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拿到章牧手中的资料有很多种方式,可卫涵偏偏还是选择了见面,或许是因为章牧的最后一句话,或许是她心底本存的一丝期许,又或者总该当面做一个了断,谁又能说得清楚。总之,既然来了,气场自然不能输,卫涵在路上便开始想像着如何应对,如何把从前在章牧那儿低到尘埃里的欢喜,变回众人面前凌人的那株傲霜。
只是在坐定了,卫涵才惊讶地发现,章牧的额前竟生出了几根白发,这在她眼里是那么的刺眼,亦刺痛了内心残卷在角落的一小块柔软。
“我们……像是很久没有见面了。”章牧沙哑地说,眼神里半是疲惫,半是温柔。“这段时间,我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而你看起来,却更加明艳了,像是重新绽放的玫瑰。”
“只可惜这玫瑰,是用你刺入我心间的血染红的。”有那么一刻,卫涵怀疑自己是不是并没有准备好要怎样面对章牧,再谈起“我们”。以至于只用一句话,就结束了关于“我们”的对话,她感到有些可惜,又有些仓惶,只得立即说了下去,仿佛自己永远占据着主动。“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对于书佳的事情,我绝不会不管,希望你能把详细的情况说清楚。”
章牧勉强微笑了一下,点点头,递过一叠文件,卫涵伸手接过,皱着眉头翻阅起来。章牧继续说着:“这是目前查到的所有资料。近段时间,我派去的人搜寻了许多当年的废旧报纸,只是时隔多年,虽然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却也不能最终确定。直到今天上午,我们找到了一份较为详细的报道,而上面登载的照片,正是邱翊辰。”
卫涵疑惑的心完全提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看着眼前的这张照片,激动地问。
“事情的原委究竟是怎样,我现在也并不清楚。临出发前,我已经又安排了人在继续调查,希望能够想办法找到邱翊辰的父母。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对两位老人的情况又一无所知,所以不知能否打听的到……
卫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来之前便已打算好,如果这事还处于猜测阶段,便决计不向书佳吐露半字,只暗中继续调查着看看,可如今证据确凿地摆在跟前,她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告诉书佳。她沉默着,陷入了较长时间的思虑。这是章牧事后第一次联系她,坦白讲,她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可当这么一件震惊的事情突然袭来,她只得强行压制住内心翻滚的情绪,仔细回味着这个矛盾。自私地替书佳想一想,她已经和肖樊在一起了,究竟还要不要搅进这场纷争之中……
“这件事情,如果你决定告诉书佳,那我定当继续调查下去,相信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可是,如果你决定不再提起旧事,那我便令人就此打住,就当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起过这些……”章牧如是说,像是猜中了她的心事,也一如往日般豪情。
卫涵点点头,不置可否地望着章牧。
章牧从她的眼中读出了一丝回暖的温柔,“卫涵,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他有些动情地说。
“请你不要说下去。” 卫涵的眼神突然又变的冷冽起来,她想起曾经读过的一句话:玫瑰一经染红,便渐渐生出了自己的刺,再也不会被伤害了。
……
卫涵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将整件事情告诉书佳。经历了种种,她越来越意识到没有人能够真正代替谁做决定,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是如此。
而此刻的书佳,指尖触及那张泛黄的老旧报纸,上面褶皱的照片于她却再清晰不过。那张熟悉的笑脸明亮而黯淡,像是经历着无言的流亡……“翊辰…”她喃喃自语着,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书佳扪心叩问,那天自己看到的,到底是谁……难道只是一场错觉?是自己眼花?不,绝不可能,即使没有说一句话,她也确信那就是翊辰,她用尽自己前半生的所有记忆确信着……“可是,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泣诉着,心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突然望向卫涵:“卫涵,能不能求章……”
“不要去求他。”卫涵静静地制止道:“我们谁都不要去求他,一个字也不要。”她捧起书佳的脸安慰着,笃定地说:“他会帮忙的……他这人死守信义,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他知道,他欠你的,更欠我的。”
卫涵默默地说着,心底突然在想:等到他把欠她的都还清了,他们之间的缘分是不是也就尽了……
此时,书佳的电话突然响起,卫涵低头看见屏幕上写着“肖樊”两个字。书佳静默了几秒,试图掩饰自己呜咽的嗓音,手机铃声响了一会儿,灭了,间隔几秒又响了起来。
卫涵拿起桌上的手机,径直接通了电话。“喂?肖樊啊,我是卫涵。是啊,我跟她在一块儿呢。恩,不过她这会儿睡着了。我们玩儿的有点累了,她就在我这儿休息了,明天再跟她联系吧。放心,她在我这儿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卫涵轻松地和肖樊聊着。
挂了电话,卫涵问:“需要对他保密吗?”
书佳停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这天晚上,书佳就在卫涵家里住下,两人聊了很多。卫涵的妈妈让家里的阿姨送上来很多新鲜水果,她自己也亲自上来帮书佳准备好被褥,说着些体己的话。书佳听着,道着谢,她突然想起了晓梦,想起很多年前晓梦也是这样常常住在自己家,庄老师总是唱着小曲儿帮两个女孩铺好床铺,然后她们躺在软软的被窝里说着各自的秘密。那时候,她们谈论最多的就是翊辰,自己与他六年的感情,晓梦就像是一个温柔的见证。只是此刻,那个朋友中最了解翊辰的人却不在她的身边,她想要告诉她这一切,急切地想问问她有没有可能回忆起一些线索,只是想起晓梦父亲的事情,又不知该不该拿这些来让她一起烦恼……此时此刻,书佳的思绪中闪过无数个恐怖的念头,她不敢想象在翊辰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想确定,他此刻是平安的。
第二天,肖樊的电话准时在书佳的闹铃过后响起,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晚书佳彻夜难眠。书佳在电话里说有一件事需要当面告诉他,肖樊听她的声音,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可他再问下去,书佳的声音却带有一丝哽咽,肖樊内心开始隐隐担忧着什么。
他们约在【佳期】见面。肖樊看到书佳肿的像核桃一样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瞬时心碎不已。书佳抬起黯淡的眉眼,几滴泪水仍在眼眶里打转。她先是告诉了肖樊那天自己与邱翊辰匆匆的一次碰面,肖樊眼底微动,看着书佳此时难以抑制的悲伤,他心中涌起五味杂陈的痛楚。可是接下来书佳的讲述,却让肖樊也跟着担忧起来,他亦明白了书佳失神落泪的真正原因。
“你确定,你那天看到的,真的是他吗?”肖樊望着她问。书佳无言,可肖樊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答案。“如果我说,我想让你完全放下过去,不要再去过问以前的种种,也不要再插手这件离奇的事情,你还会继续调查下去吗?”
“我的过去,从来都没有真真正正地成为过去”,书佳含着眼泪望向肖樊,“在我心中,本就有一团迷雾挥之不去,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可以忘记了,因为我知道,他过得很好,我也该继续向前走。可是当我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我不敢想象这些年他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我甚至后悔那一天没有冲上前去向他问个明白,而他现在又流落在何处。我的心里充满了担忧和恐惧,这才知道,如果我不去弄清楚这件事,那它就会一直烙在我心里,成为一个永久的心结,让我没有办法真正地面对你,面对未来。”
“所以,即使我想让你放弃,想让你跟我一起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你也还是会继续下去,是吗?”肖樊问。
“是。”书佳轻弱地回答,眼光沉了下去。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呢?”
“因为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问过你‘肖先生,你对自己的另一半,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你说,‘既然你都说了,是自己的另一半,那我只想说,我对‘自己’没什么特殊的要求,真诚、不世俗,善良、不欺瞒,就是这样。”书佳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轻声说:“所以之后我们便说过,会真诚相待,永不欺瞒。”
肖樊的嘴角微颤了一下,漾出无限温柔,他往书佳的杯子里添了些热茶。“其实,在你开口告诉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会给你的答案了,不是吗?”他朗润地说。
书佳浅浅一笑,“谢谢你,肖樊。”
“你忘了,我们还说过,‘你我之间,不言谢字。”肖樊继续说着:“这件事情,我也会托朋友尽可能打探一些消息,无论需要什么帮助,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等到……”肖樊停顿了一下,如鹰一般的眼神坚定地望着她:“等到事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只想告诉你,不管你怎么选择,我也都不会就此放弃。”
一段时间里,书佳联系了许多曾经的同学,可除了白启之外,大家都没有任何关于邱翊辰出国后的消息。即便是白启,也只知道翊辰当初确实是去了波士顿留学,其他便一无所知。书佳将这些天搜集到的有关翊辰父母在国内时的消息一并发给章牧,希望会有所帮助。章牧时而会发来些最新的调查结果,可每次也只有零星半点,且多半是猜测,并无大的进展。肖樊和卫涵也都在搜集当时的各类报道,希望寻找到一丝蛛丝马迹。还有晓梦,在得知消息之后,也匆匆赶来安慰书佳。
“书佳,你真的看清楚了吗?”晓梦挨着书佳坐下,关切地问:“真的是翊辰吗?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回来了,怎么会连一句话都不跟你讲,就又离开呢……也许只是看错吧。”晓梦询问着事情的进展,安慰着:“书佳,别担心。你忘了吗,从我们认识翊辰那时起,无论他遇到什么事情,你有见过他没有顺利脱险的时候吗?所以放心吧,他一定会没事的。”
书佳靠在沙发里,不声不响地听着她讲过去的事情,用她们共同经历的事情来印证翊辰必定会逢凶化吉,也许此刻正平安地生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过着不被外人所打扰的幸福生活。书佳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她祈祷着会是这样。后来,晓梦犹豫了许久,开口说道:“书佳,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书佳抬头望着她,问她是什么事。晓梦忧伤地说:“书佳,我过几天,就要回加拿大去了。”
书佳觉得很突然,想想又明白过来:“是因为你父亲吗?他怎么样了?”
“马上就不行了。”晓梦幽幽地说:“在弥留之前,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用很虚弱的声音告诉我,他给我存了一笔钱,还在他朋友的公司里给我谋了一个不错的职位,如果我愿意,可以到加拿大那边去发展。还说以后我再也不用见到…他这个让我厌恶的父亲了,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那边生活。”晓梦的睫毛垂地很低,声音哽咽着:“之前我一直不想理会,直到他们今天告诉我,他已经撑不过这几天了。所以我想,我应该过去看看,见他最后一面,或许也可以在那边试试,看能不能开始新的生活……”
书佳揽过晓梦的肩膀,任她在她身边哭泣着。“竟然这么快……”书佳怅惘地说。
晓梦流着眼泪呜咽着:“对不起书佳,在你需要陪伴的时候,我却必须要离开你,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你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书佳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说。
……
送别夏晓梦的那天,书佳的心好像又空了一块,她生命中最好的朋友之一,又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临登机前,晓梦突然抑制不住地抱着书佳哭了起来,“书佳,你会想我吗?”
“当然。”书佳的鼻子也酸了,但还是忍住不想有伤感的离别:“不要哭,晓梦。我们的父母也曾年轻过,当初也会有各自的难处,你的父亲在生命最脆弱的时候仍挂念着你,为你安排好一切,说明在他心底,从没有真的抛弃过你。开心起来,晓梦,去尝试着开始新的生活。”
“你也是,我多希望,你也能忘掉过去,真正重新开始,和肖樊幸福地在一起。” 晓梦说。
书佳点点头,微笑着说:“我们一起努力。记得回来看我。”
晓梦凄然一笑,挥挥手,朝身后明亮的登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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