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星鹊等三人寻了一顿饭的功夫,捡了四十余件金银器皿,在殿中着一处空地堆放了。翁星鹊忽道:“咦?这里既是冢宫,我们都翻搜了二回,怎么我没有见到棺柩。”他这么一说,金馗道:“是呀,我也没有见着棺柩。”柏坚道:“大石坠下来,能将殿顶砸开,也能将棺柩砸个粉碎,没见到半个棺木零块,棺柩多半不在这里,或者我们脚下有地室,棺柩暗置了。”他说得有理,金翁二人称是,翁星鹊道:“咱们三个人,六只眼睛,若这里有棺柩,应该一早便发现了。这个不用担负了。”柏坚心想:“棺柩!棺柩!这里叫'天仙冢',棺柩里该是一位美人。这美人又该是这冢殿前那个水池中的石雕女子。那石雕女子,今儿早上我上山顶路过时,已瞧得很清楚,那石雕女子和她一模一样!葬在这冢宫里、躺在棺柩里的难道就是她?”
金馗忽道:“那堵墙好坚固呀!这三面墙倒了一大半,那堵墙却一条缝也没有。”说着,用手指一指。翁柏南三人一起看向他所指的墙壁,那堵墙壁位于冢宫的后方,对立殿门,壁面光滑平整,雕刻着真人一般大小,长裙曳带的九天玄女。四人走近了些,欲瞧真切。
便在此时,那墙壁上所刻的九天玄女像徐徐向金馗等人面前倒下,“嘭”的一声着了地,冢殿本已寂静之下,这声音尤其显得分外响亮,好似晴天霹雳。四人以为那刻像既倒,那堵墙壁也要倒塌了,连忙快身法溜到冢殿门口外。
可是那刻像倒地后,良久冢殿里再无半点动静,又等了一会儿,事物仍无变更,金柏翁三人复入殿中,南宫媛却甩了一下衣袖,跺了一下脚,不进去了。
那壁刻玄女像倒下后,原位竖立处出现一个方形甬道,甬道通向墙壁内深之处。金柏翁三人见了心道:“原来这墙壁上的玄女刻像处是一扇暗门,平常它是死闭着的,大石坠下,将它震得自开了。它在刚才倒下来,是大石砸震之后的余波之破。”又都猜想:“这儿既有暗门甬道,其延伸之内必有文章!是了,里面一定有暗室,天仙冢的棺柩应该就在里面了。”三人猜了八九不离十,好奇之心痒痒欲作,想入内一探,但碍其属玄女观的绝禁机密之地,都扼制了,只在甬道口向内张望。只是里面黑漆如墨,什么也看不到。
金馗道:“这暗门倒在地上,不像个样子,需得放回去。”略一顿,对着甬道里道:“今日无意冲撞搅扰贵人芳魂安息,聒噪骚动!见谅宽恕!见谅宽恕!”翁柏二人也觉得过意不去,道了谦词。三人就地上合抬起那块暗门石板,对准甬道口,便要将门板竖立,推回原处。
就在此时,甬道里面忽地传出来一个男人的怒叱之声:“许夙!你这奸贼,快给我滚出去!”声音嘶哑,却很大声,充满了仇恨之意。金柏翁三人和站在大殿外南宫媛皆听得清楚。柏坚听到“许夙”二字,心激手抖。金馗、翁星鹊二人带着惊奇、兴奋的脸色对看了一下,两人心道:“这里面还有新鲜古怪!”三人一起松了手,那块石板丢在了地上。
那男子怒吼的身音,南宫媛听到后,却觉得熟悉和温暖,她略一凝神,久嵌在她记忆里的身音自动浮响起来,在耳边也在脑中,两个声音在她细微的辨别之下,竟是为同一嗓喉所发!南宫媛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一步的从殿门外奔到甬道口,朝里面叫道:“喂,我是风吹蝴蝶派的掌门南宫媛,请问你……你的姓名!”一句话问得哭腔呜咽,引得金柏翁三人怔怔不解的看着她。甬道里面男人的声音回道:“你的声音?你是……?你的小名叫什么?”南宫媛听了两句,愈觉是了,道:“我的小名叫小裙。”里面那男人的声音颤道:“小裙!真的吗?真的吗?我……我是小襦!”南宫媛哭出来道:“盛罗,我……想的你好苦!我终于找到你了!”泪珠滚滚簌簌落下,脸色却喜气洋洋。里面的男人声音也道:“小裙!我也想得好苦!”听来也是悲欢交加。
南宫媛道:“盛罗,你是被什么人关在这里的!你刚才喊了声'许夙',是不是他?”说着举步欲入甬道。里面那男声道:“小裙,你不要进来。甬道和这儿布满机关,很危险的!”南宫媛斩钉截铁的道:“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进去!”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甬道里掷去,来了个“投石问路”。那块石头撞落处响起刷嗖之声,触启了甬道中刀砍箭射的机关。四人在甬道口缩身躲闪。南宫媛心想:“布满了机关又如何?我把它们全部砸烂破坏掉,便可泰然进去了!”翁星鹊问她道:“里面和你说话的男子是谁?”南宫媛道:“是我夫婿。我就是铲平这座山也得把他救出来!”又拾了一块大石,举过头顶,口吸足气,鼓了腮帮,奋力掷出。翁金柏三人闻言,心想:“原来里面那人是你丈夫,你说要救他出来,我们得帮忙。”当下三人捡搬石块,放在南宫媛身旁,供她掷用。好在冢殿顶部坍塌,石头砖块地上有的是,三人不一会儿就拾起了人高的一堆。
南宫媛向甬道里问道:“盛罗,你离甬道有多远?”里面那人道:“放心,我被关在闭室里,你尽管用力砸!哼,许夙这奸贼还在这里面,小裙你不要让他逃出去。许夙,你无地可遁,死到临头了!”南宫媛道:“好!我要更狠猛一些了。许夙,你若敢动我夫婿一根毫毛,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柏坚心情悲愤,暗忖:“许夙!十六年了,我已是半老之人,你是什么嘴脸?今日我们要在这里互相觌面吗?”又悟想:“既然是你许夙在这里面,'天仙冢'看来是你所建了,冢棺里躺着的一定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西姿玄女李香紫李姑娘了!我今儿早晨上山顶时路过这里,一眼就认出在水池中所立的女子雕像是李香紫,却没有想到是你许夙的作为。当年倾慕李香紫姑娘的人何以你我?我只道是某个痴情汉子对她过于思念,李香紫姑娘被我刺死之后,那痴情汉子便为她建了寝陵,怀恋凭吊,却是我的一番错觉了。我连李香紫姑娘的一副画像都没有,也从未想过为她建立一座豪凌,将心比心,在这世上,当数你许夙最爱李香紫姑娘了!”
金馗、翁星鹊暗忖:“这里是玄女观的禁地,许夙在里面,把南宫掌门的丈夫关起来,他不会是擅入,难道许夙就是昨天金翠莹姑娘所说的'师父'?他是鼎鼎有名的白莲教大叛徒,如果真是玄女七娘的师父,那么玄女观来路不正,门楣必歪!这奸贼包藏祸心,今番千万不能让他逃走了!”金馗奉神仙笑之令,下昆仑山为师兄柏坚翻案,而翻案的要点就是查清事实,许夙和柏坚当年结拜兄弟,两人非常亲近,许夙后来陡然间做了叛徒,金馗认为他不会单是出卖了白莲教,他有重大嫌疑和那个神秘都黑衣人合谋污害了柏坚。所以金馗非拿下许夙不可。他很翁星鹊交换了一下颜色,两人摩拳擦掌,打算武斗一场。
金柏翁三人也将石头砖块朝甬道里掷砸。南宫媛看了他们一眼暗想:“我可没有向你们道过半个'请'字,你们倒很助人为乐,我不用谢你们,却得认你们是识时务的俊杰!哼,我夫婿李盛罗是菩萨心肠的好人,他被关在这黑咕隆咚的里面,一定吃了不少苦,老天爷瞎了眼睛!就这三个人帮我,呸!再来十个,二十个也不算多!”
四个人,八条手臂络绎不绝的捡石掷砖,南宫媛尤其麻利卖力,跟刚才的置身殿外的闲散判若二人。甬道里尘灰重重,有不少泄出道外,眯眼呛鼻,可四人谁也没退步躲避。混合着噼噼啪啪,铿锵乒乓的响声,甬道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在互相厮杀,虽然瞧不见,但却是一样的叫人为之怵魄颤魂。
直到每个人掷了近百块石砖,四人才
罢手。算来甬道里的机关暗器都应该被砸烂了,南宫媛稍待灰尘稀薄后,从怀中取出火捻,燃亮了,左手拔出雄剑,用火捻照了照身前,叫道:“盛罗,我进来了。”说完,举起火捻,用雄剑在前面甬道四壁敲打了一回,没有异常,她快步入内。她这用剑敲打,是怕有未被崖坏,漏网之鱼的机关。金馗等三人刚才捡拾财物时,也捡到了一些用金银做成的烛台,三人取了几个完好的,点了烛火,紧随南宫媛之后,走入甬道之中。走了几步,金馗想出言威喝里面的许夙,但恐许夙若是受激,伤害南宫媛夫婿的性命,金馗便没有发出来。
甬道里,大小石砖,各类暗器散落身边,脚下,几乎充塞了整个甬道,四人磕磕碰碰,扒扒搬搬,小心翼翼,走得不是很快。
甬道有十五丈来长,四人一路无险,终于走到了尽头。此时,四人鼻中嗅到了极郁的花香味,香气之中又带着丝丝凉冷,显得阴森怪异。四人不明所以,都是不敢大口呼吸,想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前面,目力却是不能及远。
四人紧张而激奋,南宫媛道:“盛罗,我已经进来了,我手里拿着火捻,你能看见吗?你在哪里?”五丈开外,左边那男人的声音喜悦的叫道:“看见了!看见了!小裙,花香味没毒,你往前走走,在你的正前方中央处架有火盆子,你赶紧把火盆点亮,许夙奸人还在这里面,他会借暗向你偷袭!”金馗闻言,双目凝聚全部心神,往前一瞥,隐约之中看见了那个火盆子,他反应最快,将手中烛台轻轻一扔,同时双脚一点,人随着烛台一起向前而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旁刺里一股掌风拍来,将烛火扑灭了。金馗嘿嘿冷笑,道:“叫许夙的,你既然来了个鬼吹灯,佛爷我就把你这个鬼揪住来现形,听好了,贫僧法号圆业,俗名金馗,金馗二字乃是金刚学钟馗的缩称,东亭派神公恩师他老人家亲自为我取得。他老人家是希望我,也是吩咐我要像雷霆驱魔帝君钟馗爷爷那样除尽天下丧尽天良、狼心狗肺的鬼魅妖孽!哼,可惜贫僧不会抠鬼双眼,劈鬼吞食,不然落你个骨肉残破、化成臭粪的下场!”
原来许夙就躲在火盆子附近,当金馗等人走进来时,他看到对方有四个人,其中一人是个女的,她报称过自己是风吹蝴蝶派的掌门南宫媛,如果他向她动手,对手的剑法仅在神仙笑之下,许夙自量敌不过。既然敌不过,对方又是不善之来,他唯有能躲就躲,能逃就逃了。他躲在火盆子附近,就是便于阻扰来者点燃火盆,使自己失去黑暗的保护,暴露无遗。不想金馗洞烛其思,扔出烛台去点火盆,引得他发掌灭火,从而捕捉到了他的人身方位。
金馗冷言之时,一招“昆仑方圆掌”,向许夙攻出,他一念之间,能达三十击数。漆黑之中,衣袖猎猎作响之声印证着金馗出手的力度和迅捷,无法看见的闪动的身影表现了他不畏劳苦的意志,在永无止境的决心下,他的这招“昆仑方圆掌”的威力似乎增大了数倍。
许夙当年有“铁骨扇侠”之称,他的“洞宾扇法”也十分了得,昔日在白莲教,紧挨白莲教首侠超日龙少清天佑,十六年来也一直进修,所以他此时并不怯怕,从容对阵。扇子开合多形,穿扫切挑,摇挥如风。他被金馗骂成是鬼,这会儿,他还口骂道:“小秃驴,这儿就是阿鼻地狱,我叫你有入无离,死在这里。也好叫神仙笑那老东西哭个上气不接下气,一命呜呼!我是建坟造冢的行家,不用你们破费,保管为你们立个高大好看的塔子,嗯,挽联这么写,上联是铁骨侠小开恩惠,下联是师徒俩坠入六道,横批是佛陀旨意。”金馗大怒,喝道:“住口。”提发内力,拍掌掀风,压得许夙为之窒息。
当金馗,许夙斗起来时,翁星鹊对南宫媛道:“虎眉大师出手,许夙跑不了。我去点火盆,掌门请快照看令夫,以免临逢生变,有所抱憾。”对柏坚道:“柏前辈,许夙与你有过金兰之义,你不便和他交手,这甬道口让我来守,以防止许夙狡猾,从这儿逃逸。”柏南二人点头,暗赞他很会为人着想。翁星鹊说完后,便快步前去,走了近二十步,面前出现一座石台,台上放着一个八仙桌大小的铜色盆子,盆子边口厚逾三指,盆子放满了柴火。翁星鹊将烛台丢进柴火里,柴火燃起,火焰成柱形往上窜起数尺高,旺旺通红,祛除了黑暗,亮堂堂的把四周事物照得清晰可见。
一干人明目环顾,发现身置处是一间宽敞的厅室之中,那厅室的地面是用大理石铺装,周匝四隅。珍奇的是,石面上天然的黑白纹理形态飞腾盘旋,仿似活物嬉动,竟是逼媲常见的精绘的“龙凤呈祥”图案!
柏坚对其寓意有所感叹:“许夙啊许夙,你是想和李香紫姑娘像龙凤一般在此双栖双宿!她人已去世十六年,你仍痴恋不渝,便如这坚石,始终无更,你的真情真是世间少见。”
厅室四周墙壁上都贴满了琉璃,盆火映照下,发出了黄澄澄的光泽,凝重而高贵。天花板上装饰了一个藻井,藻井的图案是一副彩画,画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但见她黑发金簪,柳眉丹唇,星眸月面,
纤腰袅娜。翠衣翩翩,白云红霞,罩头笼身,风神秀彻。整个人好似天外来仙,直比真人还要美上几分。最叫人观之心融的是她的嘴角流露出春意的微笑,好似观世音菩萨怜护悲世,令人唯恭唯敬,不敢歪想。柏坚一眼就认出画中的女子是李香紫,他凝眸多瞧了一会儿,勾起来了许多深沉的回忆。
在藻井的下面地上,是一座花坛,坛中的花儿艳开怒放,鲜艳迷人,馨芳同赏。这花坛与藻井上下垂直相对,互为呼应,相映成趣,正是美人看花,花欢迎春!蕴意着天地和韵的情调。南宫媛见了,暗想:“这儿四壁封堵,通风不良,又燃烧火盆,气热干燥,这坛花儿却如此娇艳,妖事!妖事!许夙你竟敢把盛罗关在这魔牢里,我与你势不两立,等着我给你些好瞧的,然后将你挫骨扬灰,抵偿盛罗所受的罪。”其实那坛花儿开得娇艳,并非是在此生养而成,而是被人每日以鲜换9999,勤调淡浓所致。南宫媛居于风吹蝴蝶谷,平素也养花植卉,本来极易想到的原因,但由于满腔愤恨而知不达解。她拔出双剑,对金馗叫道:“你给我让开,许夙千的账我来算清楚!”疾身扑向许夙,在她脚下的大理石上的倒影也随之晃动。
南宫媛叫声刚落,许夙就低呼了一声“哎呀,”听来在他身上发生了倒霉的事情。原来虎眉神僧金馗初始斗他是在漆黑之中,金馗的“昆仑方圆掌”,一念之间三十击数岂可轻易躲避?许夙左臂上的“阳溪”,“曲池”,“肩髃”三个穴道已被金馗击中,不过,许夙内力护体之际消减了金馗一半的击点力度。饶是如此,金馗的那另外一半的击力还是入其穴而凑效,许夙的左臂顿时麻痹僵硬,失去知觉。金馗勇武难敌,许夙心知肚明,左臂不能动,他如何能镇定?
金馗这时本欲使出擒拿手,制伏许夙,但南宫媛半路杀出程咬金,虽然南宫媛与东亭派不和,金馗不服南宫媛才对,但金馗这时体谅南宫媛的心情,便退了下来。
好个许夙!乘着金南二人交替的空隙,他疾忙收起扇子,从腰后袍底取出一物,那物是一段铁管子,一端装了机栝把子,另端是个空黑眼儿。许夙右手握了机栝把子,把空黑眼儿的一端朝外,右手指扣动机栝,“呯”的一声,他手中的铁管子一抖,空黑眼儿冒出一缕黑烟。金馗,翁星鹊一起叫道:“是突火枪!原来昨晚山顶上林间向我们打射突火枪的人是你许夙!”
许夙握的那铁管子正是厉器突火枪,昨晚向金馗等人打枪的那人正是他。许夙枪眼对准的正是扑向他的南宫媛,他森然道:“不错,你们竟敢闯到这里来,我射死你们!”南宫媛的夫婿李盛罗的声音道:“小裙快躲,许夙的突火枪是特制的,装了十多个子窠,是可以连发的!”他这么一说,闻者皆惊骇。
南宫媛未料许夙能拿出突火枪射自己,在这当口,挨吃枪子似乎是铁定之事,若是别个技陋胆小的,此时定然闭目待毙,但南宫媛性格倔强,喜好破反,又听到李盛罗亲情的关怀,故而她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激越克险。
她侧身避过许夙射来的一枪,那枚枪子直往前去,撞在了南宫媛身后的墙壁上,却没有
炸开,吱吱的冒着火花,反弹而回,落在地上。却是因为其是一颗火药有些失效的半哑之弹!南宫媛眼疾手快,雄剑剑尖一挑,将那子窠挑得凌空而起,雌剑再一挥,那枚子窠便如打鸟的弹丸似的射向许夙。
金馗、翁星鹊二人见南宫媛以牙还牙,他们昨晚接过枪子,晓得其中厉害,这时一起叫道:“好,让许夙自食其果。”柏坚见许夙暴行残酷,喝道:“许夙,你背叛了白莲教,做了多少坏事?李香紫姑娘魂栖与此,定会对你痛心疾首!你有完没完,快扔下突火枪。”柏坚不提李香紫倒罢了,提及之下。许夙忆起十六年前李香紫被柏坚一剑刺死的那一幕,立时他如一头被敲了脑袋的野狼,更发凶恶。他怒嚎一声,也不打话闪身避过南宫媛还给他的枪子,调转枪头,对准柏坚就是“呯呯呯”连打三枪,同时快身法向金馗等人进来的那甬道口抢赶。那甬道口翁星鹊正守着,他的剑早已拔了出来,叫道:“奸贼许夙,休想逃窜!”一招“千瀑披麟剑”,横波叠层,如水银洒泄,鳞光次第,似天星列排,攻向许夙。
许夙还未接招,便已瞧得眼觑缭乱,自知难以突破,仗着手中枪厉,先对翁星鹊打了一枪,再对金柏南三人又打了几枪,边打边朝一处设有机关的方位闪去。金馗等四人要拿住许夙为甘,但这时为了躲避枪子,都没有向他逼近,这给了许夙有机可乘。他站到了确切的位置后,立定身体,用了“千斤坠”的法子,把力道集于右脚上,接着抬起右脚,向脚下的大理石连踩三下。第一下是用脚尖踩,第二下是用脚跟踩,第三下是用整个脚掌踩。三踩的力道使大理石下的机关运作起来,许夙身前的石地平面“扎扎”声响,一块正方的大理石陷入地下,空出一个洞口,许夙一个大步迈出,纵身跳进空洞之中,随后又“扎扎”声响,一道石板从洞口旁边侧横伸过,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许夙虽有利器突火枪,但也不能以寡敌众。从他脚踩三下到洞口遮实说来话长,其实是快如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金馗等四人避过枪子,再合扑许夙时已然晚了。南宫媛骂道:“鼠钻穴道,忒也滑溜!”金柏翁三人则用双足猛踏那块石板,踏得声响嘭嘭,那石板却不动分毫。三人收了足,金馗嗤之以鼻,道:“开个地缝逃脱,哼,许夙这厮真个是逃命高手,怪不得害人十六年,至今还能苟活。”翁星鹊可惜的摇了摇头,柏坚心里暗忖:“许夙,这里是你建的密厅,你仍将突火枪那玩意儿带在身边,可谓是警备到家了!突火枪在你眼中是护身符吗?你是众之矢的,这十六年来你一定日夜惕厉,相信没几日过的安宁,我们今日又将你逼的似鼠逃逸,添此新恨,你将以何种辣手来抱复我们?十六年前,我刺死了李香紫姑娘,你最痛恶的人便是我,我被那黑衣人弄到妓院中,我总觉得是你的主意,你是与那黑衣人合伙同谋的!你最心爱的李香紫姑娘被我刺死了,虽然非我之意,我是受别人的蛊惑,但终归剑出我手,我确实对你不住,你若要我血债血偿倒还罢了,若真合谋将我污害,触犯佛门所忌,叫我如何忍耐?许夙,旧日情义,早已泯灭,若再逢你,我必动武,绝不轻省!”
许夙一共打了十枪,没一枪打中人,子窠或触地或撞墙的炸了开来,这厅室于是充满了刺鼻难闻的硝磺气味,浓重处搅得人喉头腥辣作呕。子窠炸开的地方也都起了焦黑之色,严重的损污了这间厅室的洁净之美。
柏坚见了,深有感触的暗忖:“纣王自焚摘星楼,项羽火烧阿房宫,农军焰烬毗陵苑,古往今来,多少奇绝精伦的奢华建筑,就是这般毁于人为之手。”
便在此时,又听得“扎扎”声响,四人进入厅中的那条甬道口横过一块石板,“咚”的一声,把甬道封堵起来。金馗等大惊,连忙闪扑而致,却是迟了。金馗愤道:“这定是许夙在地洞下面开动机关,要将咱们困在这里。”瞧了瞧那块石板,道:“我来试试看。”柏坚道:“我们一起来。”翁星鹊收剑入鞘,把衣袖卷挽至肘,上前帮忙。南宫媛看着三人卖力合推,心道:“男儿汉子可真爱使力蛮干,可是顶个屁用,许夙要将咱们困在这里。这石板会是又薄又轻的吗?我不用继续呆看下去也知道,你们打不破,抬不起。我还是先和盛罗见面是正经事儿!”她可以和夫婿团聚了,因此这会儿的心情并非全坏。她的夫婿说了几次话,听来中气十足,精神饱满,不像是患病重伤之类的人发出来的,南宫媛未见其人,焦炙牵挂的心倒是已放下了一半。
她的夫婿发出话音的方位是东边,南宫媛找了个正着。但见她面前的琉璃墙壁面上,与她平首处有一个半尺见方的孔洞,孔洞里面正有一张满脸须毛、乌油污垢、几近野人的面容对着她,那面容上有一双惊喜泪下的眼睛看着她,那人低呼了一声“小裙!”
火盆里的火烧得旺旺扑腾,南宫媛借着光亮,一眼就认出孔洞彼端的那人便是她日思夜想,苦苦寻觅的夫婿,李碧的父亲李盛罗。
南宫媛此番出位江湖,为的是两件要事:第一件是以蝶侣剑法之神奇,剑仙之后的身份,重振风吹蝴蝶派的名威辉煌。其二便是寻找失散多年的夫婿,阖家团圆。
饶是南宫媛性情刚毅,耳闻目睹至亲的容颜语昵,她鼻头涌酸,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金柏翁三人六只手掌一起抵按在那石板上,运起内力,劲道朝右,横向反推。这三人合力何止千斤?可是穷竭所能,那石板却是纹丝不动。这令金馗他们紧绷起来,因为以他们所知,甬道是唯一的出路,是出路就必须得打开畅通。
三人倒吸口凉气,又再苦推了几回,却仍劳而无功。金馗道:“这算什么?”奋起一掌,击在那石板上,石板发出了混浊低沉的短短声音,看来那石板厚重异常,终非人力可以搬动的。柏坚心想:“许夙你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吗?真是造孽!”翁星鹊看了看许夙逃出去的地方,道:“这里富有机关,咱们四处找找,也许歪打正凿,开启个出路。”说着先寻摸起来。金馗道:“对,不能干耗在这堵石板上,白搭费时。”和柏坚相继搜索开来。
这间厅室里,在花坛的正南方尚有一物,那物乃是用丈余长宽的一块汉白玉石雕刻成的一朵巨型的石花,高约五尺,花态盛开,瓣分三层,每层九片,每片又刻玄鸟祥云图案,团拥花心。
柏坚目光落此,心道:“说不定这石花里藏有机关,得仔细推敲一番。”走近石花,感觉石花中散出一股冰冷的气息,每近一步,冰冷气息就越重越冻。若是别个人,定然会小心戒备,以防气冷之中含有毒质。但柏坚原是东亭护法金刚,东亭派建于昆仑山,昆仑山一年到头冰天雪地,是以每一个东亭门人对冰雪之气再熟悉不过了,他们的鼻子要嗅出冰雪是否纯净,是最灵敏的。柏坚虽离东亭十六年,这个本领却未荒失。
柏坚仔细嗅了两下,但觉无异,心想:“刚进来时就嗅到了这丝丝凉气,只因诸事不明,才感觉杂乱,原来这石花中放了冰块的。咦?许夙在这里放冰块干什么?难道…………?”他脑中想到了用冰块保存人尸肉体之事,心儿顿时激动起来。他走到石花边口,向石花中央看去,但见那中央凹处,放着一口长方形石棺,石棺没有上盖,却用一层薄可透视的纱罩盖封了。柏坚透过纱罩向棺里看去,一看之下,他犹似中了魔法,身体微微颤抖,双目圆睁突眶,不眨不离。
原来那棺里躺着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年的西姿玄女李香紫。只见她双目合闭,睫毛长长的弯翘着,白净的脸颊上泛着红晕,饱含娇羞。乌亮的长发柔云一般轻散在头边,鼻头耸挺,唇红微启,仿佛在甜甜的呼吸着。
她在睡觉,好像婴儿般乖乖的睡着!直瞧得人要按耐不住喜爱之心,伸出双臂,将她抱进怀里,轻拍,亲吻…………。然而她是穿着装饰金玉的彩衣,袖带扬长,她又似天人仙女正做着美梦的眠寝,安谧宁静!叫人不敢不愿发出声响,甚至是大口喘息一下,生怕惊动了她,吵醒了她。
柏坚胸中似有块垒逆喉而出,他真想对这位睡美人说一句满是歉意的话:“香紫姑娘,你好,我对不起你,这一生我都欠你!”他喉头蠕动着,神情凄怆,十六年前的往事一件件在脑海中浮现起来:结识她的甜蜜,剑杀后的痛苦……。
南宫媛大哭起来,在方孔彼端的李盛罗忙慰道:“别哭,别哭,小裙,我是郎中医生,莫瞧我这个鬼样,其实我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我若是三长两短的,说话能这般利落吗?”南宫媛被他的话惹得转笑道:“照顾得好好的?都跟黑炭画的黑熊似的!嗯,只有一点不像,黑熊饿死了,也没一头如你这般瘦的!”说着话,南宫媛的心放到底儿了。
李盛罗见久别的妻子风姿不减,虽身处禁锢之中,仍笑道:“小裙,你笑起来,还是这般漂亮。”南宫媛脸上一红,轻轻呸了一声,道:“你是怎么被关在里面的?这堵墙怎么打开?”李盛罗叹气道:“这堵墙是用机关打开的,机关设在这间厅室的外面,许夙每次在外面打开后,才进来。”南宫媛骂道:“许夙狗养的绝子绝孙。”又急着道:“那怎么办?无论如何你得出来,或者我进去。”
柏坚回忆完往事,心潮难平,暗忖:“虽然昔日之事记新如昨,但是时距确确十六年矣,我只道香紫姑娘你的肉身早已朽烂,不想你丽艳依旧,而我能够再次看到,是要谢谢许夙了。对于你的情意,比起他来,我是远远不如。真想知道我为你还能做些什么?”另想:“你的肉身不变形,不枯骨萎肌,保存的这么好,许夙是下了破天荒的功夫了。我昨日午间在山下的酒楼里听玄女观的那位活鱼似的姑娘说'师父叫我们下山依惯购买驻颜保容的药物',看来那些药物是用在你身上了。是了,口含玉琀,腔填香料,体卧寒冰是保尸之法。冰块是在你身下了。许夙,你如此对待香紫姑娘的遗体,是我才会…………恐怕也只有我明了你的心意,默默的褒扬你。若是换作别人,定会笑你讥你不知佛言教义:人生于世,来去空空。身躯不过是一幅臭皮囊而已。付此执迷,当不悟涅槃!”想到最后,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眼光看到前面的墙壁上,那壁上恰好题着一首《长相思》的词,
词道:“泪流尽,血流尽,浸红委地玉搔头,掩面君难救。 比翼歌,连理歌,一剑玄女绝唱收,天长地久仇。”
题字熟稔,柏坚一眼就认出是出自许夙之手。这首词虽短,但词意简明,怀蓄强烈。上片是引用唐代白居易的《长恨歌》中的诗句,表现了当年李香紫被刺死的惨重和许夙的无奈,情辞悲壮苍凉,读来叫人要和许夙一起心碎。而下片则是将情侣比翼连理的美好梦想的破灭归咎为柏坚的“一剑”造成的,歌收恨寒,相思成空。哀痛至极,愤懑不平,末尾以“仇”字结句,道出了许夙抛却了与柏坚的友情,翻脸为敌,不惜变质从恶的追求报复,没有歇止,不会饶恕,天长地久,永志无更!
柏坚连吟三遍,每当念到“掩面君难救”时,总是愈加深入体会到了许夙对李香紫那份缠绵悱恻的情操,直比那唐玄宗泣恋杨贵妃。当念完末句,内疚,懊悔,酸楚占据了柏坚的心头,他不禁叹道:“我当年的一剑拆散了一对鸳鸯,更坏了许夙的性情,纵是理由万千,也全是我的不该。许夙啊许夙,只有我才了解你的断肠苦难,切盼你将所有的怨毒都冲着我来,莫要再与大众为敌。香紫姑娘身前和你贴如夫妇,她如今在此安息,你总有一天会终老,是要来这里陪伴着她的!”
便在此时,又是扎扎声响,李香紫所卧的石棺忽然陷沉了下去,空口处又横过一块石板,将漏缺的石花中心部位堵挡起来。柏坚眼中李香紫的容颜飞快的不见了,他的心血也沉了下去,苦笑着暗忖:“定是许夙开动了沉棺的机关,李香紫姑娘的容颜他是一眼也不让我多瞧呢!”
当南宫媛与李盛罗重逢叙话、柏坚睹棺念诗之时,金馗,翁星鹊二人将厅室四周的墙壁,天花板和地面上每一处看起来藏有机关的地方仔仔细细的敲摸了一遍,却没有任何收获。那墙壁、天花板、地面的冰冷反而移到了二人的心中。翁金二人相对一视,都遥了摇头。金馗觉得胸口气闷,把衣襟扯了开来,道:“没寻到机关,难不成要像盘古老祖那样来个'开天辟地',撑破这座厅室,大显神通?”翁星鹊想了一想,道:“处境不妙,许夙那厮若是朝这厅室里放软筋腐脉的毒气,又或者十天半个月后才打开出口,咱们不成废人也得饿死,若如此,要栽在他手里,这儿了!”说着,他忡忡忧悒起来。
二人说的声音不大,但南宫媛,李盛罗,柏坚三人都听见了。翁星鹊话音刚落,李盛罗便道:“诸位,我倒有个出去的路子,不过不能十拿九稳,我在这儿挖了一条从山腹里通向外面的地道,地道挖得很长,最近一次我在尽头处挖到了一个鼹鼠窝,据此估测,地道虽然还未全通,但该离山体表土不远了。”此言一出,金柏南翁四人眸子顿时一亮,立即起了劲,都道:“乘现在还在力气,掘地道出去!”群情呼热。
李盛罗却又黯然道:“不过地道入口在我身边这儿,咱们又隔着这堵打不开的墙,你们四位进不来。”一句话说得群寂不吭,四人用欲穿的目光看着那堵墙,然而望而却步。
良久,金翁柏三人为节省体力,盘膝坐了下来。只南宫媛和李盛罗小声的说着话。金馗想闭上眼睛,养养精神。可是目光偶然间落在了那火盆里窜腾的火焰上,勾起了他的思潮。他暗忖:“我是东亭的护法金刚,又是少林的护寺伽蓝,肩负着恩师及方丈的托付,若我献身于正务上则无愧于宗祖之前,可是,偏偏,偏偏……我岂能这样坐以待毙?”
想着想着,但觉胸背一阵阵爆热,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身子如置身于火焰之中,灼燥难忍,汗珠直冒,湿透了他的衣衫。蓦地里,他的丹田里窜出一股炽气,往四肢百骸分散。金馗发起性来,倏地站起,仰头张口。狂啸作吼,那声响如晴天霹雳,殷雷轰天,正是佛门神功“狮子吼”!金馗本人号称“虎眉神僧”,这一吼当真是有狮虎咆哮虓号之威。只是他无意而发,不想伤人,闻者倒也没事。
众人所在的这间厅室并不大,周遭封实,金馗的吼声音不外泄,直震得头顶天花板咯吱咯吱,似乎要摇摇欲坠,细尘微块已纷纷落下。金馗的吼声余音回荡,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听不见了。众人都明白他的情绪。虽被他的吼声震得双耳嗡嗡作聋,但谁也没有怨他,连南宫媛也只是略横了他一眼。
便在金馗刚刚吼过,只听得“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了,接着扎扎数声,那堵将李盛罗和金馗等人隔绝的墙壁忽然往下沉陷,像是一块方板插入地下,那墙壁没沉至脚,只露出半尺长的头部,形态好似高高的门坎儿。这么一来,一个大大的空口正好使得李盛罗面前是空空如也,他可以很自由的进入南宫媛等人所在的厅室了。
金馗等四人未料那堵墙壁会突然陷下,只恐是许夙开动了阴冷机关,施以戕害,四人疾忙往后跃开,警顾弦绷。一番立定不动,喘息如龟,静可聆针。四人的眼睛和耳朵都极限的视听着。可是过了半晌,也没有恶事发生。南宫媛忍耐不住重逢夫婿的喜悦,冲步跨过那道“门坎”,双臂合抱了李盛罗的脖颈,把头埋进李盛罗的胸口,肩背耸动,大哭起来。李盛罗则是苦笑同时出现在脸上,他用右手揽了南宫媛的腰,左手连连轻抚她的秀发。二人离久情浓,不亚于青年夫妇分处后的欢合之激。金柏翁三人见了,都心想:“能够听见南宫掌门的哭声可真是稀罕!可是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全都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三人虽忧夜长梦多,但谁也没有立即走过去打扰李南二人。这个时候,柏坚心中暗赞李南二人尘世缘厚,再会有期。金馗却感叹李南二人痴眛情爱,不如自己遁入空门的爽利。翁星鹊低头细看那“门坎”,最后对金馗笑道:“佩服!佩服!厉害!厉害!”金馗“哦”了一声,翁星鹊一指那门坎墙壁的顶端,道:“金兄你瞧。”金馗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那门坎墙壁的顶端扣了一只大铁环,大铁环连锁扣接着一条铁链,那铁链不长,只数十个节,搭拉垂着,锈蚀斑驳。铁链的最后一个节环有个横截断口,断口处的铁质银白发亮,是新断的。翁星鹊请金馗嗅了嗅那条铁链,金馗嗅了。但觉那铁链附着一股清凉的水气味,金馗抬头看了看,笑道:“是了,这堵墙壁是靠这根铁链吊拉而起。悬在这里,作为屏障的,铁链势必是拉绷的非常紧直,我嗅出这铁链上附有水气,铁链受湿生锈后会变细,我刚才的吼声用了全力,啸音似是一把锋利的快刀斩在这条细脆的链上,链子抵抗不住,便断开了,这堵墙壁便落陷了下来。翁兄,你是佩服我的内功厉害。我刚才的吼啸只是发泄胸中的浊气,不想有这般的收获,阿弥陀佛,今番托如来至尊的福了!”翁星鹊含笑点头,道:“我读过佛经,佛经有言,传说佛祖的堂弟阿难在证得阿罗汉果后,用巨大神力从一眼锁孔中进入僧堂,而今金兄用吼音震开墙壁,其能跟阿难真是异曲同工,释迦牟尼的弟子颇会造诸神奇。”心下十分钦羡佛徒。柏坚对金馗的内力修为也十分赞赏,赞赏之中带着酸楚和甜喜。他年轻时下昆仑山,比起金馗所受培教多不了几年,同是护法金刚,金馗的武功大有超越之势,柏坚是为自己的落后而酸楚伤怀,不过并非嫉妒。金馗的强能对于东亭派的武学传承是好事,这令柏坚心中欢喜。
南宫媛哭了一阵,把头抬了起来,忽地想起金馗等人就在近旁,自己这么一哭,失了仪态,给人瞧见了,定引以为趣,暗想:“坏了,让他们看新鲜了。他们定是笑我虽然剑术通神,名震江湖,但在受到这般重大人生曲折时,却和寻常女子一样的柔弱孱软。”于是她强行自抑,缩回手臂,退开两步,用衣袖飞快的擦去泪珠水痕。李盛罗对她轻声道:“小裙,是这位大师用吼音将墙壁震开的,我们才得以靠怀,咱们得谢谢他哦。”南宫媛声若蚊哼的“嗯”了一声,却把身子背对了金馗,眼睛打量起把李盛罗禁闭起来的这处地儿。但见这处地儿是一间小室,除了脚下人夯实的土地外,其余里面是粗糙的石壁,布满了水珠和很多的刮痕印子,潮湿之下,呼吸也觉得霉味涩鼻。
一张床铺紧挨着左壁横放,占据了小室小半个空间,床上的一张薄被乌漆麻黑又破烂不堪,不知盖用了多久,床的前面是一个小圆桌,其中一条桌腿断裂了,一条布带将两截桌腿捆扎接合着。桌上放着两个大瓦罐,一个装着清水,一个装着白饭,也无碗筷,看来饮食用之只能用手掏取,没滋没味,瞧得人舌根浮苦。室中右首墙角还有一个便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什物,简陋至极。
南宫媛心道:“盛罗住这样窳劣的房室,睡这样的床铺,吃这样的饭食,他是犯人吗?许夙竟敢虐待我夫婿,这笔账,我要跟你好好算算!”再回看那桌面,发现有用水写成的字体,忙凝视之,那些字体原来是两首诗句。那第一首道:“野火烧尽土狗子,苏木春风重生荣。千斤巴豆难泄思,蝴蝶灵仙麝香梦。”
诗中“土狗子”、“苏木”、“巴豆”、“麝香”都是药名,用在诗句中不大通,但南宫媛只读了一遍,便完全理解了。诗字系出李盛罗之手,诗意如此:愿诸如许夙一样的坏人被火烧死,和我一样受难的人重新开始生活。纵是吃了千斤的巴豆也不能泄尽空肠,了却我的相思之情,香甜的梦中我与蝴蝶仙女般的妻子相会。
全诗巧词借代,形容深刻,厉斥绵抒,淋漓酣畅,文法佳绝,别具一格。南宫媛两颊顿时发热,心道:“盛罗人好,医术好,情诗也写的好,我真没有嫁错他。什么诗仙李白,诗圣杜甫?我只喜盛罗的诗!”
那第二首诗是王灼的《长相思》,诗道:
来匆匆,去匆匆。短梦无凭春又空。难随郎马踪。
山重重,水重重。飞絮流云西复东,音书何处通。
这首词原是拟出女子之口,李盛罗男子丈夫拿来咏笔,略显得错乱外,却正反映他飞云流水的意掌情调,广阔而缱绻。
那第一首诗表现了乐观精神,而这一首词,则道出了绝望的态度。南宫媛心又想:“盛罗被关于此,深陷囹圄,无从寄达,即使自我安慰,也是不能振作,这山重重,水重重……音书何处通,真是叫人拿不出办法来!”另暗忖:“这首《长相思》若是我写的,也是行的。不过盛罗未必看得到。”水写的诗句字体渐渐模糊,她看了看四周,轻叹了口气。
南宫媛看诗之时,李盛罗先向金馗谢过吼音震壁之恩,金馗见他一本正经,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蒙先生谬奖,贫僧愧不敢当。”李盛罗忽然觉得金馗的眉目似曾见过,仔细看之,愈觉得是了,忙问道:“请教大师门称?”金馗道:“西域昆仑山东亭。”李盛罗闻言立即笑道:“果然是了,大师法名圆业,俗名叫金馗,我在你四岁的时候,上昆仑山到东亭,抱过你咧!”
金馗不解,心想:“你怎么知道我的法号及俗名?是南宫掌门刚刚告诉你的吗?你是南宫掌门的夫婿,也隶属风吹蝴蝶派,到过东亭,还抱过我,这可不是小事,怎么师父和师兄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不由得置疑了一声。李盛罗仍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向许夙问过年岁,他说今年是大元朝至正二十七年,我是至正九年到东亭的,算来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金馗听了,忙向柏坚投去询问的目光,柏坚十八年前身在东亭,司职护法金刚,李盛罗若到过东亭,柏坚不会不知。李盛罗说抱过金馗,兹事体大,看来他是经过东亭某位首脑特准的。
可是柏坚脸色迷茫,回应的也是不解,右手捋了捋胡须,轻轻的摇了摇头。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十八年前有个什么李盛罗到过东亭,还抱过四岁的金馗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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