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洪小天给小刘满上一杯酒，“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小刘大口大口的吃着肉串，他今天出任务受了点皮肉伤，下班时被洪小天约出来喝酒，这会他饿坏了，转眼间就消灭了好几串羊肉，“郑队也有份，但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胡闹，这不是打草惊蛇吗。”洪小天把毛豆壳扔进碗里，“你确定是针对那个柳老板的？”
“错不了，学长你放心吧。”小刘又拿起了一个烤鸡爪，“不是什么肥差，都躲着呢，不知道郑队是怎么想的。”
“查案查案，不能只有点儿鸡毛蒜皮就算了，我也说不上话，这么大张旗鼓，人家不听到风声才怪呢。现在不是时候啊，郑少泽是怎么想的？”
“学长你说的太对了！我也这么觉得，但是郑队那脾气你也清楚，谁也不能质疑他。”
洪小天喝了口酒，拍拍小刘的肩膀，“告诉你，这就叫个人主义膨胀，你可别学他。查案子这种事要踏踏实实的，不能浮躁，越是浮躁越容易有破绽。”
“嗯嗯。”小刘吃得顾不上回答他。
“老板，再来三十个肉串！”洪小天喊了一句，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郑少泽回复了他的短信。
“专案组？”这个是洪小天发给他的。
郑少泽言简意赅的回复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洪小天没说什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和小刘吃吃喝喝，酒过三巡，小刘吃得差不多了，仰靠在椅子上打了好几个饱嗝，连连感谢洪小天的招待。
洪小天正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手机却响了。今天倒是奇怪，从来不回复他信息的人回了他一句关你屁事，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的人也打来了电话。
这个号码洪小天没有存在通讯录里，但是他知道这是柳一的手机号。
“是嫂子吗？”小刘问道。
“不是，你嫂子不经常给我打电话的。”洪小天调皮的笑了笑，“是个漂亮姑娘。”
“哟！”小刘喝醉了，红着脸鼓掌，“学长，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女人缘呐。”
“什么女人缘别告诉你嫂子啊，不然我第二天得扶着墙上班。”洪小天脸上洋溢着古怪的笑意，接通了电话。
“洪警官你想要什么？”洪小天刚坐下，柳一就以毫不客气的语气问了这么一句。
洪小天不由得失笑，“我说，我这大老远的赶过来，气儿还没喘匀呢，你上来就这么一句我真是吃不消啊。我是粗人，不比你们会拐弯抹角的讲话，所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我笨，猜不到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们第一次遇见，就是在这儿。”柳一环顾了下狭窄的包房，“那时候你就识破我了，还当面揭穿。不过那时候我倒挺惊讶的，你看上去瘦瘦的样子，背起人来力气倒是大得很，不过你不是一只手已经废了吗？”
“手是废了，胳膊还是可以弯曲的嘛。”洪小天抬起右臂，做了一个曲肘的动作。
“当时真的是辛苦你了。”
洪小天叹了口气，“你就直说吧，你找我到底干什么，是郑少泽让你来的？如果是这小子，我总觉得他是派你来骂我的。”
“你了解我养父吗？”柳一喝的威士忌是烈性的，洪小天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不敢挑战的度数。
“柳老板？不了解，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我是说白正弘，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转糊涂了可以吗？洪警官你看来也很懂得怎样拐弯抹角嘛。”
“白正弘的话你就更不应该来问我了。”洪小天和蔼的看着他，就像是兄长在看自己的妹妹一样，“你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比我更了解他。”
柳一摇摇头，向洪小天要了一支烟，“其实我不了解他。”
“所以呢，来问我？”
“我和白正弘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也不是你的敌人。虽然一直以来我还是不了解你到底想做什么，但希望你不要挡我的路。”
“我又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何来挡路这一说？”洪小天耸肩，“你还真是莫名其妙。”
“你不就是想查清楚小程的案子嘛，那我告诉你，这事是白正弘一手策划的，想必你也这么认为吧，现在你只是缺少证据，那我还真的要打击你一下了，这证据，还真的找不着。”
“你怎么就能断言我找不到呢？”
“这些年他干过的那些事，但凡有一件我能找到确凿的证据，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柳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今天我来没什么其他的目的，我拜托了郑少泽帮我，我们要开始从头查起了，你一直和郑少泽不和，希望你不要碍手碍脚。”
“我不会的，不过郑少泽把个人感情掺进来，这的确不好吧。”
“好不好不是由你说了算。还有，希望你也不要给苏雪找麻烦，黄洋那码事已经够乱了，你”
“已经不是好朋友了，心里面还是在意吗？”洪小天拿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她的酒，这个举动让柳一不禁皱了皱眉。“怎么评价你呢，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你不够好。不过人这东西嘛，能有一点儿善心已是难得，没有善心也没有恶意的人满大街都是，在那种充满恶意的环境下长大，你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足够好了。”
柳一冷笑，“我就当做你是在夸我。”
“我们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刚刚那杯酒太烈，洪小天的嗓子有种灼痛感，他喝了半杯水才稍稍缓和了一些，“你问我两个问题，我想要什么，我是不是了解白正弘。这两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洗耳恭听。”
“我是个贪心的人，我想要的东西很多，我最想要的就是心安理得，我做了很多事，花费了很多精力，就是想求一个心安理得，不然我这辈子都过不好。关于白正弘，可以说我对他的了解，很多方面出自我个人的臆想，可怕的不是我拿自己的臆想去揣测一个人，而是我在慢慢的发现，我的臆想几乎都是对的。”
洪小天心里面清楚坐在她面前这个女孩的人生大概都经历了些什么，从洪小天进来这一刻起他就没有和她对视过，他是个幸运的人，可以做自己，也有人一直支持着他，但是她不一样，她做不了真正的自己，她的背后空无一人，唯有孤军奋战，唯有艰难前行，没有机会回头。
“你说完了？”柳一对洪小天的话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很多时候她听不懂白正弘的大道理，如今洪小天却也开始说些云里雾里的东西了。
“柳一你有想过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洪小天岔开了话题。
“没有，现在我也没这个精力。”
“如果可以的话，身边还是有一个亲人，或者爱人也好，不要太累，不要总是一个人去扛。”洪小天站起身来，“对不起了，其实我很想和你成为朋友，但是到头来还是没成功，你这么漂亮，我这么反正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成为朋友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小熊她很喜欢你？”柳一叫住了他。
“是吗”洪小天头也没回，“那么柳一你，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吗，有曾经发自内心喜欢一个人吗，有被别人发自内心的喜欢着吗，感受过恐惧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心思，你能清晰的洞察到，但是对你自己呢，有实实在在了解过自己的真实感受吗？柳一你想要什么？
柳一一时说不出话了。
洪小天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付了钱离开了西雨路酒吧。柳一小口独酌着那杯烈酒，看着光滑的桌面上映出的自己那张奇怪的面孔。
年幼的自己在每一个来访者面前都表现的乖乖巧巧，她希望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让自己能够被一个好人家收养，她知道只有有了父母的孩子才算得上幸福的孩子，可以摆脱集体生活，有自己的房间，可以上学，可以穿漂亮的衣服。
一开始她的初衷只是想要自己过的幸福，如果可以，她现在想回到过去，告诉那个小小的，怀揣着小心机的自己，顺其自然就好，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别人界定的所谓幸福，与自己毫无关联。
可那个小小的她，真的会明白这些道理吗？
“他又大捞了一笔。”沈小姐和荆玮说。
“怎么个捞法？”
“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一个什么改建工程和他有关系。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他和一些机关里的要员都有往来，明里暗里做的事不少，黑白两道通吃，还用一个所谓的道德教育模范校来给自己打掩护。”
“我们得有证据，最好白纸黑字的这种。”荆玮仔细想了想，“我知道你讨厌他，但是现阶段你还是要尽量和他多接触，这样才能知道更多东西。”
沈小姐冷笑了一声，“看来，你还不知道。”
“什么？”
“我原本的婚约取消了，我不知道白正弘给我父亲和姐姐吃了什么药，再过一阵子，我要嫁的人就是白正弘了。”
荆玮惊讶地看着她平静的说出这几句话，他没想过事情会向这方面发展。
“他和我说，他知道我平时爱玩，他不要求我嫁给他的时候一定是处子之身，也可以容忍我婚后出去找男人，但如果我被搞大了肚子什么的，他不会容忍。也对啊，像我这种只知道享乐的人，在他的眼里当然是那种背地里和人乱搞的女孩了，他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的，他说什么娶我，只是怜悯我，我如果落到他手里，还不如死了干脆。”
“这个老混蛋。”荆玮气的锤了下桌子，“我要是迎面遇到他，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揍他一顿又能怎么样，他依旧还是为所欲为。”
荆玮从来没有把自己的那段经历告诉沈小姐，他多年来的愤怒已经积压得够了，说是帮沈小姐的忙不过是顺水推舟，但是他并没有足够的自信，只能提出来一些毫无营养的建议。
或许，这件事应该找洪小天谈谈，但是
“你在想什么呢？”沈小姐问。
“我在想法子。”荆玮给她倒上酒，看了下手表，“不好意思，今天只能陪你到这里了，等下我有客人。”
“我也该回去了。”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无不凄凉地一笑，“回去准备自己的嫁妆。”
他亲自把她送出店外，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他递给她一把伞，她点点头算是道谢，一个人撑着伞逆着人群慢慢的走远了。整个城市依旧一片灯火辉煌，今天是星期五，感觉街上的人比平时更多。
荆玮一直以为孤独是一个可以被描述出来的词语，但他望着她的背影时才意识到，这个词语是无法用任何语言去描述的。
洪小天匆忙赶来的时候，叶冰和苏雪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们俩一边碰杯一边开心的说着什么，洪小天好久都没有见到叶冰这样开心了。
“在聊什么呢？”洪小天在叶冰的帮助下脱下外套，“感觉好长时间没见苏雪了呢，还好吗？”
“小天哥你客套什么，明明前一阵子天天见面呀。坐坐坐，今晚我休息啦，一个人也没什么事情做，就约了嫂子出来吃饭。”
“没关系，以后你可以经常找她，她平时也不忙的。”洪小天坐在叶冰旁边，“老板，我要一份炒饭。”
“外面有点儿冷吧，雨好像还没停呢，要不要叫一份热乎乎的汤面？”苏雪建议道。
“汤面就算了，我的手不太好用。”
“对不起啊，忘了这事了。”
“行了，先吃点儿东西。”叶冰给洪小天面前的空盘里夹了好些菜，“你不是有话要对洪小天说吗，苏雪。”
苏雪拍拍脑袋，“哦哦，差点儿忘了，小天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你说吧，什么事？”洪小天埋头扒着菜，应允道。
“我和荆玮，现在在做结婚的打算了，本来想请你当伴郎的，但是你已经结婚了，所以想请你作为我兄长的身份出席，就是向新郎走近的时候不是女儿要挽着父亲的手臂嘛，我爸估计不会来，我也不想请他来，所以还希望你能代替那个位置，可以吗？”
“计划着要正式结婚了啊，这事好事，恭喜恭喜。”洪小天点头，“放心吧，我当然会答应的。”
“谢谢小天哥，喝酒喝酒。”苏雪赶紧给他倒酒。
“就这个事？”洪小天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小天哥，你有把握打赢白正弘吗？”苏雪很是为难地问道，“这么说也许自私了一点儿，但我觉得，只要有他在一天，我和荆玮就过不了安生的日子，我还是很后怕”
“我没把握，不敢和你说肯定的话，我只能说我尽力想办法。你们两个结婚，终究是你们两个的事，不要想太多，这个世界上没有他这种人，每个人都会正常的活着，即便是有他这个人，我们也不会因为这个就不活了吧？”
“话虽如此，只是”
叶冰莫名其妙的调高了电视的音量，苏雪的话被打断了。
晚间新闻报道，今天下午市区一项改建工程正式动工，拆除几处公用场地。剪彩活动在公园举行，与会人员都是政府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有白正弘。
只有叶冰和洪小天知道，那个公园的某棵树下，埋下了叶冰女儿的骨灰。电视画面中拍摄了动工的场景，一棵棵被砍倒，树根被连地拔起，周围的土壤被挖掘机铲开，一片狼藉。
白正弘笑着剪彩，和在场的要员们握手交谈，在接受采访时阐述着自己魅力满满的言论。
叶冰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洪小天赶紧带着苏雪出去追。叶冰跑得很快，洪小天冲出饭店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人影了，雨天又不容易叫车，洪小天急得团团转。
“嫂子怎么了？”
“你先回去！”洪小天来不及和她解释。
“小天哥你跟我来！”苏雪拉着洪小天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叶冰的鞋子早已经跑丢了，她什么都顾不上，就像是自己的整个人生只剩下奔跑这一件事。她不清楚自己摔倒了多少次，不清楚自己撞到多少个人，她心里面清楚这个时候赶过去也无非是徒劳，可是她要去。这样的雨天，她害怕这样潮湿的天气里，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哭着找她，会不会怨恨她没有好好守着她，
堵车堵得洪小天想要砸方向盘，好不容易赶到了公园附近，那里已经被封闭，非施工人员不得入内，洪小天绕了好大一圈才看见跌坐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叶冰。
“嫂子！”苏雪飞跑过去，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试图扶起她，她虚弱到站不起来，苏雪急的差一点儿要掉眼泪，“嫂子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呀？”
叶冰木然的看着洪小天，洪小天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面像是被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疼到无法正常呼吸。他不想再看到这样伤心欲绝的他，可是有些事他根本无能为力。终究是人算不及天算，连他自己也会怀疑，这是不是就是命。
“没有了，都没有了”叶冰冲洪小天吼道“他是故意的，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洪小天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说你很爱我吗，你能不能替我杀了他，你替我杀了他好不好，如果你要坐牢，我陪你一起就是了！”
“嫂子你糊涂了呀！”苏雪劝道。
“我杀不了他。”洪小天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叶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洪小天，洪小天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哭泣，未来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怎能自认软弱，怎能就此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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