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平六年六月二十云
头中午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座小木屋,它背倚青山,面朝清水,绿树为伴,还挺雅致。就是四周这清脆的鸟叫声让我不禁又想起老爷子讲的那个怪鸟的故事。
正走着,突然感觉一股暖意扑面而过,我四处看了看,这幽谷之中,清水之畔,本该十分凉爽,哪里来的暖风。
老爷子看我东张西望,就说:居然察觉到了,你这内功到底还是长进了。
我没太明白老爷子的意思,就见前面小木屋的门开了,但是没人出来。
一个声音传来:梦仙先生,不便相迎,还请见谅。
这声音忽然出现,就像有人在我跟前说话一样,我心里惊讶,就小声问老爷子:这是三止?
老爷子点点头,然后一边走一边说:三止,你岁数大了,倒学会卖弄了,看来佛经读得还不够。
我随着老爷子进了木屋,就看到一个人背着我们坐在一张床前,他穿着一身素净禅衣,光头,不用说,这就是三止了。床上躺着一个人,挣扎着坐起,嘿嘿一笑,声音苍老而虚弱,他说:老辛,你来啦。
我这时才看清床上躺着的人的模样,他干瘦干瘦的,脸上道道皱纹深得仿佛刀砍的一般,真的就是一个皮包骨头。
我心想:这该不会就是逆僧吧?听老爷子讲,逆僧应该比他还要年轻几岁,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正想着,逆僧发现我在盯着他看,就和我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睛很有神,和他这老病之态极不相符。他说:你是?
我赶紧行礼,说:老前辈,我叫王持,是
我说到这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老爷子就接着说:他是我的一个小友。
逆僧就笑起来,他刚一笑,又不住咳嗽,但还是忍不住笑,三止就替他抚了抚胸口,逆僧的咳嗽便慢慢止住了。
三止声音温和,说:师父,您还是躺下吧。
逆僧就很听话地躺下来,慢悠悠地说:什么小友,我看你是瞧着三止的功夫又有进境,怕丢了人,不肯承认他是你徒弟吧。
我明白过来,原来这俩人是拿徒弟攀比呢,怪不得老爷子说他收不成徒,来这得受辱。
我就说:老前辈,我真不是梦仙先生的徒弟。
逆僧又要说话,三止又轻声说了一句:师父。
逆僧便没有再说下去,三止侧身,袖袍一挥,两张木凳便凭空移到了我和老爷子身后,老爷子若无其事地坐了上去。
这可是隔空移物的本事啊,多神啊,但我一想,不能让老爷子丢了面子,表现得太激动显得也太没见识了,我也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但还是没忍住低头看了一眼屁股下的凳子。
三止这时才扭过身来对着我们,我发现他右眼竟然已经坏了,那眼上有条伤疤切断眉毛直至颧骨处。这伤疤本应很是骇人,可是三止偏偏有一种温和的气质,让这它也没了凶狠之气。
逆僧缓了会,慢慢说:老辛,你来得够慢的。
老爷子说:路上遇上了点事,耽搁了。
逆僧叹口气,说:要不是三止给我一点真气吊着,你再晚几天,就看不见我了。
他侧一下头,看了我一眼,说:我激了你这么多年,最后你还是没收个徒弟给我看看。
老爷子哈哈一笑,说:不是我不想,是这小子不肯。
逆僧听完,又激动起来,想要起身,但是咳嗽不止,只能又躺下来。
三止又帮他抚了抚胸口,逆僧呼吸逐渐变得平顺,最后竟是睡着了。
老爷子问三止:他这样多久了?
三止说:有半个月了。
老爷子叹口气,说:依你看,还能撑多久。
三止说:应该过不了半年了。
我看着在床上沉沉睡去的逆僧,心想这人曾经也是光芒万丈,但是遇上了那么多的坎坷磨难,最后只能在这深山之中了此残生,可悲可叹。
正想着,我发现逆僧虽然睡着了,可是手一直捂着自己左肋,再一回想,从我们进屋开始他就一直如此。我就问:老前辈是左肋处有疾患吗?
三止回头看了眼逆僧,然后对我说:施主也发现了,师父左肋确实有伤。
老爷子说:还记得我跟你讲老家伙伤他那一剑吗?
我说:原来是那一剑的剑伤吗?那老前辈这病
老爷子点点头说:这一剑伤了他的脏器,虽然捡回一条命,却让他身体变得很虚弱,再加上长期住在这地方,寒凉之气入体,时常牵引伤痛,慢慢也勾出了许多别的毛病。
逆僧却突然又是一动,醒了过来,他叹口气,说:他这一剑确实厉害。
说着他居然撩起自己的衣服,我看过去,发现他左肋上有一个,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听逆僧讲,那应该是度武先生那一剑造成的伤疤,可是怎么看它都不像是剑伤。
一条条细小的疤痕逐渐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圆形凹凸不平的疤痕,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伤口当时是什么可怖的模样。
我震惊的样子被老爷子看在眼里,他拍了拍我,我赶紧低头,在这种情形下,盯着人家身上的伤疤发愣实在太失礼了。
三止将逆僧的衣物重新整理好,就听逆僧慢悠悠地说:如果当时我没有立即运功抵御,怕是连命都没了。
老爷子说:你还在意呢?
逆僧轻笑一声,然后又咳嗽了两下,说:老辛我跟你说,他这一剑虽然把我伤成了这样,但是我不恨他,比武决斗本来就该全力以赴,当时是我分心,怨不得他。
老爷子听完抿抿嘴,没有答话。
中午用过饭,逆僧就睡过去了,三止仍是守在床边。
老爷子叫我出了木屋,走到那河边,他起初就是站着,一句话也不说,我看他好像有心事,也不便开口,河水潺潺,微风拂树,周围的声音因为我们的安静显得更加明显。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爷子叹了口气,说:小持子,你说是不是我害了他?
我心底一颤,赶紧说:老爷子你何出此言?
老爷子扭头,他白眉低垂,眼角皱纹挤得更深,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老家伙那一剑应该是冲我来的,我挡在前面,他才没有注意,以至于我躲开之后他闪避不及,才
我明白老爷子这是看到逆僧的样子,心里愧疚。事实究竟如何,那一剑到底是攻向谁的其实在他心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给自己的愧疚找个合适的理由,我一直觉得愧疚是人负面情绪里最可怕的一种,一旦你染上它,你就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说:老爷子,如果你当时不上去,又当如何?眼睁睁看着他俩被围攻至死,或者看着度武先生把那些围攻的人一剑剑砍得稀巴烂?
老爷子陷入了沉默,我便继续说:您这岁数了,见过的听过的比我多的多,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您肯定比我明白。
老爷子沉默良久,念叨道:尽人事,听天命吗?
这时一个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施主所言极是,这世间一切,皆有因果,过去种种,造就现在种种,细细想来,贫僧能有今日正是先生与家师之纠葛造就,若有罪孽,也该由贫僧承受。
老爷子叹口气,说:听你们两个一唱一和,我这心里还真是舒服一点了。
三止慢慢走过来,我突然又感到了那股暖意,忍不住又四处看了看,老爷子说:小持子,别东张西望了,还不知道吗?那暖意来自三止的内力。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内力!?
老爷子嘿嘿一笑,说:想不到是吧。
我确实是没想到。
老爷子的内功我见识过,可以把内力外放造成流动,玄妙之极。而三止似乎是可以凭借他的内力感知外物,所以他不出门就能知道是老爷子来了。可是老爷子多大岁数,这内功得修炼了几十年了,三止呢,只不过三十岁左右。
我就说:这也太神了吧。
三止施了一礼,微微一笑说:谬赞了,只是为防家师遭野兽骚扰,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这种把别人打死都做不到的事说得轻轻松松的人真的会让你有种想打死他的冲动,更惨的是你还打不过他。
老爷子看看我,然后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说:怎么了?
他说:眼红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就说:有点,人家这年纪,内力都能撒得铺天盖地了,我也二十多岁了,却连根针都磨不出来。
三止很明显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满脸不解,问道:磨针?
老爷子就把我想将内力凝成暗器的事讲了讲。
三止沉吟片刻,说:贫僧一直都觉得内功一道应该以广博浩瀚为正途,从没想过将内力凝聚为毫末之物。家师的芥子功,倒讲究的是凝炼,可也只是将自然之气聚于人体而已。
我本来好奇,想问问这芥子功究竟是个什么,是不是逆僧从佛家典藏中参悟的内功,可老爷子不给我机会,立马接着说:老三止的芥子功虽是凝炼,可是他攻敌时用的是实打实的拳脚。如你我这般,虽是用内力与敌周旋,可只是借力打力,取的是以守为攻的要义。我原来跟他说过,老家伙的剑气和苏瘸子的指劲都是内力攻敌的法子,可是跟他这想法相比,都有缺陷。
三止就笑,说:与拳脚刀剑相比,暗器本就是效率最高的杀伤之法,这内力中的暗器若能练成,那这些剑气指劲自然就都要靠边站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想:光有好想法也没用啊。
三止打量了我一下,又说:我原来总觉得喜用暗器之人多是嗜杀之辈,却没想到施主这样随和之人也好此道。
老爷子轻笑一声,说:他只是怕麻烦,所以才喜欢用这种省事的东西,能用暗器制敌就不必费劲过招。你不知道,这小子轻功也很好,他要是能用轻功逃跑,暗器都懒得用。
听了老爷子的话,三止就像看珍禽异兽一样看着我,然后突然说:家师要醒了。说完便回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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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觉寺记》
寺后有山,山有幽洞,深几许,通何处皆不知,村人传曰:有地狱恶鬼锁于洞底,寺设于焉,专为镇压。
加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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