的晓勇，晓勇只是咧了下嘴，什么都没有说，死死地抱住自己的书包，书包一侧的拉链是开着的，一把水果刀从书包里滑了出去。
那是姜晓娜今天找了一天的水果刀，没想到居然在晓勇这里。
晓娜眼睛红红的做着饭，洪小天给小勇的伤口上涂了药，拍拍他的头一声一声的叫他臭小子，晓勇的表情也看不出是哭还是笑，只是任由洪小天摆布他。
“臭小子，你还小呢，不要遇到什么事都这么极端，懂吗，至少要顾虑一下姐姐的心情嘛。”洪小天严肃道。
“我没有想杀人，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
“吃饭吧。”晓娜把饭菜端上来，“晓勇，洪警官的手不灵便，你多给他夹菜。”
“你的手是怎么伤的？”晓勇好奇地看着他。
“算是被坏人刺伤的吧，几个人把我打倒之后，摁在我的胳膊，用刀子把这只手刺伤了，我现在已经不能握枪，算是一个废物警察了。”
“还是要谢谢您，多亏您刚才出手。”
“不用，我们言归正传吧，晓勇，我想听你讲讲德律中学的事，无论是什么，想起来就和我说。”
“小天哥哥你在调查这所学校吗？”
“算是吧，听说你是第一个从那里主动退学的人，我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你，还请你一定要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
晓勇看了姐姐一眼，晓娜示意他可以说。
“呃从哪儿说起呢。”晓勇挠挠头，“就从我第一天进那间学校的时候说起吧。”
晚十点熄灯，早五点半起床洗漱，六点准时在操场上列队，清点人数后开始短跑，不允许掉队，掉队中午午休时不准休息，罚跑三圈。七点开饭，七点半必须吃完，八点正式上课，无休息，中午十一点至十二点午饭，十二点至一点午休。
下午一点上课，无休息，五点结束，五点至六点，晚饭，自由活动，六点半至九点自习。十点清点人数，十点半准时熄灯睡觉。周六全天自习，周日休息一天，仅限校内活动。每月最后一个周日为开放日，允许家长参观，送生活必需品，一切物品需检查过后才可领走。
班长和副班长是很重要的角色，负责管理班级纪律，也可以惩戒犯错误的学生。不过更多时候这种惩戒带有欺凌的色彩，班主任看不惯谁了，就会叫班长和副班长多留意，找到茬之后拼命收拾，所有人都活的小心翼翼。
这样的学校就像高墙一样，困住这些走过歪路，或者根本没走过歪路的学生，思想与行为整齐划一，千人一面，不允许个性的存在，所要做到的只学习，长跑，听话，不准反抗，不准拉帮结派，不准搞怪，除学习成绩以外不准过于突出自己的个性。
除了严格的体能训练外，无任何其他课程，全都是按照标准的考试课程来上。无文理之分，文理必须全部掌握，考试不及格会被谈话，成绩尤为恶劣者，白校长会亲自面谈。
“我就是那个成绩尤为恶劣的。”晓勇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自己。
“然后呢，白校长找你谈了什么？”洪小天看看自己碗里满满的肉，感觉自己要吃不下了。
“他说”晓勇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我并不是笨孩子，只是不够用心，但是不用心的话什么事都做不成。我和他说我讨厌念书，他对我说，从前也有个女孩子讨厌念书，后来她遭遇了很多悲惨的事，最后死掉了。”
“这”洪小天简直想喷饭，“这是在讲冷笑话吗？”
“他还是很会蛊惑人的，连我差点儿都要被说服了，我自己也知道不好好读书是不对的，以后会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可是我就是比较拧巴的性格，比起别人催着，监督着要我学习，我更愿意自己主动学东西。可能是我的这个想法被他看破了吧，从此以后就经常有人找我的麻烦。”
“他们都怎么找你的麻烦？”
“故意弄丢我上交的试卷，老师问起来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辩解。故意挑衅我，想把我激怒，然后找理由把我拖到音乐教室”
“等会儿，你不是说你们没有音乐课吗？”
“的确没有，但音乐教室是有的，隔音还不错，里面放了一家许久没有人动的钢琴偶尔有时候举办集体活动时会在那里，副校长会弹钢琴。不过更多时候那里是小黑屋一样的地方。班长他们都很聪明的，打人不会打很明显的地方，都是踢屁股之类的，下手不算重但是够你疼上一两天了，这个是老师们默许的事情。其实要说体罚，虽然是禁止的，但是很多学校可能都会存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真的觉得那里的气氛很不对，我说不出来是什么，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白校长每次的全校演讲，听上去每句话都很有道理，实际却让我觉得是在把人往一条死路上逼，每次听完他演讲，平时再不起眼的人都是一副热血沸腾的样子，就好像从此看到了可以鲤鱼跃龙门想希望一样。学习不好是错的，冲上榜单的顶点才能配做一个人，适应了这里的规则，才能成为一个意志坚定，更优秀更出色的人，因为我们经历的是其他同龄人无法想象的残酷，正是这样的残酷才让我们能赢过他们。”
“有没有过你注意到的，很奇怪的人和事？”
“嗯白校长，好像有个女人”
“咦？”洪小天瞪大了眼睛。
“我不太记得长什么样子，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女孩，有的时候她来，白校长的办公室就会拉上窗帘，我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是在干什么。好像一般她来都是我们上课的时候，很少有人知道有这么个人。”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我就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啊，喜欢观察事物，所以会发现。”
“这样”洪小天扒干净碗里的肉，打了个饱嗝，“那你们学校没有出现过学生失踪的事吧？”
“这个倒是没有过，只是我听说有好几个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又很受好评的学生，都说以后可能会跟着白校长白校长好像也有其他的事业吧，他说会把他们推荐过去，等于说是以后的工作都有着落了。”
“这些人就真的信？”姜晓娜忍不住插了一句。
“信的吧，毕竟自己一个人闯还是太难，能靠得上一个强大的人做后盾，就等于可以少努力很多年嘛。”洪小天答道。
“真是很会利用别人的心理啊。”
“臭小子！”洪小天拍拍晓勇的肩膀，“好好跟着你姐姐生活，不要因为被欺负就想着要拿起武器，到头来吃亏的只有你一个人。杀了一个人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会引来更多麻烦，你懂吗？”
“嗯，我记住了。”
“那我就走了，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洪小天留下了他的名片，“谢谢招待。”
“我应该谢谢你，晓勇说的这些我以前根本不知道，多谢你。”姜晓娜不住地鞠躬，“感觉说出来之后他好受多了。”
如果一切难受的事都能靠说出来，让自己可以好过一点的话，那该多好。
“小天哥！”路过分局的时候，洪小天遇见了小熊。
“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洪小天不咸不淡地问道。
“我今天本来休息的，结果警队里有个人受伤了，队医又不在，我就过来了。”小熊给他撑着伞，“你这是去哪里了，我听少泽哥哥说你请假了两天。”
“没去哪，就四处转转。”洪小天知道她和分局上下的人关系都很好，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对洪小天的心思，但偏偏月老不作美。
“你现在要回家吗？”
“不，我想走走。”洪小天的有些失神的望了望四周，雨下的很大，周围像是起了一层雾气一样，映衬着洪小天此时此刻的迷茫。
“要去我家坐坐吗？”
“不了不过天有点儿冷，我请你喝杯热饮吧。”洪小天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饮品店。
“好呀。”小熊眼睛里露出惊喜，“不过我饿了诶，要不我们去吃火锅吧。”
“我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刚刚”
小熊不由分说的把他拽进了火锅店。
今天晚上的客人不多，大家百无聊赖的聚在一起打牌喝酒，荆玮还没有打几轮便被叫了出去，是那个大小姐又来找她了。
“今天这么冷清。”她摩擦着自己发凉的胳膊，“你们都在干嘛？”
“没什么可干的，都在打牌。”荆玮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本来我今天也打算不来的，但是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只好过来了。”
“哦，那喝点儿什么？”
“不喝了，喝了酒一会没法开车回去了。”她摆手，“这里还是有点吵，陪我去车上坐坐吧，聊聊天。”
“那好。”荆玮拎了两瓶饮料和一些小吃，跟着她去了停车场。
“我家里我家里最近好像不对劲，我爸和我哥哥姐姐，他们什么都不和我说。”
“生意上的问题吗？”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她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我哥哥和姐姐都要成家了，我好像也快要结婚了？”
“结婚，和谁啊？”
“没见过，不过看照片上还是个很俊朗的男生。其实我没有喜欢的人啊，我也不想结婚，但是我是这个家里出力最少，最喜欢享受的人，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
“这个人”荆玮看着她手里的相片，思索道，“听说过，好像是个很爱玩的人。”
“随便吧。”她摇摇头，“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女朋友结婚？”
“嗯，我想先攒一些钱，大概过几年就和她”
“女孩子愿意等着你，千万不要耽误了她哦。”
“你今天也很不对劲啊。”荆玮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认识白正弘吗？”
“白正弘？”荆玮忍不住失了声，“这和白正弘有什么关系？”
“听我爸说这个人就是现在在帮我们家的人，很出名的一个人，你大概听说过吧。”
“听说过。”荆玮皱了皱眉，不想被勾起不愉快的回忆。
“现在我家就是落水狗人人喊打，我也不知道白正弘想来干什么，但是他的确忙了我们的忙。可是我总觉得他是在害我们。我这门婚事就是他介绍的，只是，我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总是这样，白正弘好像有一种本领，就是把别人的路堵死，最后逼得他人只能选择自己安排好的路。他还记得当年白正弘和他说过，如果太过叛逆，可能最后只能落得个惨兮兮的结局。如今他的生活还算幸福，但是和他人比起来，还是在过着一种时时刻刻受折磨的日子。
“人生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猝不及防，刚刚这位听众为我们讲述了自己的故事，想必收音机前的大家也有很多感慨吧。主播还记得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听一个男孩给我讲他的遭遇，我很惊讶为什么会有人经历过这种事，也突然理解了他种种稀奇古怪的举动。他很想有别人多关心他一点，但却总是在别人伸出援手的时候躲开，他看似对什么都无所谓，其实考试考不好的时候也会很不开心。如果我们身边有这样的人，无论他遭遇了什么意外，请大家还能多伸出援手。哪怕他躲开，也要坚持牵住他的手，哪怕他说无所谓，你也要让他知道，你心里有他。就是这样。”广播里传来苏雪的声音，荆玮很少有时间听她的节目，并不知道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正是因为她在自己面前很少直白的表达出来，才会在节目里说的吧。
“主持人真会骗人啊，把话说得这么漂亮，好像自己真的能做到一样。”她不屑。
“她能做到的。”荆玮低下头，语气充满了愧疚，“只是我一直没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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