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江湖也分三六九等,没混出名堂的只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靠着一双腿、一对拳,硬着头皮喋血街头;混出名堂的有家有业,平时看上去和普通豪绅无异,手下一大帮子人,什么龌龊事都不消自己出面。从这个角度来说,吕邝一伙只能算是不入流,就凭他们那几根瘦胳膊细腿,出去就是白给。
疤癞刘大概能算是介于“有名堂”和“没名堂”之间的那一类,他虽然在城隍庙旁边开了间酒肆,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青龙帮的产业,疤癞刘仗着在帮里当堂主的姐夫的势,在酒肆里当个大掌柜罢了。不过平日里聚集在那一带的闲汉也不少,只要给点甜头,手下也能迅速拉起一票人。
看到吕邝一行四人趾高气扬地走进来,疤癞刘眉头一皱道:“去去去!你们几个上这来干什么?别地儿玩去,这里可不招待穷鬼。”
吕邝站到柜台对面,一巴掌拍在柜面上道:“刘老大,俗话说莫欺少年穷,我们哥几个刚把你交代的活干了,特地来领赏的!”
疤癞刘意外地打量了吕邝一眼,摩挲着下巴道:“嘿,当真?那三个家伙可不好惹,你们能收拾得下?”
吕邝把胸脯一挺道:“在这条街上混,我敢蒙骗您吗?刘老大只管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真假!”
疤癞刘一想也是,点点头道:“谅你也不敢。我刘仁言出必践,这次你们做得好,我就要赏。拿着!”说着手掌一翻,按在柜面上。可他挪开手掌一看,桌上赫然只有五个铜板。
吕邝脸色一青,张口就要骂:“你——”
胖子和眯眯眼慌忙从身后拉住他道:“拿着吧,二狗,拿着吧!”
疤癞刘把三角眼一挑,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什么你?给你点颜色就敢开染坊,放肆!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要是让江湖上的朋友们以为我欺负小孩、坏了名声,今天你们休想走出这道门!”
听了这番狠话,胖子、眯眯眼和个子还不及柜台高的小不点,吓得脸都白了。他们紧张地看着吕邝气得发抖的嘴唇,生怕他吐出把刀子来。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吕邝嘴角的线条突然柔和起来,他笑嘻嘻地道:“看刘大哥这话说的,我们兄弟在您手下吃饭,坏了您的名声对自己也没有好处不是?我只不过想说,当初说得好好的,如果事情办成了,我们可以不要这五文钱,而是在这里挑一个酒鬼!”说着,他的眼睛在酒肆里逡巡起来,很快落在一个地方。疤癞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那儿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醉鬼身上,看他那身暴发户似的打扮,和满是伤痕的手,八成是个退伍不久的老兵,身上油水不少。
疤癞刘眉头一拧,他不想惹当兵的,谁知道这些兵痞有多少袍泽,万一闹起来可不得了。他左右一看,望见另一边的黯淡角落里趴着一个瘦巴巴的老头,面前的桌子上倒着一只空酒壶。看他身上的袍子满是补丁,黑得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要多寒酸有多寒酸。桌旁靠着一根竹竿,上头绑着一个小包袱,看大小顶多能放几件衣裳。这种人在洛阳城里多得是,多半是在闹市里坑蒙拐骗、混口饭吃,一有余钱就全换成酒喝,人嫌狗憎、最好欺负。于是疤癞刘就冲那个方向努了努嘴道:“就他了,你们爱干不干!”
吕邝眉梢一挑——他当然很不满意——但也不想把疤癞刘逼急了,只好忍气吞声道:“好!”
疤癞刘找了个借口将那个喝的醉醺醺的老头推出门去,还顺手从他怀里摸走一个钱袋权作酒资。吕邝心里痛骂了一句,看那老头支着细竹竿,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仍不甘心地招呼上三个小兄弟,不紧不慢地跟着老头的身后。
太阳逐渐落山,路上归家的行人越来越多,这给跟踪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不过那老头好像是个瞎子,一根竹杖在前头的地面上敲敲打打,步子走得不快。否则无论这几个家伙对附近的地形如何熟悉,也早就跟丢了。眼看他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吕邝一挥手,胖子和眯眯眼心领神会,绕到巷子那一头包抄去了。吕邝对小不点道:“你躲在外头,有动静就叫,不管巷子里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过来,听到没有!”看小不点像小鸡啄米似地直点头,吕邝这才微微吸了口气,转身进了巷子。
巷子仅有一个半人那么宽,瞎子不紧不慢地向前迈着醉步,竹竿敲在两边的墙壁上,发出“铿铿”的响声。吕邝拿出一个麻袋,和在巷尾探头探脑的胖子和眯眯眼打了个手势,然后蹑手蹑脚地从后面向瞎子走过去。眼看靠得近了,他猛地向前一扑,就要把麻袋套在瞎子头上。这一招是街头混混打闷棍的看家本领,吕邝屡试不爽,满以为就此得手,谁知那瞎子宛如背后生眼一般,一根竹竿像毒蛇一般倏地从身前弹出,无巧不巧地点在他的手腕上。
这一戳分量可不轻,吕邝只觉得手腕都要断了似的,啊呦一声大叫,手里的麻袋自然也就拿捏不住掉在地上。胖子和眯眯眼一看不妙,赶忙从藏身处冲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嗷嗷叫着向瞎子扑过去。以胖子的分量,谁被他压着都够喝上一壶,何况是这么个瘦小干瘪的老头?谁知那瞎子耳朵动了一动,身子一侧,竹竿挑起,恰好架在胖子的脖子上。下一刻只见胖子一百来斤的身子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向吕邝砸过去。
吕邝一惊,怕伤了胖子,只好张开双臂去接。哪知一触之下才感到一股暗劲从胖子身上涌而来,吕邝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头奔牛撞上,胸口发出沉闷的胸音,怕不是伤着了胸骨。好在他反应迅速,主动向后打了好几个滚,才算卸掉部分力道。饶是如此,吕邝仰面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地,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只好口中叫道:“这老头有古怪,眯眯眼你快走!”
这话说出口已经迟了,一来眯眯眼头脑本来就不灵光,二来他靠瞎老头太近,眼看两个同伴都失了陷,顿时手足无措,被瞎子轻轻松松一杖点倒。不过眨眼的功夫,巷子里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个瞎老头,他嘴里嘿嘿笑道:“你们这几个小蟊贼,偷东西偷到贼祖宗身上来了!我闯荡江湖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胎呢。啊呀,江湖凋零,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拿出来现,也不嫌丢人!让我来瞧瞧你们都是一群什么货色!”
说着,他俯下身一探手,摸到离得最近的眯眯眼。只见他顺着眯眯眼的手臂一路摸索下去,也不知在找什么,最后停在眯眯眼的手上不动了。过了片刻,瞎子哼道:“哼,腕粗骨露,天生穷命,拿来做柴烧也嫌废料!”
这句话说得神神叨叨,听得吕邝云里雾里,但他看瞎子紧接着提起竹杖对准了眯眯眼,心里吓了一大跳。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让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跌跌撞撞向瞎子合身扑去,口中大叫到:“不要伤我兄弟!”
可惜他状态十足的时候都不是瞎子的对手,何况是现在这副模样?瞎子听声辨位,待吕邝靠得近了,一手突然伸出,牢牢捏住他的手腕。吕邝“啊呀”一声痛呼,栽倒在地。瞎子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牢固,掐的他生疼。
瞎子又是一声冷哼:“不自量力,有这力气还不快跑,非要当扑火飞蛾、自寻死路!咦——”
瞎子语气一顿,耳朵朝巷子口偏了偏。吕邝感到捏着自己的那只手松了松,也顺着瞎子的方向一望,生生吓了一跳——小不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巷子口,手里哆哆嗦嗦地握着一把连匕首都不算的小刀,指着那瞎子。小不点望见瞎子的一双瞽目瞧过来,心里瑟瑟发抖,但仍然颤抖道:“放、放开二狗哥!”
这一幕看得吕邝目眦欲裂,大吼道:“笨蛋,小不点快跑,跑啊!”
瞎子松开吕邝,抬步要向小不点走去,他忽然感到小腿一紧,是倒在地上的吕邝将他死死拉住。瞎子奇道:“你们虽然是不入流的小混混,但难得兄弟同心,生死不弃,不容易、不容易!本来你们今天欺负到我头上,按江湖规矩,就是不杀也要卸几个零件。不过看在这个小兄弟情深义重的份上,我老瞎子就破例饶你们一回。不过江湖凶险,就凭你们这点能耐,再这么混迟早是个完!快滚,别让我再碰上你们!”
四人这才晓得自己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背后大汗淋漓,后怕不已。胖子和眯眯眼赶紧从地上挣扎起来就要走,巴不得离这个诡异的老瞎子远一点儿。唯有吕邝却呆在原地不动,似乎是吓得傻了。胖子正要去拉他,谁知吕邝突然翻身对瞎子下拜道:“在下洛阳吕邝,一心想拜师学艺,只恨无门无路。没想到今天冲撞了高人,乃是上天赐我的缘分。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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