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到达卜神村,必先渡过卜神河。要想渡过卜神河,必先杀光这里的杀手。他们明白这等因果关联。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之难。他二人奔波至此,尚不得半刻的休息,对方静候多时,养精蓄锐,状态乃是最佳。再说,对方人数众多,个个看着都不似任人宰杀的肉鸡模样,如此打将起来,终有精疲力竭的时候。况且,前有阻敌,后方多半也有增援。怎么看,这都是一盘看不到出路的死棋。
庐望他轻舒了口气,哂然一笑,这就是上天招待弃子的最后礼物么?
“你怕死吗?”
“啊?”秦曝寒来不及反应。
“躲在我身后。”
滩岸边的黑衣杀手们开始动了,他们手握刀剑,脚下碎步轻踩,急速朝二人掠去。与之相对,庐望他携秦曝寒亦朝着杀手们奔来。
自打第一个照面,跑在最前方的杀手出刀削向庐望他的肩头。庐望他不避不闪,反贴近上前,以肩肘撞其胸腹两位置。对方那一刀恰好落了个空,待被撞了个趔趄向后倒去时,庐望他瞅准时机,扣其手腕,夺下兵刃,一刀将其斩之。这个过程不足两息,杀与被杀几乎在同一刻上演。一个生命悄然死掉,简单得没有人去在乎。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庐望他压根没有胜算。若正常来讲,庐望他带着秦曝寒朝无人的地方逃跑才是合理,而他却护着秦曝寒冲进了人堆。
一个死掉就会有两个补充上来,对方的生力军源源不断,过不了多时自然便精疲力竭。
这时,又有两个杀手杀将上来,一刀枭首,一刀拦腰。这两记攻击并不难躲,用兵刃阻下处那刀,上处那刀矮下身子便可轻易躲过。可是他不能,他得顾及身后的少年。一旦如此做,必会波及到身后的少年。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于是他只好用刀去挡上处那刀,而下处那刀,则直接用手去捏住了。
刀刃斫入手掌的感觉很痛,庐望他不住嘶嘶吸气。抬脚将一人踹翻在地,挥刀又将另一人斩于地上。
庐望他小心翼翼,本打算每一次出刀都必有所得,不仅要杀人,还要护住周身,又保身后年轻人的周全。可很多时候是来不及考虑这些的,对方根本不会给机会,索性只管出刀好了。
天隐隐又变暗了些。众杀手蜂拥而上,刀面泛着白光,一时间影影绰绰,庐望他狼狈格挡也力不从心。然而他宁肯自己受伤也不愿牵连身后的少年,只见大腿c胳膊c右肋乃至脸上又添了四c五处新伤,秦曝寒身上却并无一处伤痕。
“二十!”庐望他凭空喊道。
秦曝寒不明白庐望他的意思,杀手们也自不会去理会。
两日两夜未曾有过正经的休息,长途的奔逃以及随时可能面对的战斗,旧伤未愈又凭添了新伤,这等非人般的恶意待遇,也许任何肉体遇见它随时都可能被轻易摧毁。可凭借那绷紧到变形的神经,庐望他仍旧在卖力地以命相搏。
因为忘不掉那些面目可憎的脸啊,忘不掉那时候承受过的恶意啊,与之相比,现在所经历的这些无非是不值一提的毛毛雨罢了。
“十。”这个连自己都护不周全的男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如狮子般咆哮道。
“十,你若再走十步,就再也不是我李家的人了。”
少年看着被众人推搡到府门之外的年轻妇人,转身毫不客气地说道:“为什么是十步?老爷也很为难吧!既想维护你世家大族的清誉,又怕担上冷血如豺的骂名。好歹也流着那混蛋的血,好歹也算是半个李家子孙,索性便把抉择的权利交给我,让我去触碰底线,对吧!毕竟世家大族都是讲规矩的。即便拥有李家的血缘,一旦做出了逾越规矩的事,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对吧!”
“啪”,迎接他的是响亮的一记耳光。穿着体面的老人在众人的拥簇下吹胡子瞪眼骂道:“混账东西,谁允许你这样讲话的。”
那记耳光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大概已经下定了往死里打的决心了吧!少年脸上火辣辣地疼,眼冒金星,鼻孔渗出血迹。耳边充斥着众人的指责谩骂,以及屋外那年轻妇人的凄惨哀嚎。
“既要赶人,何必需要十步。”少年蹭了蹭鼻子,回转身子朝府门外走去。“从始至终我就没把自己当李家的人啊,我仅仅只是我娘亲的儿子就好。说你们冷血如豺简直是对豺狼的侮辱,豺狼也不至于如此下作吧!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液,真为自己c为这样的家族感到蒙羞。就这样吧,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连身体c连灵魂都会慢慢腐烂掉的。”
“不过,老爷赏的那记耳光,小的先记下了。总有一天,小的会打还回去的,还望老爷高寿,千万不要早早死掉。”
庐望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也许下一道伤口便会要了他的命吧!然而伤口一道接着一道,庐望他依旧挺了下来。他知道,那记耳光终有一天是要还的。
秦曝寒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
真是奇怪,明明危险得要命,明明所有的刀剑都指向自己,自己却木讷到连一丝的恐惧感都没有。这时竟开始有些走神。
他忽然想起夏十七来,那个极温柔的女子。
多年以来,他始终扮演着提线木偶的角色,对抗着孤独,对抗着死亡。他们不要他死,于是就可以躲在自己围起的匣子里小心翼翼地苟活。而现在他们打算要了自己的命。
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啊,已经有人替他挡下了,那时候是夏十七,现在是庐望他。
他一点也不害怕,也许真的该死掉了吧!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忍不住笑起来。
忽然一股大力传来,脚下一轻,他发现视线中的东西已经变了,发现自己飞在空中。地面上黑压压的人群,以及黑压压的人群中那张不苟言笑的刀疤脸。
他本以为可以安然面对死亡了,现在却似乎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拖离掌控。于是他落到了卜神河里,尚不到五月份的河水寒冷似冰,浓雾遮住了滩岸上的视线。
滩岸上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喂,蠢货!岭南最大的家族姓李,但迟早有一天要姓庐!那三万两,你先替我收着!”
“不。”他声嘶力竭地怒吼,似乎又有东西从身体里割离掉了。
他开始有些慌张,那个男人啊用他的命将自己抛掷到卜神河里。眼眶里不知不觉有液体流了出来,那应该是沾到眼睛里的河水吧!他从未如此不甘心过。
不知为何,脸上有丝丝的冰凉,秦曝寒抬头,浓雾笼罩的河面上开始飘起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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