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聂重云,丞相聂文晟的嫡女,崇定四年被选入宫,多年来倍受宗政尚宠爱。
按理说,以她的位分,应当是外臣向她行礼。于是父子二人皆向她拱手道:“聂贵妃。”
聂重云没再说什么,带着自己的宫人走了,只是下了台阶又深深回望了一眼大殿,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这边,宛向山和宛洛城进了殿,宗政尚正在案边批阅奏章。
见他们进来,宗政尚给他们赐了座,又将内侍全部遣了出去。
宛洛城将地图送到宗政尚手上,宗政尚却没有看,直接放到了桌案上。
“你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朕便踏实了,听闻你受了伤,现在如何了?”
“谢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宛洛城起身向宗政尚行礼,“只是这地图虽有竹筒包裹,却还是因臣落水而浸湿了些,是臣失职。”
“无妨,”宗政尚摆摆手,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倒是两位爱卿对这伏击之事有何看法?”
宛洛城听了他的话,袖中的手一下捏紧,“臣认为此事……”
“陛下,臣以为,或许我们应该继续暗中搜查,城内兴许还有残余的羌吾人同党,”宛向山接过话头,他这么说便是认定是羌吾人所为,“羌吾虽然时常扰我大乾边界,却也不敢随意挑起战事。如今竟然敢追踪凛王爷到我国国都,着实可疑。”
宛向山如是回答,一下子摆明他确信伏击之人就是羌吾派来的,而不是别有用心之人,宗政尚只是看着他们二人,沉默了半晌。
宛洛城抬头看他,正好与他对视,那双眼睛已经没了当年的清澈和柔和,深不见底,仿佛酝酿着不知名的风暴。
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平日里总是与他们一群世家公子一同骑马涉猎的小皇子,也不再随意地表露情绪,曾经的你我相称都被如今的君臣之礼代替。在他面前,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陛下,”宛洛城开口,“臣未参与调查,父亲也还未告知我事情全貌,我并不了解过程,不敢妄言,只是当日同伏击者交手,对方的确是起了杀心的。”
“嗯,”宗政尚点头,“罢了,此事待我看了卷宗再议,我有另一件事想托付给宛老将军。”
宛向山随即起身,“陛下请讲。”
“是凛儿的事,”宗政尚也站起身,踱到宛向山跟前,“凛儿虽镇守西北七年,却从未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羌吾本就不能偏安一隅,自二十年前皇爷爷在时御驾亲征将他们逼退至潇水以北五十里,羌吾与我国便再未起过战事。可二十年,足够休养生息了,虽然凛儿去西北以后他们收敛了些,但近两年又开始频频扰我西北,其心叵测。将军经验丰富,正巧近来凛儿都会在锦城,朕希望您能教导他一番,我也好放心让他回西北。”
“能教导凛王爷是臣之所幸,臣定当尽力而为。”
“那便……辛苦将军了。”
宛向山闻言再拜了一拜,只是低垂着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宛向山既答应了,宗政尚便留下了他商议教导宗政凛的事宜。
宛洛城一个人离开,正要出宫门,便被人叫住了。
是个小内侍。
“何事?”
那内侍终于跑到他身前停下来,气喘吁吁的,“宛小将军,您方才在大殿落了东西,陛下特命小的给您送来。”他说着双手奉上一只群青色的香囊。
这并不是他的东西。
但宛洛城还是接过来,同那内侍道了谢。
他没有立即拆开,而是揣入袖口,上马离开。
回了家中,宛洛城迫不及待地奔去了竹园。
宛流殇正和慕清越下棋,一时没有注意到他来。
这盘棋刚开始没多久,两人你来我往旗鼓相当,宛洛城看他们下得专注,也没打断。是绿芙来了,向宛洛城行了礼,宛流殇才瞧见了自家大哥。
慕清越见他眼中神采,示意他不必再下。于是宛流殇一下窜起来,撞进宛洛城怀里,“大哥!”
宛洛城看他活泼的样子,松了口气,紧了紧圈着宛流殇的手臂,“你没事就好。”
“我当然不会有事啦,”宛流殇仰头看他,“大哥才是让人担心得很。”
“以后不会啦,”宛洛城捏了捏宛流殇的脸,然后看向慕清越,“想必这位就是君墨的友人了吧?幸会。”
慕清越走到他们身边,“宛大哥好,在下慕清越。”
“我听闻最近家弟的身体都是你在照料,多谢了,”宛洛城向慕清越拱手道谢,“只是君墨还未告知我,流殇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清越你,可否向我说明?”
慕清越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的下衣摆,回答道:“当然。”
三人一聊便聊到了傍晚,若不是苏凝云派人来催,他们不知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今日宛洛城安全回来,一家人总算是齐全了。慕清越从江南不远万里地来为宛流殇治病,也该好好答谢。苏凝云一盘算,正好今晚一起吃个团圆饭。
今晚的桌席难得的有了世人眼中将军府的样子,但宛流殇面前的饭菜依旧是清清淡淡的。
宛向山对慕清越印象极好,用完晚膳后还拉着慕清越聊了些家常,他越聊越欣赏眼前的年轻人,有想法而且眼界开阔,若是可以,他倒还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走上朝堂。
一旁的苏凝云得知慕清越还有个妹妹之后便坐不住了,拉着他问东问西,就差问生辰八字了。
慕清越对长辈颇有耐心,无论苏凝云问什么,他都认真地一一回复。
宛洛城无奈,歉意地朝慕清越笑笑,慕清越看他表情,恍然明白,苏凝云想着给宛洛城物色妻子呢。
他有些疑惑,将军夫人竟然都不介意门不当户不对吗?
门当户对啊,若是以前,倒是不知是谁挑选谁呢……慕清越握紧了手中的茶盏,茶水中倒映出一双阴鸷的眸子。
时候不早,众人分别后,宛洛城回了房间才想起宫门口那个小内侍送过来的香囊。
他将香囊打开来,里边有一张字条,上边的字迹清秀,只写了一句话“京中有变,将军小心”。
这字迹他倒是有些印象,却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谁,以宗政尚的名义不顾危险给他递消息呢?
他左右也想不出来,便将那纸条在火盆里焚烧干净,然后洗漱躺下,只是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城外那两三日的经历。辗转反侧间又想到苏凝云方才饭后同慕清越讲的话,京中同他一般大的世家公子大多已经成家,他在军中的时候也想过此事,嫁娶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没什么好推脱的,也一直认为只要母亲选了个温婉懂事的女子,他便好好待她。可他听着母亲向慕清越问询他妹妹时,内心竟然十分抵触,甚至焦虑,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出那个在他受伤时悉心照料他的女子。
终究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些东西一旦生根发芽,便触碰不得,逼迫不得。
宛洛城带着满腹心事睡去,梦里全是同宛向山回城当晚耳边的厮杀和风声。
宛流殇这边已经是开始治疗的第三日,慕清越看第一柱香燃尽了,便开始拔针,只是越拔眉头越紧。
宛流殇见他神色不对,向他递去询问的目光。慕清越什么都没说,只是像前两日一样,抱着他去泡药浴。宛流殇扒着浴桶的边缘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慕大哥,若是……若是我的身体有什么不对,慕大哥大可不必瞒我,我都受得住。”
慕清越却什么都没听进去,眼里只有宛流殇搭在桶沿上的皓白的腕子和骨节分明的手指,“你,刚刚说什么?”
“啊,我只是想问,”宛流殇向后靠住浴桶另一边,“我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慕清越摇摇头,安慰似的戳了戳宛流殇的脸颊,“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些旧事。”
宛流殇身上没多少肉,脸上却还有未消的婴儿肥,慕清越愈戳愈上瘾,宛流殇羞愤的脸红了个彻底,于是背过身去,不愿意搭理慕清越。
慕清越不再欺负他,安安分分地看着水。
到时间的时候宛流殇已经睡着了,慕清越将他抱出来擦干净。
宛流殇睡得很沉,任慕清越如何动作都没醒,只是慕清越要离开的时候宛流殇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嘴里还念念有词。
慕清越索性趴下侧耳去听他在说些什么,却都是些模糊不清的字眼。
许久,宛流殇才松开他的手臂,翻了个身,又继续抱着被子嘟囔。
慕清越摇摇头,心道宛流殇平时看着清清冷冷的,做事说话也成熟稳重,怎么一睡着了反倒这般幼稚可爱。
他替宛流殇掖好被子,正要转身却看见枕头底下露出的一抹金色,慕清越见那露出的一部分图案,心中猜了个大概。
于是他将手指探入枕底,轻轻抽出令牌。
这令牌上代表着天子的五爪金龙和有别于天子其他通行令牌的特别设计的龙须一把将慕清越方才的侥幸打入谷底,心脏压抑得不得了,他克制住手指的颤抖,将令牌塞回原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慕清越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靠在房门上发呆半晌才注意到站在屋子里的静远。
他整了整衣服,按下纷乱的思绪,“怎么样,查出来了?”
静远摇头,继而递上一封信,“这是小姐的信。”
慕清越接过来,摆摆手,静远便离开了。
他没拆开信,而是打开柜子取出一个匣子。若是现在旁边站了一个有眼力的人,一定会惊讶如今这世上竟然还有陶言陶太傅亲手做的机关匣。
陶言生性淡泊,唯二的两大喜好便是钓鱼和鼓捣那些小机关,制作机关匣的技艺更是无人能比。
慕清越娴熟地打开匣子,那里边躺了一块令牌,同宛流殇枕下的别无二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