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鸣鼓声在村落上空响起，一声接连一声，愈演愈急，每一声都犹如铁锥重重砸在心脏上，令人喘不过气。
鼓声惊起林间一片飞鸟，扑棱着翅翼直上青天，一听到鼓声，原本群情激奋想要上演一出少儿不宜画面的土人们立刻安静下来，收起兵刃乖乖站好。
一名白发老者缓步走来，这老头好似身上挂载着自动鼓风机一般，所过之处卷起的无形气场压制的众人纷纷退散，忙不迭让开一条道路，个个神情恭谨，面露崇敬之色。
老者一身褐色干枯的皮肤，遍布皱褶，一张涂成五颜六色的脸上，有一只极长的野猪獠牙插在左鼻孔上，头上戴满了斑斓的极乐鸟羽毛，整个人活像是什么凶猛的远古野兽，虽苍老迟暮，然利爪犹在。
仅仅看他头顶上羽毛数量多寡，界外考察团用膝盖就猜到这名老者的身份肯定比那个土人首领还要尊贵。
这座村庄真正的统治者直到此刻才姗姗来迟。
老者来到三人身前站定，严厉的冲人群训斥起来，按照加西亚的实时翻译，大致就是不可对巫师大人无礼诸如此类。土人们经此一提醒才想起这家伙虽然是个招摇撞骗的无耻之徒，但旁边那两个货真价实，法力无边的大巫师还站在那里看着呢，如此无礼的举动要是惹恼了他们，天知道巫师大人们会因此降下多么可怕的惩罚，想到此节，土人们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老者回过身，朝三人高声道：“无所不能的巫师大人们，我是这个村落的头人，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但请原谅我的无理，根据村落的传统，外来者若想要在村落中停留，必须要在特姆贝兰居住一晚，如若你们能够在诸神的注视下看到明天清晨的光芒，那你们将成为卡斯纳格村落最为尊贵的客人。”
“特姆贝兰是什么鬼？”路德维希扭头悄声问。
加西亚迟疑片刻解释道：“神屋，这些野蛮人在杀死敌对部落的人时，会从中挑出强者，英雄，智者的头颅割下来摆在里面，这里的人都相信每个头颅中都藏着恶神……或者恶鬼，反正在他们眼里神和鬼都差不多，都不是好惹的主。”
“所以说这个叫做特姆……特姆什么兰的屋子就是专门用来收藏人头骨的博物馆喽？我靠！这些原始人还有这种癖好？听上去有点渗人耶，好吧，只要他们别把咱们的头颅摆上去就行。”
加西亚嘲弄道：“年轻人，你这种担忧纯属多虑，这些野蛮人虽然有收集头骨的癖好，但也不是垃圾桶，什么垃圾都往里面装的，强者，英雄，智者，请问，你满足哪一个？”
“你不说话会死吗！”路德维希气恼道。
“会！”加西亚一本正经。
“传统是什么？”西尔维亚突然打断两人的废话。
“什么传统？”加西亚愕然，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给问住了。
“根据村落的传统，外来者必须要在特姆贝兰住一晚上。”西尔维亚一字不落将那个老者的话重复了一遍。
加西亚惊奇道：“奇了怪了，你记忆力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好了？”
“我只记有用的事，遗忘对我无用的。”
加西亚满脸不信：“你就扯吧，记忆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想忘就忘？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西尔维亚沉默了一会儿：“我忘了。”
加西亚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难以置信道：“我说你你你，咱们怎么说也认识一年多了，你居然到现在连我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耳朵没坏吧？好吧，听好了！我叫加西亚，全名加西亚 ·伊文斯，现、在、记、住、了、吗？”
“哦。”西尔维亚淡漠应了一声。
……
……
“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咦？是吗？这不可能啊！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加西亚一副坚决不信的样子。
西尔维亚不再吭声，一瞬不瞬凝视着他，瞳孔中似乎有丝丝缕缕的寒气溢出，眸中尽是深邃的紫意。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西尔维亚轻轻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裹挟着奇寒的冰霜，那是最冷的冬夜所凝结的最凉的霜雪，似乎连灵魂都能为之冻结。
“嘿，别生气啊！马上就完，马上就完。”纵然这个世界此刻正值盛夏，酷暑难耐，可加西亚依旧被这股没来由的凉意冻的一个哆嗦，有那么一瞬他终于意识到了，如果自己敢再废话一句，西尔维亚绝对会杀了他！
宁折不弯什么的与他可没有半块银币的关系，敬畏强权才是他的天赋技能，谁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那他就是老大！
加西亚充分发挥出了自己见风使舵的本领，赶紧回答道：“嗯……是这样子的，几十年前呐，有几个异族人来到了这里，被这个村落当时的统治者——一个法力高强的巫医大人下令关进了神屋里，并对他们下达了诅咒，诅咒他们在凌晨时分死于万千恶神的注视之下……”
“所以他们就死了？”路德维希插了一句，“这也太扯淡了吧，难道那巫师真的会什么巫术？”
“反正就是一些心理暗示之类的东西，这里的人都很迷信的，很相信巫医所说的话，既然巫医说自己必定要死，那就肯定错不了啦，所以这些年来还从没有人能够在诅咒下存活，他们都是被吓死的。”
“然而那一次，那些外来者压根就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诅咒，所以第二天他们自然完好无损的从神屋中走了出来。巫医无上的权威受到严重打击，再也没有人相信他，也再也没有人愿意继续接受他的统治，所以巫医只好逃走了，据说是逃到其他村落了。至此，这个传统便出现了，并开始流传，任何外来者都必须要在万千恶神或者恶鬼的注视下活过一晚，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证明你的实力。”
“哇塞，厉害啊，百科全书啊。”路德维希钦佩不已，“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啥时候偷偷补习的？”
“这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等一会再跟你说。”
说话间，整座村落最高大，也最豪华的建筑，神屋特姆贝兰终于到了。
路德维希满怀憧憬的仰望着眼前这座神圣肃穆的茅草房，感慨万千道：“好庄严纯净的神屋啊，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净化了，不过……真不是一般的破，你说睡到半夜会不会塌？”
“今晚我们要在这种地方睡？”加西亚没有搭理他，扭头怒火中烧吼道，“拜托！我们可是外国友人呐，你们这样招待就不怕引起国际纠纷吗？”
土人首领哪管他们在嘀咕什么，一声令下，守卫在神屋两侧的卫士们立刻将门打开，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三人险些被熏晕过去。
神屋里没有窗户，黯淡无光，借着黄昏最后的余光，三人勉强看清了屋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人，很多人，不过都是木头雕成的，红的，绿的，蓝的，紫的，被涂成五颜六色，脸上带着狰狞的石质面具，不知名动物的犄角牙齿从嘴里凸出来。
除了木人，屋子里还立着一排排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特姆贝兰的特色展品兼镇屋之宝——传说中塞满了恶神恶鬼的人头骨，同样被涂成斑斓五彩，粗略一数至少也有上百个。
“我感觉有点不妙啊，这些不会都是真的吧？”路德维希的声音有些打颤，“难道我们今晚就要在这里睡？”
“废话，你也不看看他们摆出那么大的阵仗，我们有的选择吗？不过这地方条件也太差了吧，没枕头也就罢了，居然连被子毯子都没有！”加西亚气愤填膺，“乡下那些10枚第纳里乌斯一晚的旅舍都比这里好啊！”
“砰”的一声闷响，大门被重重关上，最后一缕残光也被斩断，屋子里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路德维希惊的一个哆嗦，赶紧回过头，却只能听见细微的声响隐隐传来，那是锁门的杠子被放下了。
他立刻跑到门前尝试着推了推，哐哐作响，果然是被锁上了。
“完了，看来今晚要陪一堆骨头一起睡觉了。”路德维希一脸颓然，忽然，他想起什么扭过头喊道，“喂，加西亚，我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锦囊里到底藏着什么？”
加西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别急呀，我先给你看样大宝贝……咦？锦囊呢？放哪里了？”
路德维希彻底崩溃了：“喂，你不会把锦囊弄丢了吧！我真是醉……”
无尽幽暗中，一点光晕陡然亮起，如天地初开的第一束光，轻而易举驱散周围如雾般浓重的暗，在这片黑暗空间撑起一片光明。
扭曲迷离的银白光芒好似星云一般聚合离散，变幻万千，若仔细观察可以看见，白光中似乎缭绕着些许如血管一般的纹路。
这是一枚散发着奇诡光彩的晶石。
路德维希再也顾不得其他，好奇的打量起来，他总感觉以前哪里见过，忽然他跳了起来，这块石头不正是当初从那条口吐人言的水晶巨龙中得来的任务奖励吗？因为这块晶体与陷空城地下密室里，夜王曾经给他们看过的，据说能赐予神秘力量的那枚晶石极其相似，两人都猜到它必定不同寻常，就上交给了组织，没想到兜兜转转现在又回到了自己眼前。
但是如今这块晶体与当初已经截然不同了，当时刚得到的时候似乎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玻璃球，就算丢在地上也没人捡，摆在首饰店里配上包装盒都卖不出半块银币。
可如今，在其之中，宛若存在着一个世界。
“你自己看。”加西亚又从锦囊中取出了一张小纸条。
路德维希接过，展开纸条。
“我敢肯定你们在第一天就打开锦囊了，对吧？莫要觉得奇怪，只因我太聪明。好啦，回归正题，语言！第一个麻烦，毫无疑问就是语言不通，这直接导致你们在这个世界寸步难行。”
“也许你们会说了，不会没关系，我可以学嘛。没错没错，不过若是等你们慢慢琢磨完毕，我估计别说黄花菜，就连蓝花菜绿花菜也要一并凉了。别把别人当傻子，这么明显的破绽，难道星球表面的人类还看不出来你们根本就是外来者，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么问题又来了，怎么解决呢？答案就在锦囊里。路德维希，西尔维亚，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块晶石很熟悉呢？熟悉就对了，正是你们当初上交给我的。（至于你，加西亚，看不懂请无视，因为解释起来太费劲。）当初我拿到这块晶石之后，一直在琢磨到底有什么用处。”
“有一回我突发奇想，尝试着将烙印在灵魂上的印记灌注进晶石中（在这里解释一下，自从我得到探知记忆的异能之后，这个烙印就出现了），然后有趣的事情就发生了，这颗晶石居然就像凝固的镜面一般将印记保存了下来！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从土里刨出来的宝石水晶之流，所以这叫做……魔法宝石？魔法水晶？原来这个世界走的是魔法路线？”
“回归正题，现在你们尝试着用意识牵引着晶石内的刻痕，将之转而烙印在自己的灵魂之上，说不说你们也能拥有这股力量，窥探旁人心思的力量！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还没有经过实验，出了事我可一概不负责哦。好啦，是不是觉得很神奇，很激动？那还不快动手！”
“你怎么还没开始动手呢？哦，我明白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对吧？我知道这很玄乎，很难理解，很希望我能解释的更加清楚一点，最好出本操作手册附带使用心得，但是……你再怎么眼巴巴期盼也没用啊！我要是知道怎么做早就告诉你们了！”
“那么，最后祝你们好运，反正说好话又不花钱。”
笔迹到这里就停住了。路德维希茫然无措抬起头，一时间理不清这么多的信息量。
加西亚懒洋洋的声音传来：“看完了？然后我就硬着头皮试一试了，没想到说起来玄之又玄，真正用起来还是挺简单的，我立刻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明悟感灌输进了脑子里，那是一个舒服啊，和蒸桑拿一样，然后我就发现我居然真的能够听到旁人此刻在想些什么！甚至于能够将目标过去的记忆全部挖掘出来。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将村长关于语言的那部分记忆给找了出来，我就这样学会啦，你是不知道，这门语言有多么繁琐，发音也怪异的很，真要慢慢学我估计等学会舌头都要打结了。”
“哦……”路德维希下意识应了一声。
“到此结束，睡觉睡觉，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今天真是累死我了。”加西亚困倦的打了声哈欠，将晶石丢进锦囊里，倒头就睡。
西尔维亚从始至终就一直坐在一旁听着，此刻终于站起，默不作声在架子前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个大小合适的人头骨，然后……摆在地上当枕头用。
细微的呼吸声隐隐传来，虽说加西亚一直抱怨这里条件太差，要啥没啥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但看来他确实是困了，一躺下就打起盹，至于西尔维亚……天知道她是如何枕着颅骨还能睡得着的。整座屋子近乎死寂，只剩一个胆小鬼瞪着大眼睛看着无边晦暗辗转反侧。
“喂喂，我说你们别那么早就睡啊，我害怕。”路德维希惴惴不安缩在门边上，只想离那些堆满头骨的木头架子越远越好。
换做是谁被丢进这个鬼地方怕也是睡不着……当然不包括某两个怪胎。
“你们睡着了吗？”
“没睡应一声啊。”
无人作答。
……
好似被卸掉了支架，路德维希再也支撑不住，双手环抱着膝，脑袋轻轻搁在膝盖上，呆呆望着眼前的无尽虚无，蔚蓝瞳孔中满是茫然。
不知身在何地，又该去往何处。
只有像此刻，没有人能看见，也没有人能听见的地方，他才敢卸下面具和盔甲，展露出自己的另一面。
真实的另一面。
从那个凄冷的早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出现是那么的突兀，偏偏又找不出一丝破绽。
过往的记忆是那么的清晰可辨，可以与周围的一切匹配，相印证，找不出丝毫不合理之处。
可他依旧觉得不自在，难以释怀。
他就好似是其他画卷里的人物，被强行撕了下来，贴在了周遭这幅山水画里。
人判断真实与否的办法，同时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记忆是否与周围一致，若一致，那即是真实，不一致，便是虚假。
可若记忆与世界都是假的呢。
纵然一致，难道就是真实吗？
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自己存在的理由，存在的意义，是否离了自己，启辰星就不会再亮起，鸟雀不会再鸣叫，云雾不会再飘摇。
他似乎已经找到答案了。
摸起来又软又滑的短耳猫，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取悦人类，让他们在茶余饭后有个舒适的抱枕。吃起来又鲜又嫩的花鳅鱼，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填饱人类，让他们一天辛勤的工作回家后有顿鲜美的晚餐。
好有意义哦。
可这些意义和又软又滑的短耳猫，又鲜又嫩的花鳅鱼有什么关系？没有一只猫愿意被人捏成圆捏成扁，耳朵还被折来折去。也没有一条鱼愿意被人啃的干干净净，然后丢进臭烘烘的垃圾桶里。
或许他的存在对很多人都有意义，但唯独对自己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为那些所谓的很多人而存在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