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聒噪,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云霞被落日点燃,如王母洒落了胭脂水粉一般,浸红了整面天空。
城东码头上熙熙攘攘,山羊记更是人满为患,作为陵城首屈一指的烧烤酒肆,这里的酱羊排和陈酿白干足能将半座城的男人勾过来。
魏鱼一身布衣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位穿着轻甲的军官,正是雷横和宁婴。
“三份羊杂汤,三架羊排,三壶白干酒。”
雷横心大,只要有酒喝心里就敞亮,一屁股将墙角位置占了,又把自己那根硕大的狼牙棒子就墙面上一靠,地板随之一震。
“二,今天是爷的东道,这羊排要烤八分,再细细地多撒一遍胡椒,白干要最好的冀州十年陈,剩下的都是赏钱。”
魏鱼将一锭十两的大银向店二随意一抛,他穿的虽是布衣,口气却依旧豪阔。
店二十分识相,见有赏银,立刻无比热情起来,忙不迭的将桌子擦了又擦,点头哈腰摆上四个凉碟,伺候着将各位的酒尽数满上,方才屁颠颠跑进后厨。
经过邻桌时,二却将那锭银子有意无意在桌角一磕,回身取来羊排时,更是没来由的到那桌前绕了一下。
“马屁精!”
邻桌是一位背负长剑的少年郎,衣着十分邋遢,如同乞丐一般,一个人占了一张大桌独自饮酒,却没有一道菜。
他看着店二为了那锭大银子变得一脸献媚,似乎有些恼火,很是不屑地朝二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他斜眼瞧过来,见两位军爷身上的甲胄虽然有些老旧,两人长得确实英武不凡,穿白袍的人身后背着一张长弓,那张脸更是英俊;脸黑的壮汉一根无敌狼牙棒虽十分的嚣张,却也是走马的兵器,看来必定是以力气见长。
他看向魏鱼,一身布衣,并不十分华贵,衣服上更不见一件饰物,以他眼波流动的目光来看,虽然眼神灵动清澈,却没有丝毫精光,看来只是一个不会武功菜鸡。
魏鱼察觉到少年目光的无理,抬眼向他看上一眼。
那少年的目光却不回避,迎上来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魏鱼不觉失笑,举起杯向他点了一下。
负剑少年见他如此,下意识将酒杯一点,却又觉不对,有一种强烈的被人套路感觉,他实在想不到此人竟然比自己还要脸皮厚,顿觉无味,转过头,又去听堂内众人的议论了。
宁婴先用自己崭新的帕子将自己面前的一副碗筷仔仔细细擦拭一遍,才去盘中夹起几根脆耳放进,摆在身旁空位上。
魏鱼将自己的酒也推了过去,另外换了一盏斟满。
“你不在修习先天罡气了?”
宁婴看着他问道。
魏鱼嘴角含笑,轻轻地摇摇头。
普善大师在陵城收的四个弟子,只有魏鱼可以用佛门入室弟子的身份修习禅宗心法,罗汉堂的七十二绝学更是任由他选择。
他修习的先天罡气是七十二绝学的基础,以凝练内力为先,因为防止他年轻气盛,内力浮躁,故而最忌喝酒。
宁婴虽然知道他武功具废,内力不能运转,但见他把自己杯中斟满了酒,还是感到有些奇怪。
雷横见他摇头,立刻会意,十分欢喜地朝着店二喊道:“二,把这些盏换成大碗。”
酒过三巡,雷横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北刺魔蝎真的下了江湖令,出赏金一万两买猎狐者的人头,这几天来陵城里就多了很多陌生面孔。”
宁婴向魏鱼问道:“老四,你真的要走?”
魏鱼点点头,神情立刻变得有些黯然,嘴角那抹笑意一下子失去了温度。
雷横急了,问道:“为什么?难道你怕他们?要认怂?”
魏鱼却摇摇头,反问道:“怂字怎么写?”
宁婴接口问道:“那你又为了什么?”
“因为舍不得!”魏鱼回道。
“难道你真是舍不得玉玲珑那娘们儿?”
雷横将双拳在桌上轻轻一擂,桌子猛然一沉,他却毫不在意四处投来的目光,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魏鱼的眼睛。
魏鱼避开他灼灼的目光,看着杯中酒,一口而干,灿烂的笑容又回到脸上,说道:“自然是舍不得整个陵城陪着我伤心。”
三人一阵沉默,片刻后竟同时爆笑出来,笑声实在是肆无忌惮。
“你脸皮这么厚!为什么还会有女孩子喜欢你?”
宁婴和雷横同时摇头感叹。
笑声引来店中所有人的目光,邻桌那位少年侠客皱着眉头十分不解的看过来,活像是看到了三个疯子。
三人却毫不在意,依旧酒到杯干。
雷横将自己铜锤般大的右拳轻轻的抵在魏鱼的头上,直到他伸手架开,才说道:“你子可以不用走了!”
魏鱼颇为诧异的看看他,又看看宁婴。
“雷子没有胡说!”宁婴的声音显得很低,但很有力。
魏鱼摇摇头,十分不解。
宁婴压低声音说道:“因为你父亲走了!张将军一早动的身。”
他在说“你父亲”三个字时有意无意的加重了语气,军中副将位置已经空缺了近两个月,魏巡天自然是在等着魏鱼回来。
即使不是他亲生骨肉,即使他武功具废,军中并没有一个人敢瞧不起他,因为他也从来也不是军中武功最高的人。
“他去了哪里?”魏鱼动容地问道。
“长安!”雷横用嘴巴撕扯着最后一根羊排,含混不清地插嘴道。
魏鱼腾的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在宗祠中住了近十日,一直以为陵城的日子还是波澜不惊,每次他见到魏巡天,魏巡天都是默然微笑,没想到他在心里已经做出了这种决定。
“老四,你先坐下!”
雷横努力将羊排咽下,伸出大手一把将魏鱼按回位子,下巴微抬,示意宁婴继续讲,自己却又抓起那根羊排大嚼起来。
“将军此去,我不说你也知道为了什么。”
宁婴盯着魏鱼的眼睛说道。
魏鱼木然地点点头。
“许大人已经答应将军只要有人帮他杀了李林甫或安禄山两人中的一个,他就不计前嫌,你与芸儿的婚事他更不会再干涉。”
魏鱼又点点头,他目光穿过窗子落在那条笔直的官道上,官道向西看不见尽头。
“他带了几个人?”
“从营中拔走了十三个好手。”
魏鱼忽然冷眼扫了一眼,虽是淡淡的,却让宁婴和雷横立刻感觉到一股如山的压力。
雷横慌忙扔掉手中的羊排,支支吾吾的说道:“你子不要这样瞧人,我俩已经是做足了功课,你老子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他若一个人去,也没有人感觉奇怪。”
魏鱼的目光移向宁婴。
宁婴点点头,说道:“将军担心陵城,陵城军毕竟还在令狐潮的眼皮子底下,不能不防。此番去长安恐怕他也全无胜算,说到行刺自然是人越少越好。他将这件事看成私事,自然一个兵也不想折损。”
雷横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气闷,站起身一把抓起酒壶,将盖子一掀,仰起脖子就狠劲一通猛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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