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师兄,你的身体当真已经无碍,不需要我去找大夫来看看吗?”向陵担忧地问。
“不用,这毒只要定期服用解药就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乐正谦不屑道,“这种控制人的做法真是庸俗得很,亏得我还期待了很久齐王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我。”
向陵决定说句公道话:“师兄,这种事手段如何不重要管用就行,我倒觉得他把你们两个的关系看得很透彻。你留在郑国一为报恩二为报仇,等苏栒登上皇位自然不会再为他所用。他得不到你的忠心,有没有足以利诱你的东西,用这种方法勉强维持合作是最合理的行为了……再说他是诸侯王,阴谋诡计玩的好就够了,你非要他在毒药上弄出新花样会不会要求太多。”
乐正谦瞧了他一会儿,扭开脑袋承认:“职业病。”
向陵:“……”
“你让我去查的那个图腾,”向陵咳了一声,说道,“查不到,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至于桑遥,今年三月左右他们去宁皇宫时带了一个木箱,里面的东西暂时还没查到,我回头去催催他们。”
“他们两人的来历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乐正谦说,“你和他们保持交流,别太刻意。”
“苏栒不是真要……”
“谁知道,但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就算他不动手,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桑陌握着刻刀的手一顿,“苏栒有妹妹?”
“嗯,今年才十岁,应该也是个美人。”
看着低头沉思的徒弟,桑遥伸长了手去捅他的腰:“别分心。”
“是,师父。”桑遥继续他在拐杖上雕花的工作。
“他妹妹也中了沉水术,从出生起就被封在青陆山冰泉底的寒玉棺里,每年冬季最冷的那几天会醒过来,时间不是很确定,所以苏栒一般整个冬天都会待在青陆山。”
今年因为苏淮的死已经耽搁了不少日子,苏栒在陪了桑遥几天后几乎只能连夜赶路,而腿脚不便需要轻拿轻放的楚某人只能留在泉州了。
“你这回去宁遇那里找到了什么吗?”
“没有,那一整箱都是关于制药的,师父你不是说当时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塞了些进去吗,我才想去碰碰运气的。”
“谁知道呢。那你打算回家吗?”
“可能,不过师父,你记不记得师公曾说,如果中术者的魂魄不稳定的话可以用离魂术为他换一具身体。”
桑遥在心中算了算:“可以尝试……你现在去追他还来得及。”
桑陌不答,放下刻刀,用湿布擦干手上的木屑,倒了一杯茶给桑遥。
桑遥皱眉:“怎么连你也让我喝茶了?”
“让师父稳定一下情绪,你现在真的不能再喝酒,会加重伤势。”
“那你要看着我喝掉?”
“师父可以睡觉,吃饭的时候再叫你,其他时间保证不打扰。”
“桑陌你最近好像不太听话。”
“是师父先受伤的。”桑陌努力严厉,“除此以外我哪件事忤逆你了?”
正当桑遥板起面孔准备说些什么来巩固和腿骨一起摔断的师父的威严时,房间里响起了敲门声。
向陵只用他的扇子象征性地在门上扣了两下,就毫不见外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苏栒已经澄清过他们两个人被困在山中的事完全是乐正谦利用了向陵幼稚的做法后一手完成的。桑遥从来就没生气过,欣欣然接受了他拿来赔罪的好酒,于是原本就对他不满的桑陌如今更是不想看见他。可是孝顺的徒弟表示自己不能让师父为难,所以在看见向陵的黑袍时他匆匆交代桑遥一句“不要喝酒”就跳窗跑了。
向陵看着桑陌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弯唇笑道:“你徒弟蛮可爱的。”
“嗯。”
当这对师徒站在一起时,人们往往会下意识地忽略桑陌的存在,虽然真正的本事都在他身上,但桑遥继承了楚回的神态与气质,原本就够引人注目,何况他一直致力于隐藏气息做师父乖巧的小徒弟。向陵明明没见过桑陌几次,却总喜欢在她面前不痛不痒地夸上他几句,而这恰好也是桑遥为数不多的完全不设防的领域,一身炸毛都能在那瞬间被顺好……这大概也是桑陌讨厌向陵的原因之一。
“我上回说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事啊……月蚀会?”桑遥喝了一口被捧在手中许久,已经冷掉的茶,“不去。”
“为什么?”
“不是说过了,这个活动的名字很糟蹋月亮。”
所谓月蚀会,是指泉州一个地下赌场开设的一种赌局,简单来说就是让奴隶们互相厮杀,看官们来赌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是谁,其实普通得很。但钱总能化腐朽为神奇。那家赌场财大气粗,将地下三层全部打通作为打斗场所,上场的奴隶也大多是容貌姣好的白衫少年。向陵说老板是在通过撕毁美丽来追求悲剧境界,而桑遥对此的看法只有两个字。
“变态。”
“人总是得正视自己的内心不是么?何况月蚀会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你看上了某个少年,向老板支付押在他身上的筹码后就可以带他回家。”向陵笑得一派天真,“这玩法不是很适合你吗?再说你箭法那么好,我都能想象你背着弓箭冲进场中直接把他扛起来逃跑的场景了,苏栒知道后脸色得有多精彩。”
“这倒是我会干的事。”桑遥不在意地说,“不过苏栒哪会有什么意见,没发现我现在还住在雅弦楼?”
向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后,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我的心胸太狭窄吗,还是你们两个的相处真的太不同寻常?”
最后桑遥还是同意了,并且直到那一天结束桑陌问起时她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同意。
地下赌场向来都有一个雅致的名字。它叫作七枫楼。
除此之外桑遥记得住的东西实在不多。她从未这样近距离地面对人类的疯狂。她平静地看着那一张张扭曲陌生的脸,欣喜若狂,愤怒绝望。她又想起楚回那张没有表情的,很久不在她的记忆中出现的脸,是一轮不悲不喜的月。桑遥知道自己始终是和那个离去的人站在一起的,于是那些丑陋的脸在她眼中都变成泛起波澜的水面。
“都是白骨,寂静,美丽,像冬天一样冷漠的白骨。”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赌场地面是圆形结构,看台紧贴墙壁,高出地面一尺左右。
由于带着一个自强不息不让人抱的残疾人,当他们到达地下三层时,比赛已经开始了。
在她艰难地为自己的伤腿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安放后,抬起头来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一个瘦弱的孩子被他的对手拧断了腕骨。
习惯性地想拧自己手腕的桑遥:“……”
“怎么样,想下注吗?”向陵随手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放在右手边的银色托盘上。黑衣侍者从暗处走出,恭敬递上今日出场的奴隶名单。
桑遥摇头:“不用了。”
“今日的奴隶中有没有姓楚的?”向陵将手搭在下颔想了一会儿,问侍者。
桑遥和桑陌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有一人,名叫楚临,今年十二岁,倒数第二个上场。”
向陵微微一笑:“长得怎么样?”
侍者也笑:“七枫楼的人您还信不过?”
“那就他了。你下去拿壶翠涛酒来。”
“是。”
扭头对上桑遥复杂的眼神,向陵给出了充分的理由:“我们对这样的打斗都没兴趣,总得给自己找点乐趣不是么?用你的姓讨个吉利嘛,要是真赢了钱分你一半?”
桑遥依旧划得一手好重点:“都没兴趣……还带我来?”
“主要是想看你上场抢人,但万一没有你看得上的我们也不能白来这一趟……”向陵无辜地睁着一双桃花眼,“你说呢?”
“……”
桑遥决定把注意力放回场中。
在他们谈话的这段时间内,之前看到的两个人都死了,此刻留在场上等着下一个人上台的是个少女,不会超过十五岁,身上衣服只沾了些对手的血迹,一双碧色的眸子正狠狠地盯在桑遥脸上,背脊挺得笔直。
“她看我干什么?”
“或许因为你是这里唯一一个女子。”
“所以呢?”
“看你有人疼爱可自己却要在这里苦苦求生,觉得不公平吧。”
桑遥很迷茫:“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向陵对他微笑:“不知道呢。”
少女武功不弱,一招一式都有迹可循,向陵淡淡说了一句:“谁把武当的小姑娘卖到这种地方来了。”
“桑遥啊,我们挑的人可能会输。这里的出场顺序是根据容貌来的,楚临的武功可能比不过这人。”
“哦。”桑遥满不在意,“我又没下注。何况这种打法,打不死也要累死,她就算武功再好又能撑过几个人。”
话音刚落,那少女就把对手头朝下摔了出去,而她自己已经明显体力不支,急促地大口呼吸着,额角流下的血液顺着脸庞流下像朱砂绘出的一枝梅花。
一阵风吹过,烛影晃动,跳跃火焰后是被命染红的白衣。
的确很美。
桑遥有一瞬间的恍惚,清醒过来以后……还是觉得好变态。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临出现的时候,桑遥几乎是立刻被他吸引了目光。
“……”向陵已经无聊地开始玩扇子了,“你喜欢这样的?”
楚临的容貌确实算是上乘,但放在美人堆里也并不算特别。
“认真看。”桑遥撑起脑袋身体微微前倾,眼角含了几分笑,让平时见惯她冷淡慵懒模样的向陵觉得很新鲜。
楚临的身形很巧妙,但力道不足。过了几个莽撞的对手后,被一个少年抓着后脑勺按到了地上。
楚桑遥向徒弟伸出手,桑陌会意,把刚组装好的弓箭递上去,扶着师父站起来。
桑遥拉满弓,念着一段咒。
青色光芒像蛇一样绕在箭头。
那只黑色长箭穿过少年的头颅,把一个男人的衣袖钉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向陵是这片寂静中唯一一个还在笑的人。
“就知道你不会按着规矩来。”
桑遥拒绝了桑陌的搀扶,自己拄着拐杖走近楚临。
每当有人死后,会有黑衣侍者来对场地进行简单的清理,但血迹一时半会儿是清理不了的。虽然脚底没有粘稠的不适感,但还是有种走在死人堆上的感觉。
说不上恶心,但总不会舒服。
桑遥在楚临身边站了一会儿。少年勉强睁开眼睛看她。
她在看见他的瞳孔的那一刻笑了出来。
桑遥不顾及自己雪白的外袍,盘腿坐在地上。她从怀中里取出一个玉瓶,撕了一截袖子下来用瓶中液体浸湿,擦拭少年眼睛四周的皮肤。
“你的眼睛很漂亮,虽然比不上苏栒,但也够用了。”
“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做我的手下,用新的名字和身份重新生活,只要不太伤天害理想干什么都可以。而当我需要你的眼睛时,你把它给我”
“同意吗?”
楚临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他唯一的生路。
即使有什么阴谋与陷阱……也比现在死去的好。
他艰难地点头。
桑遥看上去很开心,两手托着腮问道:“想要什么名字?”
“不说话我就随便取了,别后悔。”
“楚辞。辞别的辞。”
“好在寓意,你喜欢吗?”
“……桑陌他晕过去了。”
“是的师父,而且如果再不送去医治可能会死。”
“那你先带他回去吧,我处理一下这边的事。”
“呃,师父,向陵应该已经……”桑遥指着他们身后的青年。向陵正向他们挥舞着一个碧色的六芒星挂坠,看桑遥终于注意到自己,就把挂坠扔了过来。
桑遥伸手接住。
先前不知藏在哪个角落的侍者走到楚临身边,从他后脑处拔出了一根银针。
虽然是从人脑中拔出,却光洁如新。
桑遥微眯了眼:“很巧妙的法术。”
“不敢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侍者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黑箭,同样是不带一丝血迹。
“没什么,不想清洗而已。桑陌,等会儿记得拿回来,做箭很麻烦的。”
负责弓箭制作全部流程的桑陌只当师父是体恤自己,开开心心地去回收箭矢了。
这边桑遥已经慢悠悠地走向了看台边的向陵,年轻人对她微笑:“戏我看痛快了,自然要付账。不用谢我。”
“谢你救他一命,钱会给你的。”桑遥说,“我是不是太松懈了,连那种致命的东西都没感觉到。”
七枫楼为了防止奴隶逃跑,会在他们后脑插入银针,离开一定距离就会导致血液流动紊乱。轻则是死,若奴隶本身有武功会有爆体而亡的风险,到时候还会危及旁人性命。
“不是什么技术,是个很小的法术。银针入脑不难但很麻烦,一个人要花至少一炷香时间还要保证被扎针的人不能乱动。如果每个奴隶都有的话……也太麻烦了吧。”
“嗯……谁让人家有钱呢。”
“……”好有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