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顺利得出奇，看来部队已经来过，车一直开到山脚下，才在山门口遇见两个执勤的列兵将我拦下。她见到士兵，立刻变得有些紧张，估计是怕不让上山。我摇下车窗，出示了一下军官证。那列兵看了之后，立刻对我立正敬礼，我问道：“怎么？现在这里都有人负责了？”
列兵答道：“报告首长，我们连接到上级指示，优先抢救处于危险地带的丧尸。”
我一想也对，那些身处城市或者平原的丧尸没什么危险，倒是这山区，保不齐那下就会摔落悬崖。于是继续问道：“上面情况如何？”
“有三个班在上面作业，已经上去四个小时了，估计天黑之前能完成任务。”
我把车一直开到山脚下，见再无路可走，才停在一间酒店停车场。
几个人正在给落满灰尘的车擦灰。看样子是刚从丧尸变回人类，山路上也陆续有人下来，个个衣衫褴褛，身形消瘦，胡子头发老长，眼神中带着迷茫。
山里气温更低，她一下车便双手环抱肩膀不停的搓，见状我从后备箱找出一件军用大衣递过，冲她微微一笑，道：“只能送你到这了。”说完我坐进驾驶室，一转头见她的包落在副驾驶上，我拿过包开窗喊道：“你的包。”
她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送你了。”
我无奈的耸了耸肩，刚要发动车子离开，她突然转过身来，扬声问道：“喂，那个，你不打算游一游黄山吗？”
此时山顶晴空万里，是黄山景区难得一见的好天，遥想上次游黄山还是十年前，那日大雾弥漫，所有美景都隐没在迷雾内。我一想到海南也不差这一天，反正左右无事，何况有美女邀约，不如趁此机会故地重游一番。于是我点头道：“也好。”
黄山，集天下山川之大美，千峰竞秀，万壑峥嵘。更有奇松c怪石c云海c温泉c冬雪，并称五绝。但黄山最美的，其实是在它深厚的文化底蕴上，这里是道家千年修仙之所，相传轩辕黄帝曾在此炼丹，羽化成仙。唐代大诗人李白c袁木c叶圣陶等名家都留诗在此，著名旅行家徐霞客更是两次游历，赞叹曰：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我和她一前一后，也不多话，在山间小路上攀爬，欣赏着人间至美的景色。起初她在前面疾走，后来体力渐渐不支，被我赶上，我也放慢速度，时不时给她讲讲我十多年前听过的解说词。我对她的经历十分好奇，为什么一个让丧尸完全无感的人，会独自一人走在马路上。我问了两次，她始终不肯开口，直到行至始信峰顶，她找到一块岩石坐下，喘息着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经历么？”
我点点头。
她举起矿泉水瓶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将瓶子扔下山崖，直勾勾盯着瓶子落到崖底，才缓缓说道：“灾变时，我正赶往郊区的废弃工厂给一家广告公司拍样片，突然之间，马路上的人们开始撕咬起来，我让司机快点开，可司机也变成了丧尸，我下了车，跑到马路上，看见到处都是人吃人的惨相，我害怕极了，瘫在马路中间不会动弹。幸好有两个男人路过，拉着我一起跑，我们慌不择路，跑进附近一家物流中心的院子，那也全都是丧尸，幸好有几辆大货车，我们三个跳上车顶，暂时安全了。后来又有一个男人跳了上来。不一会，丧尸就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整个大院只剩下我们四个活人。眼看脱身无望，有一个男人打开了货车车顶的通风口，你猜里面有什么？”
“食物？”我答道。任谁都会想到是食物，不然不可能活下去。
她点了点头：“满货厢都是火腿肠，我们几个还为此欣喜了一阵，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于是我们都吃了一点，晚上就在车厢内过夜。可第二天，我们都渴得厉害，有一个男人跳进驾驶室，操控着汽车贴到另一辆货车边，你猜那辆车里有什么？”
我笑了一下，说道：“肯定是水喽，不然你们就是等死。”
她望着天，侧脸美的让人想犯罪。
接着自嘲的说道：“是啊，满车厢的农夫山泉。我们当初还说，这是上天眷顾我们。可我们的好运也仅限于此，因为货车再也无法移动了。而我们四个手无寸铁，只能被局限在两辆车顶这么大点的活动范围内，还要忍受丧尸们没日没夜的叫声。”
我努力想象着她描述的场面，跟着发出一声叹息，这情形的确有些可怜。吃喝拉撒睡都在车顶，还要忍受丧尸们没日没夜的嘶吼。
她接着说道：“刚开始的一个月，我们几个还相互打气，说末世很快就会过去，至少那些丧尸找不到食物，应该会被饿死，可是等了好多天，也不见一只丧尸死去。我们又开始憧憬救援，可只能是活在幻想之中，又过了一个月，有人开始绝望，情绪也越来越接近崩溃。”
她说到这里，情绪开始有些激动：“终于有一天，他们变成了野兽，他们开始毫无顾忌的强上我，起初是一个，后来干脆一起来，任凭我厮打，哀求，可你知道么，人在失去希望时，精神迟早都会崩溃，变得毫不在意所谓的道德。我也一样，既然反抗不成，只能选择接受，让身体短暂的欢愉麻痹住绝望，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无所谓了，这生命已经毫无用处，随它去吧。”
我想象着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画面，像极了让人血脉喷张的日本电影。可是如果连续半年都生活在这情景之中，暗无天日的车厢，满地的矿泉水瓶和火腿，毫无希望的，换做是我恐怕也会发疯。
她忽然变得平静，用手捋了捋长发，继续说道：“终于有个人精神崩溃掉了，，彻底疯了，剩下两个男人杀死了他，我的精神也支撑不住，爬上车顶跳进下面的丧尸群，坠落时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我心里在想，终于解脱了，哪怕是被丧尸撕碎了吃掉，也比这暗无天日的折磨要好。可是奇迹发生了，丧尸根本不理会我，我就这样赤身的站在一群丧尸中央，看着丧尸们从我身前身后走过。我疯狂的尖叫，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发泄心中的压抑，我苦苦在这个城市打拼这么久，那么多的诱惑我都顶住了，从未让不爱的人染指过我，而末日下却不得不为了生存牺牲自己。结果命运，哈哈哈哈，命运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原来我特么竟然死不了。”
我呆呆的盯着抽泣的她，对她的遭遇和痛苦感同身受，苟且在绝望之中的滋味只能用痛不欲生来形容，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我从外面打开了货箱门，看着丧尸一拥而入。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恨他们，我只希望他们也能解脱，不要再这样活着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咬死，而自己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然后呢？”我试图诱导她从回忆的痛苦中抽离，快点进入下一个阶段。
“然后？然后我找了家饭店，用煤气罐烧了点热水洗了个澡，又来到一间商场，换上里面最好的衣服，带上最名贵的首饰，这些都是我末世之前不敢奢望的奢侈品，我想死得漂亮一点。”说着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首饰，突然爆出一句脏话：“妈的，末世前几天还有个老男人想包养我，说一年给我200万，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对自己说，我可以凭自己的努力赚到钱，现在想想，我那时的豪言壮志全是狗屁，还特么不如被包养了，现在人财两空，连活下去的希望也空了。”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护栏边，抬起修长的美腿跨过，只剩一只手抓住护栏，背身面向了悬崖。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她那死灰般的冷漠源自何处。她失去了对人类的信任，尤其是男人。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环境中，所谓的道德底线会被时光慢慢擦去。可我有些不明白，她的灵魂已经死过一次，都说死亡可以教会人一切，可她为什么依然选择跳崖？莫非
我以为下一秒，她就会像一片落叶一样飘落下悬崖，可这时她回过头来，对我说：“不打算说点挽留我的话了？”
我突然明白，她并非一心寻死，决定她生死的契机，就是尊重。这种尊重必须让她感到是发自内心，绝不可带有其他任何目的性。她见我没接茬，嘴里又蹦出一句脏话：“草，你们男人都特么”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突然想起道德经里的这句话，对！她第一次选择死亡，并没有考虑身后事，我应该描述一下死后的场景，才有可能让她向死里生。想到这里，我连忙打断她道：“你误会了，我没打算挽留你。”
趁她稍有迷茫之际，我迈着淡然自若的步伐，走到离她不远处的悬崖边，探身向下望了望，轻松写意的说道：“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我不打算挽留你。不过我可以为你做一点点事，等你死后，我会下去将你的尸体入土为安，免得风吹日晒不知要熬过多少年。至于有没有全尸，恐怕够呛，几百米，肯定会四分五裂，惨烈至极。”我边说边摆出一脸嫌弃的样子：“要是有人问我，你怎么死的，我就说难看死的。另外，我还会在你坟前插上一株青草，顺便再帮你立个碑，如果你现在告诉我名字的话。”我说这些的时候想起了房湜的坟，左磊曾经在他坟前放过鲜花，那个小妮子对他或许没有爱，但情分总是有的。
见她仍呆立当场没有行动，我叹息道：“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领教过苏格拉底对生死的诡辩，我们生如逆旅，往生之路绝不安宁，死亡也未必是解脱。我能做的，是让你知道，无论这世界变成什么样，总还有人在乎你的尊严。”
她对我的答案有些意外，迟迟没有松开抓住护栏的手，我见状趁势打铁道：“哎，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真正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要和大千世界告别了。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死，真的，都死过一次了，心路历程也算体验了，现在末世已过，何必浪费这仅有一次的生命呢？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在等待着你，广州那边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陆陆续续，全国也会如此。再说，你看看我，我的经历也好不到哪去。”
说完，我解开外套，又脱下打底衫，将自己上身呈现在她面前，我近乎完美的线条下，是累累伤疤，悲壮的证明着我在末世里经历过的苦难。
她望着我出了一会神，山间的风吹乱她的秀发，而我也做足了姿态，在寒风中尽情展示着男性的荷尔蒙。
终于，她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将美腿迈过栏杆，优美的从我身边走过，说道：“穿上吧，冷。”
我此时终于确定，她断绝了自杀的念头，我高举双臂长舒一口气道：“你看我现在，不就是苦尽甘来了？江山如画，美人如梦，江山美人都在我眼前，哈哈，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她歪着嘴吹了一下头发，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
我假装责怪道：“喂，我刚才可是救了你哎！”
她没说话，径直往下一个山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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