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非常清楚自己现在正身处梦境中，事实上这个梦境他已经十分熟悉。暗色的天空铅云低垂，大风扬起尘土漫天飞扬，天地间一片灰蒙，目光所及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深吸一口气，陈渡默默凝视着脚下的百米巨坑，抬脚跳了下去。往下跳的时候陈渡没有丝毫犹豫，动作随意又熟练，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一年来他一直在重复这个梦境，很清楚每一步应该怎么走。
双脚安然落地，陈渡没有急于前行，而是慢慢环顾四周。圆形的巨坑表面碎石密布，原本平整的岩壁上充满细密的裂纹，无数裂纹曲折蔓延到坑底地面，向巨坑中心交错延伸。
陈渡茫然望向裂纹交错的远方，那是这个巨坑的中心，那里有一座白色巨塔。即便无数次重复这个梦境，陈渡依然对眼前的景象疑惑不已。矗立在一片残破的废墟中的白色塔身高耸入云，通体光洁如雪，煌煌圣光将落日的余晖隔绝在外，柔和的夕阳也无法将其渲染半分。
“像座坟墓。”陈渡喃喃道，而后顿觉心惊，坟墓这个词没来由地在他脑中浮现，一种异样的感觉让他的视线无法离开这座突兀的建筑。是的，只有突兀这个词能形容这座废墟上的白色巨塔，它的存在与周围的环境是那么不协调，就像是被人从别处搬来的。
陈渡缓缓迈出步伐高进白塔，心中一阵悸动。隐隐之中他觉得那座塔在呼唤他，让他倍感亲切，但莫名的恐惧却暂缓了他的脚步。
这座塔是一座坟墓，陈渡再次想到，他非常确信这一点，即便在以往的梦境中他都没能进入塔里。
一阵恍惚，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白塔的大门前。刚才还相距遥远，却在一瞬间出现在白塔前，陈渡并未感到意外，在以往的梦境中这也是常有的事。但他马上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按理说他应该推开眼前的大门，然后进入塔中一探究竟，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不能那样做。之前的梦境中好几次他都是在双手触碰大门时突然被一股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伟力阻止。虽然是梦境，但痛觉却是真实的，他甚至能清晰回忆起自己的每一寸肌体被那道莫名的力量碾压成碎末的过程，以至于每一次从梦中惊醒都冷汗淋漓。
陈渡伸出双手犹豫不决，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往前，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继续向前。白塔之中似乎有什么事物在呼唤他，吸引他本能地靠近。
越发浓烈的熟悉感让陈渡心跳加速，他不记得曾经来过这里，事实上他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他的身份档案上注明他现年十九岁，但他只有近两年的记忆，就连“陈渡”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陈渡”这个身份也不是假的，因为现在的他没有之前的记忆，也确实是以“陈渡”的身份认真生活。而且他已经习惯了现在平稳的生活，但梦境却反复将他带到这片废墟。
白塔的两扇大门上并排着两个大字，陈渡定睛一看，顿时感觉冰寒无比。
“明墓。”
突如其来的寒意席卷全身，陈渡抱住双肩瑟瑟发抖，大门上的“明墓”二字仿佛摄走了他的心魄，双眼中尽是迷惘和恐惧。
砰！轰隆！
惊雷般的闷响让陈渡自恐惧中惊醒，双眼聚焦看向前方，陈渡被眼前的场景深深震撼。
大门毫无征兆地敞开了，放眼望去，塔内苍茫一片。
七彩的光雾如潮水般自塔内奔涌而出，不多时便溢满了正片天地，世界只剩下混沌的朦胧。
温暖驱散寒冷，陈渡向门内望过去，一道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
“谁？”陈渡低声问到。
无人应答。
陈渡走到门前，想要进入塔中看清那道身影。氤氲的光雾中，人影的轮廓渐渐清晰。
“庄岭同学！”陈渡惊呼：“你怎么……”
陈渡惊讶的表情凝滞片刻，到嘴的话也随之中断，眼前的景象再次巨变。溢满天地的七彩光晕一瞬之间全部消散，他没有进入塔内，白色巨塔的大门依旧紧闭，门上“明墓”两个大字坚硬如铁。
陈渡保持着一只手伸向大门的姿势，呆立良久，之间距离大门只有一公分。
刚才的光雾是幻觉吗？可这本来就是梦境啊……陈渡收回前伸的手扑住额头，思绪一片混乱。用力甩了甩头，陈渡不再去想刚才的幻觉，重新看向了大门，再无犹豫，双手推在门上。他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梦到这座白塔，但每一次的印象都很模糊，这一次终于看清了大门上的字，他想试着推开这扇门进入塔内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牵引他。
大门在手指触及的瞬间破碎，同时化作碎片的还有这座白色巨塔。不只是白塔，这个巨大的深坑，荒芜的大地，还有昏黄的天空都在一瞬间如镜面般裂纹密布，梦中的世界濒临破碎。
哐当！破灭的响声此起彼伏，记忆的碎片四散飘飞，梦境中的一切迅速崩坏，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前，陈渡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听到了初始的鼓动！使命复苏的时刻将以恶意惩戒！”
陈渡猛地坐起，睁大的双眼中惊魂未定，额头上冷汗涔涔。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视线向下移动看到白色的床单和水泥地面，一缕晨光透过左侧玻璃窗与窗帘的间隙照在床前。
天亮了。
陈渡掀开被子起身走到床边拉开窗帘，耀眼的晨光瞬间洒满房间，陈渡微眯着眼看着窗外，逐渐出神。
窗外茫茫一片，几棵秃顶的树上也挂满白雪，只有庭院角落的一株寒梅盛放了鲜艳的火红。没有满是废墟的巨坑，也没有高耸入云的白色巨塔。
又做梦了，还是那个奇怪的地方……
穿戴整齐，陈渡站在墙边的镜子前仔细端详片刻，突然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到底是谁呢？”陈渡低声自语，但镜子中的人不可能回应，只是摆出同样的表情面向他。
陈渡双手拍在脸上，用力挤了挤，右脚跺地挺直身形，镜中的少年变得朝气十足。来回打量了一下，陈渡才满意对着镜子微笑道：“早上好！明！”
大雪后放晴的胤城已经完全恢复了运转，熙攘的人流和鼎沸的人声让陈渡有些怀疑几天前的那场全城戒严是否真正发生过，但来往行人谈论的话题却又不断让他想起当夜的情景。
“嘿！我跟你们说，听说乱党本来打算袭击胤雅学院，搞个大新闻！结果被执法局提前埋伏一锅端了！”
“可不是吗！这群恐怖分子四处袭击，搅得人心神不宁，半年前还在帝都害死了不少人呢！执法部总算有点作为了……”
“呵！能不作为吗？帝都的事儿都让人欺负到家门口，脸都丢没了，这群官老爷再不作为就恐怕都要让人端了老巢！”
“是啊！帝都的老爷们指不定在想什么呢！好几十个人竟然就这么混进来大礼堂，说没内鬼谁信呐！”
“嘘！你声点……”
“怕什么！现在的局势有多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三年前出了那档子事……”
沁雪楼从昨日起恢复了营业，这家在这座胤城都排的上号的酒楼每日的客流量本就极大，加上这几天胤雅学院开学在即，周遭的商店门铺重新开张，来往行人较平时更为密集，酒楼大堂座无虚席。虽然客人们的外貌谈吐千差万别，但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前几天的全城戒严。
“说到三年前那件事，执法部一直冷处理，到现在都没公布调查结果，现在胤城发生这么大的事，上面的人还想继续藏着掖着？”
”又不是第一次了，执法部早就成了权贵们的走狗，现在这么乱，早就不是大贤者革新时的那个年代了！”
“唉！只可惜大贤者退隐的早，要是他老人家肯再出山，现在也不至于乱成一锅粥……”
“我看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轰动全国的大新闻发生！而且一定是某个高层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你是说高层有人借铲除邪教为名打压异己？”
“哈哈！难道不是吗？邪教就那么点儿人，硬是猖狂了那么多年，说高层没人养寇自重我才不信。”
“那你说要倒台的是谁啊？”
“嘿哟！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执政官呐！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客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几天前的全场戒严，大堂充满了热络快活的空气。陈渡无奈地摇摇头，从一张空出来的桌子上端起盘子走到后厨。心中感叹原来民众对帝都高层这几年不作为的厌恶已经溢于言表了，执法局下达的禁止议论高层的指令形同白纸。
对于客人们正热烈讨论的话题陈渡并不如何感兴趣，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关心这件事的进展，只是他已经从庄岭哪里知道了一些内幕。但以知情者的角度看不知情者们猜测事态的发展走向却也别有一番趣味，类似作家在看读者讨论自己作品情节时的心态，除了窃喜还有一丝优越感。
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陈渡忽然想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是夏国数亿国民中的沧海一粟，更不是什么大人物，对于国家的局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事情发展到现在的样子和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关系，但这股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想法又是从何而来的？
“陈学长，有时间吗？”
“啊？”陈渡缓过神抬起头，眼前是一个黑衣少年。
“是安临啊！”陈渡微笑到：“有事吗？”
“嗯。”少年只是微微点头，黑框眼镜下的双眼平静如水继说道：“有些事想找你谈谈，是关于几天前……”
嘀！嘀！嘀！嗡！——嗡嗡——
几声尖锐的“嘀嘀”响突兀地出现在城市上空，随之而来的是悠长急促警报声，惊得沁雪楼所有人望向门外的天空。
“通报全城！”
警鸣声戛然而止，雄浑的男中音混着电流通过安装在城中各处街道电桩上的扩音器扩散到全城。
“我是执法局局长王正丰！现在通报的是本次清剿乱党的战报！”
“一周前，执法局得到情报，荆棘花乱党将在胤城发动袭击！胤城执法局配合帝都执法总部戒严全城，追剿乱党，生擒匪首！同时全国各地执法局展开行动摧毁乱党其余据点，为害多年的荆棘花乱党终于被彻底清除！天佑夏国！贤者之塔万岁！”
哗！
大堂内鸦雀无声，客人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街道上人满为患，不少人听到广播都从家中跑到了街上，行人和往来车辆都停止了行动，整个城市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陈渡忽然抬起头，与面前的少年对视，同时上前一步，身体前倾，与与对方的距离不过几厘米。
“安临……”低哑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到，对面少年眉梢微动，眼中略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陈渡的突然靠近让少年有些不适，但对方认真的眼神让他有些惊讶，他从未见过对方露出这样的眼神。陈渡明明正与他对视，但眼中却倒映着街道上形形色色静默的人群和一角白云漂浮的天空，整个世界静得像一幅画，似乎整个胤城的一切都尽在陈渡的眼底。
遥远，少年忽然想到这个词，他觉得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陈渡此刻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胤城看到了尽头……
陈渡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在想什么，他再度开口，低哑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沧桑感再度传入对方耳中。少年眉头一皱，若有所思，想要开口询问却看见陈渡的目光看向了他的背后。
几秒钟的静默后，潮水般的欢呼声淹没了这座城市。
“喔——这群恐怖分子可算解决了！”
“呜呜呜，我的丈夫就是死在这群乱党手里的……”
“一定要重判，把他们全部处决！他们害死了这么多平民百姓！”
“终于不用再怕袭击了，终于安全了！”
“贤者之塔万岁！”
“贤者之塔万岁！”
“夏国万岁！”
“万岁！”
……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长久不息，人们发泄似的高喊着口号，自发地走上街道开始了游行，执法局立即出动维护秩序……
少年转过身顺着陈渡的视线望去，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街道上人声震天，沸沸扬扬，大多数客人都加入了游行队伍，整座沁雪楼只剩几名服务生在收拾残局，那道身影却自顾自走进大堂。
“看来今天你可以提前下班了。”庄净看向陈渡，浅浅笑到：“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些问题想问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