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众人并未与那罗天盛辞行,便匆匆离开了泰和客店。
一路无事,众人回到了开封府,蒋知府自然感激,少不了一番把酒言欢。曹汜见诸事已毕,不免道起辞行一事,蒋氏父女挽留,曹汜强不过,答应在此暂住三日,将那粮食发放完毕之后,方可离开。
开封百姓饥寒之中,自然感激蒋知府之德,有曹汜在此照应。第一日一切倒也平安。
是夜,蒋月霞抚琴片刻,难遣心中郁结,不免踏月而行,却见黑影一闪,那人似发现了蒋月霞后面跟踪,竟不理会,径直入了蒋知府的房间,蒋月霞担心父亲安危,提了漱玉宝剑,且要看看这贼有何意图。
却见那人进了屋,见蒋知府正秉烛夜读,蒋知府道:“你是何人,缘何夜闯开封府?”
那人纳头便拜,道:“侄儿秦世钧拜见伯父大人。”
蒋知府心中暗惊,这秦世钧正是那秦御史的儿子,欲强与月霞为婚者。蒋知府心中冷笑道:“准没好事。”面上却勉强笑道:“贤侄深夜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秦世钧道:“伯父看此物,便知端倪。”却见秦世钧从怀中取出黄灿灿的一碇黄金,呈与蒋知府。
蒋知府冷笑道:“公子这是何意。”
秦世钧道:“伯父以为在下在行贿,那便错了,你且仔细看那黄金。”言语之间,颇多不敬。
蒋知府道:“老朽不解公子何以如此。”
秦世钧道:“伯父细看这碇黄金,乃是那朝所铸?”
蒋知府仔细看时,不免生出一身冷汗来,原来这黄金底部一行小字表明,这碇黄金乃是万历年间所铸,乃是前明之物。作为开封知府,私下藏匿并使用前朝的铸金,在清朝乃是死罪一条呀!
秦世钧见蒋知府发愣,道:“这碇黄金乃是在下从两湖之地取来,今日原物璧还,这碇黄金乃是前朝所铸,在下已知道这碇黄金乃是阁下从香山一位叛逆党中取的,如果在下没有记错,那位季楚云乃是康熙爷年间叛党的首领,蒋知府如何与此人有了纠葛,今日伯父怕是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蒋月霞在外面听得目瞪口呆,心道:“怪不得这一路上无事,原来却有此等阴谋,没想到,此事竟铸成大错。”
却听得蒋知府道:“在下的事情,不用公子费心。”
秦世钧道:“哎,说起来,我原不比费心的,只是倘若,伯父允了我与霞儿妹妹的婚事,伯父即是在下的泰山大人,此事自然无碍,泰山大人说不定会因这件事情,官升三级。”
蒋知府道:“休想。”
秦世钧道:“既如此,伯父大人,咱们且走着瞧。”
蒋知府道:“且慢,允我三日之限,三日之后,我一定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秦世钧道:“好,伯父大人,我会耐心等的。泰山大人,小婿告辞了。”言毕出了门,霞儿转身离开时,秦世钧追上来道:“霞儿妹妹,请听我一句话,可以吗?”
蒋月霞见秦世钧两只眼睛只盯着自己,道:“有屁就放。”
秦世钧道:“自从你我相国寺一晤,妹妹,哥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呀。三日之后,我一定要你做我的妻子。”
蒋月霞道:“奸贼,你给我住口。”
秦世钧嬉笑道:“妹妹休要生气,哥哥走也。”
你道这相国寺一晤是怎么回事,原是一月之前,正是春光明媚,那相国寺中原也有几处风景,蒋月霞也便去了相国寺,竟是女扮男装。却瞥见那秦世钧正在调戏一个少女,蒋月霞义愤之下,拔剑拦阻,竟与那秦世钧交上了手,这蒋月霞神态之中天生一种妩媚,纵然女扮男装,如何又掩住那种淡淡的神韵。秦世钧原是登徒子弟,如何看不出来,吃了蒋月霞两剑,反而喜笑颜开,道:“这位兄弟高姓大名?”蒋月霞见他那狼狈的样子,也觉好笑,道:“在下姓武名松,专打笑面老虎。”秦世钧天生一副好脾气,只是在漂亮的女孩面前,便道:“在下是秦御史的儿子,人称京师西门庆,今日得遇武松兄弟,也是有缘。如果兄弟不嫌弃,在下愿与武兄弟结为八拜之交。”蒋月霞见秦世钧,那里还敢有半句言语,道:“不敢,告辞了。”哪知这位秦公子暗中跟随,蒋月霞慌乱之中也不曾察觉后面有人相随,这秦公子见她入了开封府,暗中打探,方知道竟是蒋知府的千金。秦世钧何曾见过此等女子,早已一颗淫心暗属了。果然次日,便有秦府中人向蒋知府提亲,被蒋知府一口回绝了。孰料今日,蒋知府竟有把柄落在这秦世钧的手中,真是合该有事,这蒋月霞正叹息之间,却见父亲也已出来了,喊霞儿道:“霞儿,你还没睡呀?”
蒋月霞掩饰道:“是呀,爹爹也没睡呢?”
蒋知府道:“霞儿,你到我房间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蒋月霞随父亲到了房间,蒋知府道:“霞儿,你方才都听见了。”
蒋月霞只有点点头,道:“是的,你打算怎么办?”
蒋知府道:“为父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你以为父亲真的那么傻,将你送入狼口呀。”
蒋月霞道:“女儿自然知道父亲的苦心,我是问爹爹,三日之后,父亲打算怎么办?”
蒋知府道:“三日之后,待我将开封府所有事体处理完毕,我自然愿意找皇上奏明真相,我正盼着他们将我交给圣上处置呢。”
蒋月霞道:“父亲不可,那天子原不是什么明君,都说康乾盛世,谁不知这乾隆皇帝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下了几次江南,也是徒劳民费,何曾办一件万民称快的事情。”
蒋知府道:“霞儿休如此说,我想圣上也是一时为奸佞所蔽而已,天下总有雾散云开的那一刻,霞儿休太伤感了。对了,三日之后,倘若去得京师,必无法再照顾你,我看那个曹汜也是良善之辈,虽然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父亲呢,自然也明白女儿的心意,你可随他浪迹天涯。”
蒋月霞羞赧之中略带感伤:“女儿的事情自己自会处理,不劳爹爹费心。”又想起三日之后,也不知诸般又是何等景象,心中不免担忧。
蒋知府这两日果然勤勉有加,将诸事料理清楚,却安心地等待“东窗事发”的那一刻。
第四日凌晨,曹汜欲告辞时,来到蒋知府居室,却听得屋中有暗泣之声,却不解何故,敲了几下门,却见蒋月霞眼哭的像红桃一般,见到曹汜,强颜道:“曹大哥,你今日便要走了,是吧。”
曹汜道:“霞儿,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告诉我。”
蒋月霞道:“父亲突然身染疾病。”
曹汜道:“那快请医生了,我随你进去看看伯父。”
蒋月霞道:“曹大哥,不必进入了,医生已看过了,说并无大碍,却须静养数日,父亲如今正在安歇,你不要再进入打扰了。”
曹汜道:“既然并无大碍,妹妹休太伤心了,哭坏了身体……”却又不知下文,只得止住。
蒋月霞道:“曹大哥,此去西蜀,路途遥远,自古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霞儿愿曹大哥早日找到那位兰儿姐姐,与她偕百年之好。那时,霞儿心中自然欢喜,曹大哥且去吧,霞儿我便不远送了。”
曹汜见蒋月霞执意赶自己走,见蒋月霞眼神,却也不便再问,便道:“妹妹保重,告辞了。”
蒋月霞目送曹汜身影渐已远去,红桃眼睛之中落下几行桃汁,隐隐约约,竟是红色。
且说曹汜见蒋月霞言谈神色,大异平常,心中怀疑,待到出了开封府门,却又转身,暗暗进了府门,悄悄来到蒋知府的居处,却听得一片悲戚之声,是那黄河四鬼的声音:“蒋大人,你的知遇之恩,我们四位尚未报答,您如何却已去了。”鬼嚎之中却是霞儿暗啜之声,令曹汜肝肠欲断,欲待进去安慰时,却想霞儿赶自己走的一番深意,自己且暗中保护她,且看是怎么回事?
黄无患正是黄河四鬼的老大,道:“霞儿,蒋大人这却是为何?”
蒋月霞乃将当夜秦世钧夜至开封府,并诸般情形讲给黄河四鬼,黄无患道:“以大人的秉性,气度原不会如此窄狭的,霞儿,此事十分蹊跷。”
蒋月霞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夜秦世钧走后,我曾和爹爹交谈,他曾对我说,乌云是遮不住太阳的,今番如何……”
曹汜这才见梁上犹有白绫相垂,蒋大人竟是自缢身死,曹汜自是吃惊不小,方才听那霞儿之言,蒋大人竟是因为那万两黄金上的纰漏,而为秦世钧得了把柄,此事竟全是因己而起,如何能够忍得住,见那霞儿哭得泪人一般,早已奔入堂中,哭倒在蒋知府尸首旁边道:“伯父,全是汜儿害了你呀。”
蒋月霞方才止住悲声,今见曹汜去而复归,泣道:“曹大哥……”
曹汜道:“妹妹休太过伤心,我想以伯父鞠躬尽瘁之心,断不会寻短见,此事必是奸人所为。”
蒋月霞道:“四位叔叔,且助霞儿将父亲安葬了吧。”
黄河四鬼道:“是。”
当下安葬诸事已毕,曹汜问蒋月霞道:“霞儿,你如今有何打算。”
蒋月霞道:“只有一事未了,便是为爹爹报仇。”
曹汜道:“你猜,谁是凶手呢?”
蒋月霞道:“不言而喻,必是秦世钧那奸贼所为。”
曹汜道:“妹妹如何如此肯定?”
蒋月霞道:“今夜自知。”
当下,蒋月霞却又向曹汜道起自己的身世,曹汜知道,霞儿如今最须向人倾诉了,便在一旁静静地听。
原来这蒋知府的夫人竟也是一代才女,蒋月霞父母之间的恋曲是十分美满而和谐的,不和谐的音符出现在蒋月霞出生之时,一代才女香魂缕缕随风而逝,却留下一个丝毫不逊色的蒋月霞来。
蒋月霞道:“父亲对母亲的死一直抱愧于心,母亲临盆之时,父亲正在堵截那黄河之水,父亲回去的时候,母亲便已去了,临行之前一直喊着父亲的名字。”
蒋月霞讲到此处,不觉泪珠儿滚滚。
蒋月霞继续道:“母亲生前的最后几个夜晚,经常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梦见圆圆的一轮月,月边是红色的一道霞,母亲把这个梦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便说,既然如此,那这孩子便叫做月霞吧。母亲笑说,你如何知道是个女孩儿,倘若是男孩子呢?父亲说我相信她一定是个女孩儿,像你一样聪明伶俐。母亲说,我不信。”
曹汜便道:“霞儿,你知道这汜字的来源吗?”
蒋月霞道:“不知道。”
曹汜道:“《诗经》中有一首《江之汜》,妹妹一定知道。”
蒋月霞道:“这个自然知道。”
曹汜道:“那便是我父母的故事。”
蒋月霞道:“《石头记》中好像藏着这故事。”
曹汜问蒋月霞道:“妹妹如今有何打算?”
蒋月霞道:“秦御史告老还乡,府邸正在开封府上。我今夜前去打探打探,希望有所斩获。”
曹汜道:“我同你一道去。”
蒋月霞道:“也好,只是有劳曹大哥了。”
曹汜道:“妹妹休要太客气了,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入夜,汜霞二人悄悄地潜入秦府。
二人正不知去何处打探,却听得几声极的笑声:“二娘,今夜我便要把你给吃了。”
二人循声前去,却是秦世钧与一个剩姿残韵的半老徐娘行那苟且之事。
又听得那徐娘道:“公子好大的胆子,也不怕你那老子杀个回马枪。”
秦世钧道:“二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今日去了六王爷府,我那个舅舅找他有一件十分机密的事情。”
原来这秦御史的结发妻子竟是十四王爷的千金,六王爷的胞妹,这“二娘”正是那秦御史的二姨太龙氏。
秦世钧道:“二娘,钧儿昨日帮你报了大仇,你如何谢我。”
二娘又说了一通不堪入耳之语,汜霞二人均是情窦初开之人,脸上早已一片绯红之色。曹汜轻叩了一下门,那二人听见叩门之声,慌里慌张地各自裹了两件衣服,汜霞二人便已破门而入,那二娘见是陌生人,已然颤抖了起来,秦世钧见是蒋月霞,嬉笑道:“妹妹必是想哥哥了,深夜来访,哥哥喜之不尽。”
蒋月霞听那秦世钧“昨日与你报了大仇”之语,显见父亲必是因为杀了龙大彪,这奸婆娘的侄子,而遭秦世钧的毒手,早已怒不可遏,一把漱玉剑早已贴在那秦世钧的脖子之上。
秦世钧道:“妹妹饶命,妹妹必是恼我和别的女人好吧。”
蒋月霞气得脸庞像三月的桃花,道:“秦世钧,你再敢胡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秦世钧见蒋月霞身边站着一个少年,正拿着一把宝剑,对自己怒目而视,再不敢答言。
蒋月霞道:“你老实回答我,我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秦世钧见蒋月霞怒火汹汹,漱玉剑在自己脖子上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方知道此次却是遇上天煞星了。
秦世钧道:“是的,不是,是我师父杀的,我哪里有那么高的武功出入蒋府,单单蒋姑娘,我便不是对手。”
蒋月霞对曹汜道:“曹大哥,请你在一旁录下口供。”
曹汜道:“是,妹妹继续问。”
蒋月霞道:“你师父是谁?”
秦世钧道:“我也不知道,他三年之间来到秦府,他自云叫做云中客。”
蒋月霞道:“他如今去了哪里?”
秦世钧道:“我也不知道,他原本便是神神秘秘的。”
蒋月霞泣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秦世钧道:“一切都是我师父的主意,姑娘千万饶我性命。”
蒋月霞道:“你快将一切都说出来,免得皮肉之苦。”言毕将剑在秦世钧身上划来划去。
秦世钧道:“那日师父归来,我见他示出一锭前朝所铸的黄金,问他何处寻得,他告诉我是令尊叛逆的罪证,二娘央我替她报仇,我见正是机会,便求师父帮忙,心想或可借朝廷之力除此仇家,师父却告诉我不须费事,只须假此相胁,迫他以女儿为条件,此事自然水波不兴。你威胁他时须着意让蒋府的人发现,那时他们自然以为这蒋知府必是无颜苟活,以一死换取女儿幸福,却不知是暗中有人做了手脚。”
蒋月霞恨道:“好高明的手段,你只错算了父亲。”
秦世钧道:“令尊留下证物了,我师父做事手脚干净,断乎不可能。”
蒋月霞道:“证物自在人心,枉你白活了二十载。”
曹汜将录好的口供呈于蒋月霞,蒋月霞道:“秦公子,请你按个手印。”
秦世钧哪里肯从,哀求饶命,蒋月霞玉剑一挥,却见秦世钧拇指之上被剑划破了一层皮,秦世钧却没有发现那剑从何处出手,更不知如何便已划破自己的手指,曹汜抓住秦世钧手指,往那张供词上一按。
曹汜又将这一对奸夫捆在一起,在那秦府之中喊了数声:“公子房屋间有刺客,快去抓刺客去了。”
二人但听得秦府之中一时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二人趁着那阵慌乱,双双跃出秦府,消失在那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
天空居然没有月亮,更没有霞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