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禹的计划惊住了诸人。
只有疯子和傻子才会有这种几近自杀的疯狂想法。
他将带着麾下所有义子营骑士在左近埋伏,一举烧掉柔然人的攻城器具,再在城上弓手的支援下折返回城。
“没有机会的,”一个队正绝望地表示,“仅凭几百人根本冲不进柔然军阵,反而转眼就会被他们吞没,尸骨不留。何况烧掉了攻城器具也没用,他们有猿猱,这种怪物可不是几把火就能烧死的。”
“但可以拖延时间,”樊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喝得够多了,醉意却能助长勇气,“我愿意加入侯大人的队伍,这样就有多少人来着四百八十一个骑士,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
侯禹道,“至于猿猱,可以另外再想办法。我听说这种怪物比雪豹难养得多,柔然人能有几头?”
有人回答道,“至少十头。”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他还提到了去年冬天的事,“柔玄镇前就出现了六头猿猱,而且只死了一头,这一回绝对比之前更多。”
樊褚对死掉的东西更感兴趣,“他们是怎么杀掉猿猱的?”
“柔玄镇派出了五十个勇士吊缒下城,十多个被柔然人的弓箭钉在城墙上,其他人则和猿猱同归于尽。”
“那就好,”樊褚眼皮子几乎都抬不起来了,“城里有三千多人,足以解决掉六十多头猿猱。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从柔然的大军里逃回来。”
“不,没有你。”侯禹拒绝道,“多一个人不会多一份力。”
樊褚打了个嗝,悠悠地抬起手,嘴皮子还没张开,整个人就倒在了餐桌上。
他喝得太多了。
会议结束前,侯禹让将校们自行选择新的怀荒镇将c副将,还有步卒营正,当然这只是临时的,即便他们能活下来,朝廷也会有新的调派。人们议论纷纷,彼此意见不同,黎牧听得头昏脑涨,模模糊糊中,他似乎听到哨骑营正成为了新的镇将大人,后者的副手也是哨骑营的人。
毕竟此前掉脑袋的大多是步卒营的人,哨骑营正当选为镇将无可争议。
更重要的是,镇将大人也把步卒营接管过来,从营正到队正,死人的位置都由哨骑营的人来填补。
有人嘟哝道,“谁愿意去叛徒之地?”
然而没人不想,他们争先恐后地瓜分着步卒营的空缺职位。
樊褚则在侯禹的提议下,成为了哨骑营新的营正。
黎牧理所当然地接替了樊褚的位置。
这是一场值得所有人高兴的晚宴,除了死人。
黎牧才将樊褚拖回哨骑营不久,两名黑衣骑士找上门来。
他们说明来意,“统领大人想单独见你一面。”
不是在哨骑营。
也不是在镇将府。
黎牧在夜色中登上北城城墙,雪原寂静无比,然而远眺过去,依旧能望到天际处有一道绵长的火芒,那是柔然人点燃的篝火。侯禹正站在城上的火台旁,瞳孔里反射着光芒。
冷冽的月色照不亮这个世界。
“你来了。”年轻人脸上露出温和而亲近的笑容。
我来了。
黎牧心里突然浮现一丝怪异的念头,仿佛生来和侯禹相熟,他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大人召来我,是有何事?”他犹疑地问道。
“大人?”侯禹笑意更浓,“你无须喊我大人,现在我不是秀容川的义子,而你也不是怀荒镇的军人,我们没有贵贱之别,上下之分。听樊褚说,你比我大一岁,我是否可以喊一声黎兄?”
黎牧没法令那股怪异的念头从心中消除,只得道,“但听尊便。”
“没必要这么客气,”似乎侯禹不管去哪,长刀都始终挂在他腰上,他轻轻摩挲着刀柄,低头看着墙垛上的凝冰,“你大概已经从樊褚的口中得知我有多希望你去秀容川,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战士,只是现在你还没走到那一步罢了。他教过你如何感受力道吗?”
“教过。”
“你领悟了多少?”
“很少,”黎牧有些遗憾,“我还不能控制这股力量,虽然我知道它能引领我去进攻与防守,但并不是出自我本意。”
“守住本心,不要奢求力量。”侯禹沉声道,“大部分人都在得到那股力量时,就迷失了本性,他们贪婪于力量,又顺服在力量的控制之下,终其一生也无法攀至武者顶峰。你在练习时,要努力去寻找力量的来源处,去找到它,控制它,才能对力道运用自如。顺从本心,而非顺从力量。”
这和樊褚说的有所不同。
樊褚告诉他,不要管力量从哪里来,只要去感受到那股力量就好。
黎牧感到迷茫,“我该如何控制它?”
侯禹道,“引导。”
他缓缓拔出长刀,夜幕下刀光如水,顺着刃锋流淌,“每个人的力道强大与否,是天生的,同时也需要勤加训练才能得以发挥出来。然而身体里蕴藏着愈强大的力道,就愈难控制,每一次深入训练都要格外小心,否则难免气息絮乱,乃至走火入魔。至于怎么引导,首先要熟悉它,熟悉它从哪里来,又会流经身体哪些脉络,有时还要刻意遏制从身体里涌出的力量。”
他朝墙垛上挥出一刀,又猛然停在半空,墙砖离刀锋还有数寸距离,上面的凝冰突然迸裂,四溅开来。
“你知道它要去哪,但得让它停下来。”侯禹最后劝告道,“小心练习,否则你的武器不仅会伤到敌人,也会伤到自己。”
他只说了这么多,接下来就谈到怀荒防务。
“樊褚喝醉了,我没法叫醒他,但也不想在明天把他带出城。”他眼中充满顾虑,“我对义子营满怀信心,他们不是一般的战士,能冲破敌人的阻碍。不必为我们开启城门,到时候我会带领军队从烽火口绕回来,同时把那里烧成灰烬。但我担心的是怀荒城,城里依旧不安稳,虽然我尽可能地找出了叛徒,可不代表其他人没有异心,步卒营里或许有不少被老营正说服了的镇兵。樊褚没有多少信得过弟兄,而你是其中之一,一旦城里出事,他只能依靠你。”
黎牧不敢想,把哨骑队的每个人都算上,樊褚也只有十一个人,这还是把那几个新加入的弓手和新兵算进去了。
别说十一个人,就是一百一十个人也无济于事。
毕竟将近三千镇兵里,步卒营就占了一大半。
侯禹又道,“在下午的时候,我已经检查过城里的武备库,不得不承认,我们坚持不了三天。没有猛火油,没有投石机,除了一些破烂的铠甲和生锈的武器,只剩下到处乱蹿的老鼠。所幸我带来了三百面硬木盾,它们将全部放在城墙上以抵挡弓箭,除此外还有上百具短弩和数千发箭支,你应该从义子营骑士的身上见过。这种短弩装填快速,射程有百步之远。我会让手下送到哨骑营去,但你们只准交给信得过的士兵。”
可黎牧并不知道谁才值得信任。
他有点沮丧,陡然发觉在北镇三年,自己认识的人太少了。
以前他讨厌哨骑队里的每个人,罗队正c羊帽,还包括后来遇到的黑瞎子。可现在回想起来,他多希望这些人还活着,还站在他的面前。至少他不觉得这些人会背叛北镇,会抛弃同袍。
刺骨寒风灌入黎牧后颈,他不由得拉紧了白氅,“其实你没必要出城去烧柔然人的攻城器械,即便烧掉了,他们很快也会做一批出来,雪原虽然荒凉,但并不缺少树。”
侯禹拒绝了他的好意,“就像樊褚说的,拖延时间,我要的也只是时间。柔然人没见过我的骑兵,还寄希望于怀荒的叛徒会打开城门。当袭击突发时,他们就会犹豫,不知城内有多少守军,前几次攻城也只会是试探,不可能倾巢而上。这恰好就能为我们赢得足够的时间。”
黎牧低声道,“你自己小心,怀荒镇可少不了你。”
侯禹微笑地点了点头,“七镇犹在,诸君且勉。”他顿了顿,抿嘴道,“这回总用对了吧,我记得之前步卒营的老营正说过,这是用在告别时的话。”
“还是错了。”
“哦?”
“这里只有我一个,”黎牧轻声纠正道,“没有诸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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