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商会的人在客栈里焦急地等待柳迢青与白玉桐归来,不料却进来一个瘦矮汉子。他自称是受一位公子所托,送来一封信。柳汤谢过之后,那送信人便离开了。
他连忙拆开信,上面写道:“孩儿不肖,徒生事端,前行未料,恐难侍奉身前,更恐连及左右,特写信与您恩断义绝,往情逝水,以后再无父子相称。此举有悖人伦,禽兽不如,罪恶深重,下辈子再做牛马。其中缘由,难以述之。故留诗一首,曰:‘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劣子再叩首。望您能平安归庄。”
全信只说因故与柳汤断绝父子关系,未提玉桐之名。柳汤细细看完,双手微颤,闭目不语。
满亭方不过一介武夫,看了柳迢青要与柳汤断绝父子情深,气得破口大骂,抄起家伙便要前去找他这个不肖徒儿算账。
杜子汝赶忙上前拦下满亭方,说到:“满兄消消气。我看着封信很是蹊跷,虽然是公子的亲笔字迹,但总觉得其中言不由衷,定是另有难言之隐。平素柳贤侄的为人大家是知道的,无故决计做不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那白姑娘也未归来,两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白苧也在一旁点头道:“老爷,公子仁孝,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如此。”
柳汤捏着信纸默念那信中留下的那首诗,这也是白玉桐在石桥之上说与柳迢青听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忽地,柳汤放下信纸,张目说到:“能让青儿如此煎熬的,一定是家国大事。那白姑娘果真不是一般人。如此他们要去闯下弥天大祸去了,为了不牵连我们才出此下策。看来我们也只能观望事情发展,无法帮上什么忙。大家,唉,都去休息吧……”
已是寅初时分,东华门前金吾卫禁军依旧丝毫不敢松懈。柳迢青与白玉桐在远处张望,寻找破绽,只觉得皇宫之内遥不可及。
柳迢青转而望着身边的白玉桐,总觉得他们之中生了隔膜,玉桐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再也回不成以前无忧无虑的笑嘻嘻模样。
白玉桐发觉柳迢青盯着她,嗔怪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突然可怕了?”
柳迢青笑道:“恰恰相反,只觉得你更亲近了。”
白玉桐低头问到:“为何?”
柳迢青接着说到:“以前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底细,只当你是个西边来的野丫头。现在你和盘托出了,我也就释然了。”
白玉桐把脸贴近柳迢青,问到:“我要是拿短剑捅了皇帝,你会如何对我?”
柳迢青心中不愿面对这种令人头疼的抉择。他眼睛一转,故作严肃道:“我会把你逼到一个墙脚,用剑制住你的手腕,然后另一只手封住你的穴道,让你动弹不得,再依次点住你的哑穴,笑穴和痒穴,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行,再待宫中卫士前来把你捉住,任凭他们处置。”
白玉桐知道柳迢青这是在与她开玩笑,但听到种种羞辱手段,也是火冒三丈。她怒道:“若是你敢阻拦,我也对你毫不手下留情!”
柳迢青趁机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到:“你不会把我怎样,不然我也在你身边活不至现在。我劝你还是束手吧。逝者如斯夫,何必沉溺往日仇恨。”
白玉桐也不急声驳斥,卧在他怀中小声问到:“若是你的亲人被别人囚禁起来,抑郁中病亡,你会如何?”
柳迢青心想不错,自己遇到这种事情,也肯定会不顾其他,提剑前去快意恩仇。白玉桐见他不答话,知道他被自己问住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柳迢青忽地发现,皇城东华门前和那段城墙上的侍卫都不见了,忙指着对怀中的白玉桐叫到:“你快看,怎么守卫都没了?”
白玉桐忙起身,向城门望去,果然如此,喜不自禁道:“真是天赐良机,我们快去!”
柳迢青觉得此事蹊跷,皇城乃要地,怎么会有这等差错,便摇头道:“这不对劲,别是圈套吧,我们还须再观望一下。”
白玉桐拉起柳迢青急声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管它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
两人靠近城门,却看见有黑影比他们先到了,并过了东华门。两人一对视,决定无论如何进城再说。
东京皇城殿宇连天,柳迢青他们哪里知道方向,一进皇城便迷了道路。两人躲在花丛草木之中,抑或雕栏玉砌之下,躲避巡查的金吾卫。
两人把握住时机,在一处偏僻连廊打晕两个路过的太监,偷偷把他们拖到灌木中,用绳子绑好,堵住口舌,褪去他们的衣衫,并给自己套上,扮作宫里的宦官,料想远远看去自己绝不会被识破。
谁知道两人没走出去多远,迎面便来了一队禁军,柳迢青心想这袍子中还藏有兵器,怕那群金吾卫细细看来盘问下露了破绽,便拉白玉桐一同扎进了临近的宫殿之中。
宫殿外面看起来幽黑无人,哪里料得进去又别有洞天。这哪里是一处宫殿,分明就是道观的模样:中间一鼎熄灭的炼丹炉,前有香烟缭绕的祭台,地上布满八卦阵,太极图以及七星九宫。左手满壁皆是经文,右手挂有老子等历代道教名人的画像,柱上皆雕有或神龙或仙鹤的图样。
柳迢青心里暗道:“好家伙,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
白玉桐拉住他的衣襟,指了指祭台旁,只见他那里蒲团上有一位身着道袍的倒是在闭目打坐,毫不动摇,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两人决定向前一探究竟。于是他们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向前迈步。没走几步,那道士忽地闭目张问道:“何人?不是说了清修之所不准任何人进来么?”
两人知道,宫中答话他们是对不上来的,更编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对面不过一位牛鼻子老道,还须用强方可达到目的。
只见白玉桐抽出宝剑一个健步上前,将兵刃搭在那道士的肩头,说到:“我也不想为难你,但你得告诉我们皇帝的寝宫如何去!”
要搁别的人被人用兵器架在脖子上,早就吓的屁滚尿流了,谁知那道士只是睁开眼睛撇了一眼,又不动如山地打坐。柳迢青心里十分焦急,如果这时候有人进来叫来卫士,一切便都前功尽弃了。
那道士慢慢悠悠地回到:“你们找圣上做甚?”
白玉桐叫到:“这不干你的事情,只须告诉我们寝宫如何走。”
那道士听了哈哈大笑,兀自说到:“这世间相见皇帝的何止千千万,但圣上不在寝宫,你们是寻不得他的。”
柳迢青一听皇上不在寝宫,想必是出宫去了,这样就避免与白玉桐针锋相对,一想到这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白玉桐听了十分生气,他们好不容易闯入皇宫,皇帝却不在寝宫,这又如何报仇。她逼得紧了,喝问到:“那皇帝究竟去哪里!”
道士睁开眼睛,答到:“我一个道士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看你们一男一女年纪轻轻,却不像是宫里的人,想必是抢来的宦官衣服。天平盛世,为何非要执着凶器去找那圣上?惊了圣驾,那可是诛灭九族的罪状,你们担待不起。”柳迢青心想:“这道士临危不乱,还反客为主起来,不知是什么来头。”
白玉桐冷笑道:“那皇帝老儿害了我的家人,怎会不去寻他!”
那道士听了这话面起波澜,回到:“当今圣上师从汉孝文帝,一直简朴生活,以德待人,宽俭待民,仁孝躬身,无为而治,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粮谷溢仓。虽说不功盖尧舜禹汤,但也是一位贤明的好君主,怎么会害了你的家人?”
柳迢青心想,圣上就是被这等谄媚的小人蒙蔽了,才使得佞臣横行。他不待白玉桐开口反驳到:“汉太宗之贾生,当今者何人?好一个以德待人,致使燕云十六州百姓皆为流民。好一个宽俭待民,不知这普天之下宫观林立,那些贪官污吏掠去多少民脂民膏。圣上马上不惑之年,却好生糊涂。”
那道士听了身体颤抖,又平静地答到:“贾生者文靖先生李太初,也有咸平盛世。但夷辽兵临澶州之后,皇帝也有七情六欲。他厌了,倦了,难以亲临政事,只求能安享晚年。”
柳迢青心想,这道士所言却不像是出自一个道士之口。白玉桐听了之后,觉得这道士定然是天子心腹,不然怎么敢妄揣皇帝的心思,风闻真宗皇帝沉溺封禅,重用一两个道士也在情理之中,这道士也一定知道皇帝的行踪。
她正想问个明白,忽看见外面有灯火摇曳,听见有卫士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两人吓的一激灵,不知如何是好。柳迢青忙说:“看来是被发现了,别管这个老道了,冲出去再做长议吧。”
白玉桐心想若是被大内卫士围杀在这宫殿之中,报仇也就无从谈起了,于是向迢青点头。
两人慌忙冲出宫殿,只见远处有殿宇燃起大火,正有金吾卫奔他们这里杀来。柳迢青喊到:“顾不得了,快跑!去东华门!”说罢,他便拉着白玉桐的手奔东华门方向奔去。
有禁军见到两个太监奔走,便招呼他们去灭火,谁知这两个太监充耳不闻,直直向东华门方向而去,料想到宫中出了刺客,便怀疑这两人别是刺客假扮的吧。几名金吾卫立刻追了上去。
另一边金吾卫围了柳迢青他们所闯的宫殿,那禁军领头率这两名属下扣门进了大殿,竟拜跪在那名道士面前。
道士起身问到:“宫中出了何事?”
那禁军领头连磕了几个响头,回到:“回圣上,属下万死!谁知金吾卫中出了奸细,掉换了宫中值班的牌子,致使东华门无人值守,才让刺客闯入皇宫,一把火烧了福寿宫。臣罪该万死!”
原来,那位道士便是当今的宋真宗皇帝赵恒。他正在宫中为自己的大寿虔心闭关修行,并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谁知竟让柳迢青白玉桐他们误打误撞闯了进去。还好柳迢青白玉桐他们没见过龙颜,不然非得为这真宗皇帝大打出手。
这一头,柳迢青白玉桐褪去了碍手碍脚的宦官制服,慌不择路,竟晕了东华门的方向。眼看金吾卫越逼越紧,忽见两骑奔来,一前一后,跃马绕过禁军。柳迢青心里直打鼓,这又是何人。
两骑近了,可以看出上面各是一个雄壮的汉子。一个用罗汉刀,另一个腰间别着双锏。只听见其中一个汉子喊到:“不是三哥他们!”
另一个人喊到:“管他呢!三哥让咱们来接人,又没说是谁!”
那个汉子又冲着柳迢青他们喊到:“二位,快上马!”
柳迢青不知这两个汉子是何方神圣,但要想出了这皇宫,也只能依仗他们。柳迢青白玉桐分乘一骑,四人两骑从东华门闯出。谁知也不知什么缘故,那群禁军好似得到了命令,一路竟未下狠手,好像是要活捉,但未得愿。
四人没入一条深巷,下了马匹。那使双锏的人对柳迢青他们说到:“闹了皇城,咱们得出这汴梁城才算安全。跟咱们走,什么事之后再说!”
他们从那深巷之中七拐八拐,总算又出去了。那两个汉子跳上一辆事先备好的马车,让柳迢青他们坐后面。待柳迢青白玉桐坐定,马车几经颠簸向东出了二曹门,总算是逃出了东京城。
一路上大家都不肯说话。其中那两个汉子是不愿说话,而柳迢青他们是不知汉子身份,不敢说话。
行至到山中,马车忽然停下,那用双锏的汉子说到:“三哥让我们把你们送到这里。”
柳迢青白玉桐下了马车,只见双锏汉子指着山上的院落喊到:“那里自然会有贵人相助你们,我们告辞了。”
柳迢青行礼道:“不知两位恩人的名号,也好来日前去致谢。”
那执双锏的汉子回到:“在下是京东五虎中的小叔宝秦亮。”
用刀的汉子说到:“咱是京东五虎中小义贞程恭。”
柳迢青心想:“京东五虎倒是在绿林里上有些名号,却不知为什么他们会来皇城救自己。”他说到:“原来两位义士是东京五虎,早就听闻过诸位的大名,失敬失敬。不知怎么会在皇城遇见二位。”秦亮程恭还礼后,也不说其中缘由,直接驾车而去。
柳迢青对身旁白玉桐笑道:“这下可有趣了,咱们两个成了这天下甲子号的要犯,看来要浪迹天涯了。”
白玉桐边向山上走边问到:“你可后悔?”
柳迢青笑道:“你看我可像后悔的样子。想到以后就如脱胎换骨般过新的生活就高兴,只可惜以后为防牵连再也无法见到父母亲朋,着实让人伤感。”
白玉桐淡淡说到:“此次趁乱进入皇城,却连皇帝都没见到,看来还是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复仇,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柳迢青笑道:“怎么,你还想复仇的事情?咱们折腾了一晚上,还是先想想今晚在哪里住宿吧。不知京东五虎所指的院落里到底有没有他们提到的贵人。”
这是一处地处在山上的深院,外面的院墙围得密不透风,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何模样。柳迢青与白玉桐呼哧带喘地到了寻得了院门,心想究竟是什么人竟把院子修建在这种往来困难,人烟罕迹的深山上。
虽是五更天,但柳迢青顾不得许多,还是轻轻敲击大门,与白玉桐都疲累到极点,这初冬又山风凛冽,只能相互倚立。
不一会儿,院门开了,只见一个少女探出头来,冲他们笑道:“爹爹吩咐你们进来。咦,怎么不见柴哥哥他们。”
柳迢青不知道什么柴哥哥,便说到:“这位小姐,送我们前来的是京东五虎小叔宝秦亮以及小义贞程恭二位大侠。”
那少女“哦”了一声,满是失望,便不再问其他的了。柳迢青和白玉桐进了那院子,不由得大吃一惊,这院子内外宛如两个世界。亭台楼阁,园林修竹,就好像仙境一般。
那少女见二人望得出神,又笑道:“爹爹还没醒,由我领着你们去偏院稍事休息。”
顺着画廊行至偏院,一路下来遇到不少打着灯笼的仆人。柳迢青心想:“就这等规格而言,哪怕不是皇亲国戚,也肯定是一方大员。”
到了一处池塘边,那少女推开房门,一间主厅,左右各有一个卧房,显然都是新打扫收拾出来的。
那少女便要退下,柳迢青忙上前问到:“这位小姐,不知令尊大人贵姓,还烦告之。”
那少女回到:“等你们亲自见到爹爹他老人家,便自会知道了。”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迢青和白玉桐在主厅内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白玉桐说到:“管他如何,先睡一觉要紧,哪怕就算把咱们押去官府,我也得睡一觉了。”
柳迢青点头,心想不错,已经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呢。两人男左女右分房而进,也不褪去沾满尘土的外袍,倒头就呼呼大睡。
醒来也不知是什么光景,怕是晨钟也未能叫醒他们。柳迢青只觉得头有些痛,应是昨晚奔波一夜的缘故。
他稍作收拾,拿起床头的夜来剑,起身走到正厅,向另一侧卧房望去,垂帘之下床上隐隐有人。柳迢青心想:“玉桐看来还没醒来。”
他见桌子上摆有吃食,还冒着热气,应该是庄主人刚刚遣人端来的。柳迢青醒来正觉得腹中无物,咕咕直叫,便坐下抓来吃。
只听见门前有少女笑道:“不怕这饭食下了毒?”柳迢青一愣,不知这房外还有人看着,只觉得刚才吃东西的不雅样子极为尴尬。
柳迢青起身一看,原来是昨天那位接他们进庄的少女。他忙委身说到:“谢谢小姐如此招待,此恩柳某终身难忘。”
那少女听了嗤笑道:“一顿粗茶淡饭竟成了大恩,怕是普天之下净为你的恩人吧。”
那柳迢青不知该如何回话,忙岔开话题道:“小姐,敢问是不是令尊大人前来叫我?”
那少女点头道:“本是叫你们一同前去。看来那姑娘睡得安稳,那便你一个来吧。”柳迢青点点头,紧随其后而行。
两人出了房门,只听得远远有戛玉鸣金之音,并伴有钟鼓之声。柳迢青边走边问到:“借宿了一夜,还不知恩人芳名。”
那少女笑道:“小女子赵紫烟,可别提恩人二字了,听了让人发笑。”
柳迢青心想:“赵紫烟这个名字从未听说过,不知是哪家的千金。”他说到:“原来是赵小姐,那令尊也便是赵先生。”那赵紫烟听了一阵窃笑。
柳迢青心想:“这位赵小姐这般爱笑,倒似以前的白玉桐。”
转过画廊之后,一路向上,愈发寒冷,过了石阶只见山顶一处大殿,这音律便是从里面传来的。赵紫烟站住脚,示意让柳迢青进去。
柳迢青独自走了进去,倒吸一口凉气,这里的布置完全不是当今的格局,更似先秦的模样。
大殿两侧都是成排的金色铜编钟,编钟前有身着红黑深衣的乐师正在敲打乐器。左手编钟侧方也有一队正坐的乐手,敲击桌上安置的瓦缶。右手编钟侧方有两位鼓瑟的乐师,两位弹琴的乐师。
正对柳迢青的,只见有一位男子踱步在大殿之内,独吹陶埙,正沉迷其中。所有乐器各有分工,井然有序,听起来不觉得吵闹。柳迢青不便上前打扰,就候在一旁,等那男子尽完雅兴。柳迢青心想:“这等规模的乐工,到古代便是天子诸侯才能享有的礼乐。”
那男子吹奏完,面朝柳迢青问到:“公子以为如何?”
柳迢青回到:“钟缶大气磅礴,弦乐高山流水,陶埙独具一格。别有师旷,嵇康之风采。”
那男子摆手示意所有乐工退下,将手中陶缶安放好,对柳迢青笑道:“公子见笑了,我偏有这一门爱好。怎么,在庄内还算吃的惯吧。”
柳迢青上前行礼回到:“感谢贵庄相助,阁下可是赵庄主。”说话之时,柳迢青瞥见大殿之内挂有一方金匾,上面刻着“钧天广乐”四个金字。
那男子听笑道:“可好久没听有人称我作庄主了,如此相称倒也方便。”
柳迢青问到:“冒昧相问,赵庄主为何接纳我二人。实不相瞒,阁下可知我二人,我二人如今可是钦犯,阁下不怕受到牵连?”
怎料那赵庄主听了并不惊讶慌张,转身淡淡说到:“我有金书铁券护身,何惧之有?”这下倒让柳迢青惊到了,连忙下跪行礼。
金书铁券何物?那可是历朝历代开国皇帝御赐给亲族功臣的免死金牌。柳迢青心想此人既然姓赵,定然也是皇族,大礼是少不了的。
赵庄主见柳迢青跪拜,上前揽起笑道:“我虽贵为藩王,但早已闲云野鹤。大礼到此便为止了。”
柳迢青起身问到:“在下与那位姑娘闯了大内皇宫,已经犯了天大的罪过。王爷怎么会出手相助?”
赵王爷笑道:“我不问你是何等身份,或是何等缘由来到我庄内,只因受朋友所托,于是便收纳你们,区区举手之劳耳。”
柳迢青心想:“家父的朋友多有贵胄显赫之辈,但绝没有请的动藩王的。自己相识的,最大也不过是有一面之缘的晏寺丞。但他与自己无亲无故,怎么会冒险去让人救自己。虽说白玉桐是一国之公主,但赵王爷乃是大宋的皇亲,怎么会受夷族所托?之前的京东五虎想必也是受这个人所托。”
于是他便问到:“王爷,不知哪位恩公愿冒天大的风险请您来施救?”
赵王爷说到:“是一位曾经对我有救命之恩的江湖朋友相托的,也是一位神医,名叫‘朱阁’,你可曾想起来了?”
柳迢青摇了摇头,心想:“‘朱阁’大名,却从未听说过,自己更没有一位神医朋友。”
赵王爷见柳迢青并不记得朱阁,便说到:“其实朱阁恩人我也竟有好多年未见面了。约半个月前,他忽然来庄上拜访,本王差点也没认出来。朱阁说近日会有人来庄上寻求避难,请我好生招待,我便满口答应下来,谁料他留下话便匆匆离开了。”
柳迢青问到:“王爷可详实地描述一下这位朱阁神医,在下一时记不起来了。”
赵王爷说到:“这人虽说待人热肠,却有一股子古怪脾气,来无影去无踪让人琢磨不透。他家本王倒是知道在登州,可是徒有地址,路途太过于遥远,从未曾拜访过,想必他云游四方,应当是不怎么着家的。
他还通晓杂七杂八的医术,想必是与皇城的太医相比也毫不逊色,只不过那些医治手段不甚上台面。至于其他,本王不怎么知道江湖中的那些流闻,于是便也不知晓了。”
柳迢青细细想来,也记不起有这等厉害人物。赵王爷问到:“公子,与你同行的那个女伴本王怎么没见得?”
柳迢青回到:“王爷,在下出来的时候那姑娘还没有睡醒,所以便没有一同前来,还望王爷恕罪。”
赵王爷摆手道:“何罪之有。庄内好久没有生人前来了,可随本王拼醉一桌?”
柳迢青连忙躬身道:“在下本是布衣,怎敢与王爷同席?”
赵王爷笑道:“你是来客,怎么有主人怠慢贵客的道理,再说本王除却一套空名头,又与常人有何不同?”
柳迢青心想:“若是天下的王公贵胄都如同眼前这位赵王爷一样宽厚待人就好了,那我大宋必然是上下一心。”他苦笑道:“既然王爷有请,在下也不好推脱。”
赵王爷向门口大迈几步,哈哈大笑道:“好啊,好久没人与我把酒言欢了。本王也派人叫上你那女伴,咱们好好痛饮一番。”
白玉桐从床上醒来,睡得迷糊,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拍了拍脑袋,才想起自己与迢青凌晨落宿了山中一处神秘大户的人家。
她摸起玉笛短剑,直奔主厅,只见领他们入庄的少女坐在椅子,正专心摆弄一串铁环模样的玩意儿。
白玉桐也对这铁环感兴趣,并不打扰她,站在一旁端详个明白。只见赵紫烟纤纤细手左右摆弄那东西,一个个把扁形钢环上解下来,退了两个便卡住了,急得叫到:“柴哥哥可真坏,竟送我这种头疼的东西。”
赵紫烟猛一抬头,才发现屋中的白玉桐早已经醒了,正看她玩,便不好意思道:“家父唤我来叫姑娘。我见姑娘还没醒,也不好唤醒,便在这房中摆弄这九连环消耗时间,让姑娘见笑了。”
白玉桐说到:“小姐哪里的话,原来这东西叫九连环,造型看起来倒是奇特别致。”
赵紫烟笑道:“这是前些日子柴哥哥送我的,没想到却是个费神的东西。对了,路上再说这些闲话,家父和那公子还等着呢。”白玉桐点点头便跟在后面,心想:“她所说的公子应该是柳迢青。”
远远望去,可见亭下坐着赵王爷与柳迢青,旁边还站有仆人服侍。此处名叫“归鸟亭”,是观赏庄内风景极佳的地方,赵王爷通常都在此处接待宾客。
赵紫烟与白玉桐赶到,赵王爷忙介绍到:“这位便是小女赵紫烟,她性子顽劣,不知有没有对你们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赵紫烟一听爹爹在生人面前揭自己短处,气得跺脚连叫“爹爹!”
柳迢青忙说到:“令公主聪慧可人,实在是令人生羡。”
白玉桐听了吃了一惊,心想:“柳迢青对这位少女叫‘公主’,莫不是他们是什么皇亲国戚。我与柳迢青刚从皇城逃出来,别又落入天罗地网之中。”
柳迢青见白玉桐表情有异样,便继续说到:“玉桐莫慌,这位是大宋赵王爷,也是救了我们的贵人,不是我们的敌人。”
白玉桐这才放下心来,心想:“柳迢青一向有分寸,看来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她依次向赵王爷赵紫烟行礼道:“感谢王爷公主相助我二人。”
赵王爷笑道:“他人所托而已。说来好笑,到现在二位还没自报家门,也不知如何称呼。”
柳迢青起身说到:“在下雁城布衣柳迢青,见过王爷公主。”
白玉桐心想要不要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又想到对面是大宋的皇族,说出也许会沾惹什么麻烦,于是便说到:“小女名叫白玉桐。赵王爷赵公主,这厢有礼了。”赵王爷和赵紫烟纷纷点头还礼。
众人都落坐好之后,白玉桐一看,心道:“这王爷和公主与平时所想的不一样,言谈举止之间毫无架子可言。再看这桌上的菜肴,也绝非豪奢,皆是就地取材。”
众人边吃边聊,却不问其他,只谈这音律和这庄院。聊起这院子,赵紫烟嗔道:“别人家的王府要么聚集京城的繁华地段,要么远离东京择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建府立宅。谁料家父竟在这荒山之上另辟蹊径。”
柳迢青回到:“王爷这才叫匠心独具,进到院子之前,哪里料想到这其中的满园春色。”
赵王爷笑道:“此处幽静宜人,倒是满足了本王的雅好。平时弄些丝竹管弦,钟缶竽埙,岂不神仙一样的日子。”
白玉桐也称赞到:“王爷好心性。”
赵王爷看到白玉桐腰间别着特别样式的玉笛,很感兴趣,便说道:“白姑娘这玉笛模样倒是特别。”
白玉桐抽出羌笛递给王爷察看,并回到:“王爷,这是西边的羌笛,形制与中原不同。”
赵王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把羌笛还给了白玉桐,说到:“真让本王大开眼界,在这里可寻不到如此精致的羌笛。”
白玉桐拿起羌笛笑道:“王爷既然有意,那小女不如献丑为您吹奏一曲。”
赵王爷说到:“那真是幸运,本王便洗耳恭听之。”
白玉桐双手执羌笛,一曲悠扬婉转的调子回荡在山中。正所谓:“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续风。响遏行云横碧落,清和冷月到帘栊。”
曲子罢了,赵紫烟不等王爷开口,便鼓掌到:“着实有趣,可比爹爹平日里那些传了几百年的陈词滥调悦耳多了。”
赵王爷也说到:“西域情调别有一番风味,让本王长了见识。”
正当众人谈到兴头上,忽见一矫捷的身影向归鸟亭奔来。赵紫烟忽地拍手起来,叫道:“是柴哥哥来啦!”
赵王爷笑道:“你心中除了那个柴哥哥还是柴哥哥,可还有你爹爹我的位置。”
赵紫烟吐了吐舌头,冲上前去迎接那团黑影。柳迢青定睛一看,那“柴哥哥”是一位英俊潇洒的俊俏汉子,要比柳迢青他们大不少。
赵紫烟把俊俏生领到亭中。白玉桐见眼前的君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也不由得怦然心动。柳迢青看来那俊俏生腰间胯着宝剑,身形又如此灵巧,应该江湖中的朋友。
那人见到有生人在,不免有些拘谨,腼腆地杵在一旁。赵王爷像亲生儿子般把他拉在前面,让他介绍自己。俊俏生见躲不过,只好上前说到:“在下京东五虎柴扉,人送诨名外号‘小子龙’。”
柳迢青忙起身回到:“原来是京东五虎,请受在下一拜,我们便是秦亮程恭二位弟兄救出来的,此等恩德实在是永世不忘。”
那柴扉赶忙扶起他,说到:“这还是王爷运筹帷幄,我们京东五虎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这位兄台实在是折煞我了。”
赵王爷笑道:“我这位贤侄谦虚了,出谋划策都是他的主意,执行的也是他的兄弟,本王何功之有,哈哈。”那柴扉听了更是不好意思,眼睛闪闪硕硕地望着赵紫烟。
柳迢青和白玉桐也分别与柴扉介绍了自己,又再次感谢了京东五虎的救命之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迢青与白玉桐抵不住酒力,只得向王爷告退。两人由仆人领着回到房中。
卧房内早已经备好了木盆热汤。柳迢青泡在木盆之中,只觉得全身舒服下来,心想:“这以后总不能总呆在这王爷府,那像什么话,得想个法子帮王爷做些差事,顺便探探东京那里的情况。还有朱阁何人,又要一番调查。”
正是:亭下拜恩人,汤中思前程。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