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太子妃!”方入院门内便有两个身穿黑色铠甲的宫羽军从暗处走出对着锦华跪地行礼,锦华止步垂眸看着二人。他们手中没有执枪,只右腰侧挂着一柄剑,声音铿锵有力,浑身不自觉显露出凛然气势,与宫门口的宫羽军大不相同。
“你们是苍鳞卫中人。”敛了疑色,虽是问句语气却带着肯定。
“是。”冷然却掷地有声。
“免礼。”说完也没有再管二人是不是还同来时一样隐匿在暗处,缓步一边往里走着一边左右打量羿尧住了三年的浩渺台。
烟波浩渺,这里也确实不辜负这个词。方一进入没有挂牌匾的青石院门,门两边便是方才暗卫隐藏身形的一排排高大青葱的槐树,树下随性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小花,树前便是一方长三丈宽两丈的空地,再过去便是被群树环绕的浩渺台。因着院墙右侧外头便是清渠,又时至早食,四月里雾气弥漫,和着树影婆娑,从远处看来也只得瞧见一方隐约屋顶,甚是朦胧神秘。至台阶下抬首望去,台阁大约高宽各三丈,青灰色的屋顶上不像他处或是盘龙,或是立日雕,两角屋檐微微向上勾着,屋檐下有四根石基棕木柱子,镂空的菱纱门大开,门上正中间一块青木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浩渺台。
锦华微提着裙摆踩着六阶往上,莫晔并着一个身穿浅蓝色服饰的小太监正侯在门外左侧,见着锦华三人同来,走上前几步拱手弯腰行礼,后才恭声道:“太子妃请进,主子在左边书房。”
锦华颔首,轻轻一笑,“多谢晔叔告知。”也难为他一个总管还要记着这些小事,便是她第一次来也不忘了要叮嘱一声。
莫晔再一躬身退至一旁,锦华留下韩姑姑与琉雪二人便踏入浩渺台。
进门是宽大明亮的议事厅,除了上首一张小榻便是左右两边的两排座椅及小几,小榻头尾角落里是长青的景观盆栽,极为简洁利落。记得莫晔说过羿尧自入主东宫以来便是歇寝在浩渺台,想来右侧就是昔日里羿尧的寝房了,她只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后转身抬步往左侧书房走去。
书房门没关,锦华踏进左右环顾,进门左边是纱窗,窗棂下是一架琴,正对面入目的是摆了一整面墙的书与书架,书架前一张一丈宽的棕木书桌,窗对面靠墙是一架圆形多宝阁,上头摆着大多都是锦华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前头放置着一排座椅,书架对面便是一张供人歇息的美人榻,空余处皆是颜色或粉或橙的大朵扶桑。无论是书架多宝阁还是座椅美人榻皆是由黄花梨木制成,雅致简洁中却又有一股不失他太子身份的华贵。
锦华见了不禁柔柔一笑,他那性子不会是同书生文人一般懂得附庸风雅,想来那琴、那榻以及各色扶桑都是为了她而着意添置的。
听见声音响动,坐于书桌正中央看奏章的羿尧抬起头来,入眼的便是锦华一袭白衣背光站在窗棂前桌案尾对着她眉目含笑的绝美模样,她素手至于腹间,窗外暖阳正好,围绕她周身,如同欲羽化登天的仙子一般缥缈、遥不可及!
害怕慌乱突至心间,锦华眼见着羿尧神色一变起身大步向她迈来,正疑惑,他双臂一收用力拥她入怀,头低着紧贴着锦华耳侧闭着眼,嘴里不停的呢喃着几个字,“锦华,别走,别离开我……”
她被他抱在怀里有些不明所以神色呆愣,他不是正好好的在批阅奏章吗?怎么看了她一眼就变成这样了。绕是锦华心里清楚羿尧对她的情到底有多深,爱有多切,却也理解不了此刻他的行为只是因为害怕她会突然消失,离他而去。
想不通她也没再深思,只附和着他的话像哄小孩子一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轻柔道:“我不离开!”
羿尧听罢睁开眼,感受着怀里娇小柔弱的她,听着她轻声细语的安慰,知道那一瞬只是自己太过爱她从而臆想的幻觉,遂敛了方才的害怕慌乱,只一脸满足的愈发抱紧这具仿若无骨的身子。
半晌后,羿尧才溢着一脸幸福笑意放开锦华,锦华抬首本想问的话再见到他神情时瞬间便消散,她如今不懂情深,自然也无资格去置喙他的深情,所以唯有对他莞尔一笑。
“你方才在看什么?”想起方才进门时看见他正埋首奏章中,遂转移二人注意力问起旁的。
“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无须太过理会。”羿尧一边牵着锦华的手把她往前方座椅上带一边低声淡淡道。
锦华点头不语,只心中忍不住嘲讽,一国太子手中怎么可能会有琐事,不过看他稍显淡漠的神色她大抵也能猜到些,不过就是那些看不过羿尧大婚休沐半月的人上奏滋事,唉,他们也着实太闲了些,事事都要插一脚。
不过说到“事”,她倒是想起了昨日下午的那场“惊马”,遂端正坐于座椅上首后才抬头看向走向书架挑书的羿尧略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问道:“昨日下午的事可有结果了?”她绝不相信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变故,那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那么久了都没出事,怎的她一到中央马车便出现?
羿尧听后顿了一瞬,身子未转,声音稍显锐利,“还未有结果!”若非锦华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想来也是发现不了的。
看着他高大的身躯,锦华凝眉垂眸思索,他口中说着没有,但他那一顿告诉她他已然知道结果,此时她不会想着他是要瞒着她。而不告诉她的原因左不过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一是想扰乱朝纲的“外人”,她毕竟是后宫女子不宜接触这类事,二来便是与羿尧站于对立面的几方势力,借着除掉她“打击”羿尧,也可能还有一个,对方或许只为除掉她,毕竟她凭空坐上了这个几乎是帝都所有世家姑娘梦寐以求的太子妃位。但无论是哪一种,羿尧选择不告诉她,她知道他也是为她好,不愿她忧虑这些,而他也在努力让她“无忧安宁”!
羿尧选好一本书走到锦华跟前递给她,示意她先看着,而后他才走到桌案后欲再看些奏章。
而锦华双手接过书本,放于膝上看也未看,虽然没有再去想昨日事故幕后指使到底是谁,但是回忆一番,疑问仍然不少。遂侧目看向羿尧继续翻看他嘴里所谓“琐事”的奏章,柳眉微蹙,想了想这才淡声说道:“念允碍于身份不得入宫,而修翎身份亦不正统贸贸然入内也是惹人诟病的,那羿云对她母子二人是何看法的?”前日只一顿午膳她根本瞧不出羿云身上竟有这样大的一个“危机”,也不说是羿云太过于情绪不外露,只是种种皆被他外表那副风流模样掩盖,极其容易混淆有心人的视听。
羿尧听后心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放下那本根本就没有看进去的奏章,就知道她会这样问,该说她爱操心呢还是“喜欢”自我忧虑呢。起身一边往锦华身侧座位走了一边温声向他解释,神色间尽是对锦华此番的无奈宠溺。
“三哥自十年前初次入含光饮绿便被念允舞的《凤求凰》打动心神,与念允共度良宵后,便渐渐对她上心最后乃至动情,三哥当时未察觉自己心思,待他慢慢反应过来时念允已生下修翎。三哥很是高兴他有儿子,于是冲动之下暗中求了颜贵妃想要把念允母子接来宫中,颜贵妃知晓始末后斥责了三哥一番。三哥年少轻狂,心内不甘,又偷偷跑出宫去把想法告诉念允,念允才历经变故,又怎会不知宫内世事无常、步履维艰,以身份不配拒绝了三哥。”他坐下,侧头看了眼垂眸静静听着的锦华,随后转头望着窗棂外愈发明亮的日光,右手不自觉的摩挲那块凤血盘龙玉,继续说道:“三哥被心爱之人拒绝,私心认为念允心中没有他,于是也不再出宫,整日于昭阳殿饮酒昏沉度日。期间颜贵妃去劝过他一次,他醒神,日后行为作风比之从前却更加放肆风流,终日沉醉歌舞,与宫女、与他多方纳的侍妾玩笑作乐,丝毫不复昔日里的意气风发。诸人见了也不觉着奇怪,只认为三皇子长大了,性子长开了。也因此,他无心皇位争斗。”
锦华听后轻呼出一口气,便是她在没有听过羿尧这番话之前私心里也认为羿云是生性风流,又怎知他小小年纪历经情事变故以至性子大变。脑中蓦然想起昨日见的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不知她那一副轻柔浅笑下可会有自责与懊悔?想来是会有的,只是世事太过无常,人心太过难料,当时她又怎知她认为最好的结果会造成羿云如今的性子呢?
“后来呢?”她神色愈发清浅,语气也是似叹非叹。转眼十年已过,羿云或许也该想明白了当初念允为何会拒绝他,那么他长久的风流模样当真就是掩人耳目的了。
羿尧侧目,轻笑一声,冷峻的五官线条愈发柔和温暖,“后来三哥心中有气,竟几年也不曾去看过念允母子。宫中时日一长,三哥也渐渐明白、见惯了宫中各种肮脏事,心里也想清楚了当初念允的苦心,一次出宫去见她,她没有怪三哥,言语皆是对自己把三哥变成这样的愧疚自责。后来三哥与我说起,他说如今各方势力渐大愈发蠢蠢欲动,她便是不来宫中也好,省的受累。只每一年他都会去几次,去看念允为他跳的《凤求凰》,那里他才有真正的情绪神态外露,回到宫中又是闻名帝都的风流三皇子。”
锦华听完粲然一笑,神色间再没有叹息,也没有沉重,尽是一派轻松笑靥。原本在见到念允时她便以为这两人之间一个宫内一个墙外咫尺天涯,不能相守,为此她还为念允感到心酸难过。如今听了羿尧一席话她才知晓原来二人早已心灵相通,她为了他不难做甘愿委身待在含光饮绿饱受相思之苦,而他亦为了成全她的想法,不让她入这红墙内挣扎生存终日风流度日,只为在世人面前掩藏他对她的种种情深。虽不能琴瑟和鸣,但何尝不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好的结果。
见她终于展颜,羿尧倾身过去,嘴角勾起一抹邪魅,深邃的黑眸里尽是调侃笑意,轻声道:“心安了?”
锦华被他看着心中略显慌乱,抿唇侧过头去不看他一副“勾人”模样,如水墨瞳含着嗔怒睨了他一眼,羿尧见状嘴角笑意愈发大了些,为掩饰垂眸仔细想了想还有哪些想要知道的。片刻后望去,他已然恢复了这几日在她眼前一贯的温柔神色,遂也轻声问出,“秋太傅是文臣,毓灵与毓夏怎的都会武?”
其实文臣会武也并不奇怪,只是毓夏毓灵皆是高门大家的大家闺秀,且都是长子嫡孙,若有一个性子跳脱的不爱琴棋书画也还说的过去,可如今两个皆习武,何时文臣的家风也变得如此“外放”了?
羿尧闻言注视着她变幻至最后有些奇怪的神色,便知她心思指不定转到哪里去了,无奈出言打断她沉思,“别瞎想,”锦华转头疑惑的看着他,等着他解惑,羿尧见状声音稍低沉了些许。“秋太傅以当年的状元郎走到如今的太傅之位,可谓一生尊容尽享,虽不盼着荣华传后世,但也还是希望子孙后辈能有出息。太傅也曾感叹过自己福薄,唯一的独子竟是庸懦之人,太傅惋惜也只能寄予孙辈,谁知两个嫡孙女一个性子似男儿习武上沙场,一个性子太过活泼整日玩闹,不谙世事。于是太傅彻底歇了心思,如今也算是纵容放任了。”
锦华听后点点头,她不禁都要感叹一声福薄了,何况是他自己,只是不知世人都是如何看待秋太傅一家的,感叹、嘲讽、非议想来都有吧!
“你说,”锦华从感叹中回神,眼神很是奇怪不明的看着羿尧“毓夏上过沙场,可你又是如何知晓的?”男子不似女儿家碎嘴,而且他的身份在那,谁不怕死敢在他面前非议旁人的事。再有一点按说女子上沙场这样大的事理应众人皆知啊,她不禁在宛城没听过,便是入了帝都琉雪那“万事通”也不曾与她说起过,想来定是瞒着世人的。而原因嘛,要么这是她的抱负,要么就是为着什么事什么人追随去的,如今羿尧既不是听旁人言也能这般肯定说出,那定是亲眼目睹或是曾并肩作战过,这,毓夏……
“毓夏对你……”锦华想通关窍后,墨瞳微微睁大,侧身神色很是纠结迟疑的看着羿尧问道。
羿尧似有些受不住锦华的目光,端正坐直身子,眼睛不敢看她,左手抬起握拳至于嘴边轻咳了一声,然后才迟疑不定的点了点头,默然等着锦华的“判决”。
锦华一直都是侧身嘴角含着揶揄笑意注视着他的,见他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如此不自然紧张的神色,她也知晓他是怕她有所误会,是以才连点个头都这般迟疑。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泛起的笑意愣是压住了那股淡淡的心酸,为尽快忍住,锦华侧头不再看他,可是越想越觉得好笑,嘴角情不自禁的往上弯着,直至轻笑出声。
羿尧久等不到锦华的反应,刚想回头看看便听到一侧传来的轻笑声,遂转头略带疑惑的望去,入眼的便是独坐于他身侧笑意嫣然的绝色女子一脸的轻快。羿尧不语,静静的看着她自己头次在他面前露出小女人的媚态,一会儿是轻笑一会儿抿唇,一会儿娇柔一会儿俏皮,他的神情尽是宠溺。
片刻后,许是锦华也知道自己今日神情愈发外放了些,渐渐忍住笑意恢复淡然清浅。如今她也总算知道为何昨日毓夏一直用毓灵试探她的态度,她猜着或许是想知道她是否配的上她的“心上人”!
“对了,”淡笑间转头看着他,“毓灵与羿辰之间是怎么回事?”
她不问关于毓夏,他也就不解释,她知道他心里只有她,看她满脸笑意他亦懂她没有误会,能得她欢愉,他愿意把他所有的“不太自然”与尴尬都展示给她看,只愿她欢颜。
羿尧眉目稍显柔和,侧目看着那方高大的书架轻声解释,“他们二人初识也是在四年前的芳华宴上,是在遇见玄情兮之前。那时十二岁的毓灵爱吃的很,世家姑娘个个皆知也就没有闲话传出,她满场跑着跳着寻找可口糕点。好容易找到个钟爱的,被羿辰着急一撞给掉湖里,”他顿了顿,神情愈发柔软,“她要羿辰赔,羿辰说她不知所谓,毓灵气急,便与羿辰吵了起来,羿辰不耐转身就走,随后就遇见了玄氏情兮!”最后一句说的甚是缓慢,语气冷然,比之方才似两人般。
不过也难怪,情兮明知羿辰思慕他,她却思慕羿尧,可她却不对羿辰说明白,任由羿辰一次次把她与羿尧绑在一起达到嫁给羿尧的目的,以至羿辰神伤。可与毓灵在一起便不同,他没有对她的阴阳怪气,也没有对情兮时的落寞抑郁,他就像释放了天性,与毓灵吵闹、斗嘴、较劲、相互冷嘲热讽,变得真实,也像他!
“所以如今你是乐见其成了?”清灵声音不禁叫羿尧听头一阵舒畅。
“自然,”羿尧淡淡点头,随后才叹息着说,“只是,他到如今还分不清男女之情与迷恋有何分别?”
锦华听后柳眉又是蹙起,羿尧看去时只见得她一脸深思模样,心底狠狠一叹,他就不该说的!
伸手拉过她的手与她一同起身,见她疑惑抬头看着他,他伸出左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间,俯身与她平视,低柔着声音说:“这些事不是你该忧的,要他自己想明白才行,嗯?”
锦华细想想也是,她又不是菩萨,为何要普度众生呢?然后才轻轻一笑,羿尧见状这才放下心来,拉着她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对她说道:“现下晨光大好,我带你去清渠边走走。”
两人出来书房,众人见状福身行礼,待二人携手走出几丈时才远远的跟着。
锦华侧头看了看韩姑姑一身温柔和蔼的气息,本早该问的,怎料诸多事情,所以如今看着羿尧有些不解的问道:“韩姑姑姓韩,那她的身份……”或许有些不合时宜吧,但她怕事后她又忘了问。
羿尧听后凝眉思着,二人在通往清渠这边小花园的青石径上慢慢走着,手从始至终都未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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