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还是冬末的料峭天气,回来枝头芽叶嫩绿,已经带着点春风暖软了。车舆停在大门口,她利落跳下,随着潮翁走向侧殿。
韩非而今来往信件颇多,本来想着那边院子离宁昭同韩漪她们几人近,人来人往容易打扰到她们,便遣人直接把东西搬到了侧殿里,作为新的办公场地。何曾想而今赵氏带着子女回了赵地,宁昭同也是长居禁军的样子,倒是多此一举了。
一月在外奔忙后得以归家,又是满目青嫩芽叶,宁昭同心中轻快。但一路行来府中除了鸟雀与他们一行的脚步,再无半点人声,到底是安静得令人不得不注意。
“夫——赵氏与他们都已启程了吗?”
韩戍送照魄来的那天就已经道过别了,韩啸和韩漪倒是直到她走之前没见到过,想来他二人受赵氏管得更多,赵氏估计也起不了心思还和自己道个别。
潮翁谨声道:“月初启程的。”
“可与王叔道了别?”
“赵氏来过,启程那日,王叔也去送了的。”
她点点头。韩非对赵氏几个孩子留的那点情分她明白,也理解。
“王叔在内,孟姬进去吧。”走到殿外,潮翁止了步。
“多谢。”说完,她让皎佼和薇芷等在殿外,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谁知转进隔间后她只见到一个黑压压的头顶,韩非就听出来了,头也不抬:“何故起那么早?”
城外禁军大营回府舆马大约一个时辰,而今他朝食才用不久,算起来她是起得太早了。
“老父独居孤苦,儿当竭尽孝道。”
韩非闻言抬头,面上还没什么表情,眸子里却掩不住笑意:“愈发促狭了。”
她轻笑一声,绕过去把窗打开,观察了下光线,满意地坐到案边:“也是您教得好。”
“无冤无仇,何故诟我?”韩非一边说一边揉了下眼睛。
天光乍然倾泻,明暗的对比让他一时没办法适应。
她挑了下眉,正欲说什么,目光落定,却突然噤声了。
所见是雪白一张脸,毛流清晰的眉与瞳孔一色,除此外只有唇上那一抹鲜妍的红。他放下手,天光映入眼底,照出盈满的笑意来,映着揉出的一点泪光……便似桃花春水,直入心头。
她微微屏息,两颊温度渐起,却移不开眼。
韩非见她怔楞,举起手边竹简轻拍她一下:“魂兮,归来——”
她一惊,反应过来仓皇别过头,咬住了下唇。
“出什么事了?”见她反应这样大,韩非不由真担心起来。
宁昭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视线却只敢落在他发间:“无事。先生气色好了许多,陈毒尽去了?”
“然,”韩非上下打量了她几遍,“当真无事?”
别问了!
她抬手掩唇虚咳两声:“或许有些着凉,不是大事,劳先生关怀了。”
一边说着,袖子却顺着手臂滑下,露出新鲜的伤口。
韩非脸色微变,不顾她的遮掩扯过她的手臂。
年轻女孩光滑的肌肤上干净得连颗痣都没有,偏偏上臂横着触目惊心的咬痕,新生的单薄皮肉勉为其难地挂在伤口上,还带着一点血丝。
韩非面色一肃:“谁咬的?”
宁昭同有点尴尬:“我说自己咬的怕您不信……但真的是自己咬的。”
韩非闻言,抿唇定定地看着她。
她受不了这种注视,抬起另一只手做了告饶的手势:“我认错,您别那么看着我。您知道,我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揍魏雪那事不也……”
说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她为什么要认错?
她伤自己为什么要跟韩非认错?
韩非神色间蕴着怒意,不发一言。
见他真的生气,她也不敢嬉皮笑脸,诚恳道:“以后定不如此了!”
先糊弄过去吧,她也没法儿给他解释PTSD。
她赔笑时眼角那道伤痕更明显些,韩非看着,心头突然就软了一下。放下她的手臂,拉过袖子仔仔细细地掩好,他缓了神色:“照顾好自己。”
宁昭同哪里还敢东拉西扯,忙收回手臂规规矩矩放到身侧,态度良好地应声。
韩非轻轻点头,而后从案边翻出一堆零零散散的东西来:“张家那边一直想请你过府,当是他家伯姬的事情,送了好几次请帖来;荔安君夫人也送来多次拜仪,你受伤时她家伯姬同你一起,大约是想来探望你;还有成裕君夫人和另外几家宗室,带着自家女儿在府前守着明言要向你道歉,有些日子——”
说到这里他蹙了下眉头:“你何时认识那么多人了?”
“意外,意外。”
韩非清凌凌瞥她一眼,她背心一冷,干笑道:“真不是我故意招惹的!要怪只能怪旅贲将军红颜祸水,我完全属于误伤。”
“你倒总是明白自己不对在哪里。”韩非说得不带半分烟火气,偏偏就听得她骨子里泛出来一股凉意。
她也很疑惑这种“一个眼神自己就明白到底哪里犯了错”的默契是怎么建立的,算起来跟着韩非学习的日子里她也没经常犯错认错啊。皮出来的?
“还有这个。”没待她发散思维,韩非扔过来一个东西。
她接住,配色鲜妍的丝绢,里面包裹的似乎是纸张。
她抬头看他,韩非又推过来一个大盒子:“卫秋寄来的,这也是。”
卫侯卫秋?
宁昭同连忙抽出腰间照魄,划开了外面的“信封”。
刚打开看到一眼,她就笑了。
横排,铅字,简体中文,这是明明白白地认亲啊。
卫秋行文的风格一如韩非对他为人的评价,有种邻居大妈般的啰嗦与零碎。开头大段篇幅表达了自己收到来信后的震惊与狂喜,而后讲了整整一页纸这些年他在这破地儿是怎么艰难挣扎,接着以宗教气息极为浓厚的言辞替她同韩非的关系感到开心与欣慰,最后用了两页纸介绍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看完全文,她不由得嘴角上扬。
虽然啰嗦了些,但可见卫侯的真挚与诚恳。
她去信的时候可敷衍得多,只是韩非提出让她写个问候,她便用战国的文字简简单单地写了几句,当然,复杂的她也不会写。
不过写完后看韩非不太满意的样子,她心思一动干脆用英文写了个简略的自我介绍,再翻译成汉语拼音、法语和德语版本,附在后面。韩非问她是什么,她只笑说是一个小游戏,或许卫侯会懂。
韩非虽然不太信,但念着她一直有分寸,也没有阻止,一同寄了过去。而今看来得亏韩非没阻止啊。
信放到一边,她摸索着打开大木盒,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由发出一声轻呼。
韩非抬笔状似在写着什么,注意力却一直停在那边。
他好奇好久了,从当日寄信就很好奇。
宁昭同却不顾念他的焦急,起身细细净手擦干后,才缓缓取出盒子里的东西。
这是一套衣饰。
委地的抹胸长裙,鲜艳明媚的大红色,零碎点缀着碧绿的宝石,衣缘袖口处闪耀着黄金的光泽。
同色系的跟鞋,不是太高,磨砂质地,最简约经典的款式。
长条状的发饰,缀着与裙子一般的绿宝石,阳光下流动着一泓绿意盈盈。
“大约只有卫地,才能染出这样鲜艳的红色了。”韩非有些惊讶。
“您想看看么?”
韩非一怔。
她抱着裙子,笑得明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