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穷得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了，只好去镇上的小学应聘，成了意大利语老师。桑德拉也在这儿，她一听说我回来了就找了过来，我们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很久，我说：“你现在是个漂亮姑娘了，不过你头上的疤居然还在。”
桑德拉下意识地摸摸额头，然后盯着我看。我以为她会跳起来骂我呢，但是却什么也没做。她上下打量了我好几遍，有点不怀好意地问我：“你不是被有钱人家接走了吗？被赶出来了？”
“差不多吧。”我说，“我以后就没钱了。”
她拧一下眉头很没好气：“有钱也没什么了不起。”她又咕哝，“你现在真跟个大小姐一样。”
“哪个大小姐会像我这么穷酸？”
“我是说你说话的样子。”桑德拉还是那种很不屑的语气，“我们从小就习惯了不是吗，在这种地方没人会像你这样傻兮兮地说话，看起来太笨了，会被欺负。你现在就像那种天真的大小姐。”
我把玛丽娜给我做的午饭分了一点给她，她也把她的披萨撕了一块给我。我们一起坐在教室里吃，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丹特、科西莫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我说你们以前总欺负我。桑德拉不甘示弱地回击，说你坏事也没少干。我不知道为什么笑个不停，最后我问她：“我们是朋友吗？”
桑德拉好看的眼睛眯起来。我听到教室门被拧开了于是回头看，丹特和科西莫都站在门口，很稀奇地望着我，就好像我是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动物。桑德拉把披萨吃完拍掉手上的碎屑，然后她看着我说：“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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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住在玛丽娜的家里，另租了房子，每天能碰到的最棘手的问题就是修水管，修马桶，修空调，或者让我那群学生不要乱扔纸团、骂脏话、突然站起来打架。我很擅长制服他们，毕竟我这么多年都在学打架。虽然放在如今的黑手党里已经完全不够看但对付这些小兔崽子们绰绰有余。有次我一时兴起教了他们一两招，他们都很感兴趣还缠着我再教一点。我今天教一点明天教一点，最后校长不得不找我谈话叫我好好教我的意大利语。
这里的生活很平凡，平凡到无趣，不过这无趣让我很满意。没过多久意大利已经战火连天，每天的新闻都在播报最新的坏消息。我听说了很多人的死讯，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当然也包括沢田纲吉。死亡像瘟疫一般各处蔓延，哪里也逃不掉这一层阴影。但我没有离开小镇，依然过自己的日子。我开始频繁地做梦，梦见我走过的那些地方。高山长河，村庄城镇。我在人群中穿过又和无数个陌生人擦肩而过。有时我会突然停下回头看，总是还没有看清就被闹钟吵醒。这个梦境止于白兰找到我的那一天。
我没有觉得害怕，心情也出乎意料的平静。白兰并不急着走所以我有很多时间告别。我让玛丽娜不用为我担心，我只是要回去见一个人而已。车子开离小镇时我听到丹特和桑德拉的喊声，他们和玛丽娜，还有我那群不成气候的学生们站在镇子口，离我越来越远。我望着沿路已经破败的风景，这条路我在很多年前已经走过一遍。我告诉白兰我要去教堂看看，然后想方设法地在那里驻扎下来。
现在我看着地砖底下翻出来的银色脑袋——因为取暖器太重我一时没抬起来，他脑门上砸了很大一个包。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说你们真的太慢了狱寺隼人，我他妈还以为你们不来了。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再把旁边看守的尸体踢开，说我在废木料上画的地下工事图纸烂成那样动作还那么慢，能这么短时间内准确无误地拼出来他都觉得自己是天才。他还说其他人也都已经准备好了，Xanxus会在外打头阵。托纳托雷你不是跟他有仇吗，说不准能亲眼看看他怎么死。
我叫他赶紧滚蛋，别在这里浪费时间，狱寺隼人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但他临走前又回头看着我。我没有出声，他也没有。最后还是我先开口。我说其实赢不了吧。他果然立刻脾气上来，回了我一句关你屁事，但骂完又很快恢复沉默。我看到脚边有一块碎片，应该是玛利亚的雕像被炮火砸坏时掉下来的，于是把它捡起来握在手里。我说你快点走吧狱寺隼人，走之前借个火。你把我的取暖器弄坏了。他想说什么但又没说，把手里的东西丢给我，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堂。
我背对着玛利亚坐下，把那块碎片握得很紧。它可能割坏了我的手掌因为我的手心很疼。我感觉到墙壁越来越烫，速度比我想象得还要快得多，这里被我塞满了能烧的东西。我开始哼我唯一会唱的那首童谣，看到大火烧掉了一切包括我能呼吸的空气。唱到后来我忍不住笑，它太不符合现在的气氛了。只是我的声音很轻，快被淹没在火里。
“我要把你变成一棵生菜。消失吧，我数三下。我现在要把你变成一棵生菜。”
消失吧，快一点消失吧。我这么唱着也这么想。我已经得到我曾渴求的爱也尽力活得自由，现在我回来了，我想要快一点见到他。我想问他有没有想起过我，想到我时有没有过一星半点的慰藉。我要烧掉他自己建起我无法打破的牢笼，偿还他赋予我的自由。哪怕迟到了这么久，哪怕根本已经不可能偿还。
我听到屋顶摇摇欲坠，飞扬的焦灰呛进我的喉咙里。世界似乎裂成一块块碎片又化为齑粉再重新搭建起来，我莫名生出一种毫无根据的确信感，相信这里有过的战火和死亡都将不复存在，明天将会是任何一个平常普通又不起眼的未来。我可能会再见到他，也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他。倘若我们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再擦肩而过，那时我一定也正像现在这样，用最欢快的语气唱这首欢快的歌。
横梁轰隆朝我砸下来，我现在要消失了。可能会变成一颗生菜。
我说：“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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