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秋高气爽的天气,婷芳安排好前院柜上琐碎事务,回到院子里跟婉凝说话。婷芳看着桌上的姜婶婶从昨天上午知道婉凝要来,便忙前忙后地准备的桂花糕、桂花千层饼、万三糕、青团子,啧啧道,“我娘还是更宠姑娘些,换成是我,过年都吃不到恁多好吃的。”
婉凝捏了一小块桂花糕塞到婷芳嘴里,笑盈盈道,“左右是有这些好吃的,快吃罢。”
有多少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亲昵无间,婷芳开怀一笑,道,“想想小时候在家里,姑娘、我、我哥、润生哥常在一处,老爷教我们识字,我爹教些功夫、手艺,我哥最爱吃青团子,可又不敢偷偷吃,偏等着姑娘赏了他才敢吃。”
婷芳的哥哥亭卫比婷芳大三岁,比婉凝大六岁,十年前与姜老爹一言不合,便离家参军去了。那时候她们都小,军阀混战、军制极乱,她们并不知道亭卫是参了哪支军,甚至不知他是生是死。
想到这里,婉凝不由得叹了口气,她也听广播、看报纸的,知道在中国的其他地方,常有战乱纷争,有些是国民政府与日本对抗,有些却是中国人打中国人。
婷芳这时怔怔道,“也不知道现在西北是什么天气,想来那等黄沙地带,定没有可口的青团吃。”
西北?可是有亭卫的消息了?
婉凝来不及多问,前院却有跑堂来传话,“刘家三公子来了,刚下车。”
那跑堂正说着,文琮便从院外走进来;他穿着黑色细纹的西装和西裤,戴着一副眼镜,手上提着一个小皮箱,眉眼间风尘仆仆。
婉凝上前接过他的皮箱,问,“三哥怎么来了?”
文琮也不把皮箱交到她手上,道,“仔细重。我给姜伯父、姜伯母带了些小礼物,让旁人来拿罢。”
婉凝见他甚是有心,也极高兴地,婷芳则笑着走到文琮、婉凝眼前道,“我皮糙肉厚力气大,三少爷把箱子给我便是。三少爷真是有心了,让我们全家沾沾姑娘的光。”
文琮把皮箱给了婷芳,见婷芳识趣地提着皮箱往里院走,又捏着婉凝的手,认真道,“我要与贝麟出趟长差,明晚就走,怕见不到你,来接你回家。”
婉凝有些羞涩地别过头,却还关心他的行程,“怎么这样急?何时回来?”
文琮揉搓着婉凝的小手,拉她坐回竹椅子上,道,“还是李顺记的事,少说半个月。文钰那里,我让安东去帮忙了;你这些天忙归忙,要按时吃饭、早点休息,没事别去招惹大嫂,有空多陪陪阿奶。”
婉凝见他难得说这么多话,便一直歪着头笑着等他说完,等他说完又道,“我们都知道安东对文钰有感情,这时候让他去帮忙,恐怕不妥罢。总是要避嫌的。”
黎安东对文钰用情至深,是这个圈子公开的秘密;可文钰与沈家俊是不是婚姻危机,只是文琮和婉凝各自心中单方面的猜测了。
“自家的兄长都不是出差的就是公事繁忙的,世交家里的哥哥,去帮小妹跑前跑后,于情理倒也说得过去。且,幼子染了水痘,可大可小的事,沈家俊都要以事业为重,若他们夫妻之间真的发生什么事,也是沈家俊不懂珍惜,没抓住机会。”婉凝没料到文琮这样小心眼,毋宁说,他心里对沈家俊和文钰之事,还是很有自己的看法的。
婉凝摆摆手,不与他争辩,因为她的心思里,也是向着黎安东的。
“姜婶婶知道我回来,特地准备了晚饭,我们吃好再回去罢,别辜负婶婶一番心意。”婉凝有些商量着道。
姜婶婶再用心准备的晚饭,在文琮看来,可能不过粗茶淡饭,而且吃好晚饭后再开夜路回上海去,对明晚就要出差的文琮来说也未免辛苦。
他却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好。”
姜婶婶知道文琮要留下吃晚饭,又多准备了好几道菜,直到婷芳实在看不下去让她娘停手,“人家今晚还要开回上海,别耽误了时间”才算是心甘情愿地收手。
“三少爷第一次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吃饭罢?我们是小户人家,饭食粗糙得狠,三少爷可别介意。”姜婶婶还小心翼翼道。
婷芳看着满桌的蟹膏粥、油闷虾、炒三白、红烧肉、鲫鱼汤、笃腌鲜、爊鸭、卤鸭舌、清拌芥兰,实在与“粗糙”二字联系不到一起,不过文琮也算是识货懂礼,连连道,“甚好甚好。婶婶以后叫我文琮就好。”
他是跟着婉凝唤姜婶婶为“婶婶”,婷芳也跟着满意微笑。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姜老爹,才端了面前的小酒杯,对文琮道,“你要开车,就饮一杯罢。”
文琮赶紧拿起眼前的小酒盅,微微起身,杯子下沿略低于姜阿爹的酒杯,碰杯道,“谢谢您二位对婉婉的照顾。”
“你别客气,婉儿本来就是我家的姑娘。”姜老爹摆摆手笑道。
姜婶婶则也开心地陪着喝了半杯黄酒。婷芳看着这一幕,想,怎么父母有种岳父母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模样?
文钰的事,真被婉凝言中;沈家俊从湖州叶家应酬回沪后,先回到自己家里换洗一番才准备到医院看望,沈母见文钰没跟着回来,还质问道,“侬老婆呐?怎么,回了上海,做回大小姐,嫌弃阿拉家破,不愿意回来啦?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不在的时候,她都不来看我的!哪有这样的儿媳妇哟。”
家俊一身疲惫,不想母亲闹腾,只淡淡道,“名哲生病住院了,她在医院呢。”知道沈名哲生病住院,沈母登时坐不住了,虽然常是由着文钰带着沈名哲,却好歹是沈家的乖孙,生病之事却没第一时间告诉她?!!
沈家俊并没什么精力和自己姆妈扭着干,想着好歹多个人多双手,照应些总归是好,便带着母亲一道来到医院,正好撞见黎安东端着粥,劝文钰吃晚饭。
“乖,就吃一些。”安东柔声着,仿佛声调稍微高一度,都会惹文钰更心烦,“你若是再不吃,哥哥要喂你了。”
“哎哟喂,狗男女真是心急火燎,儿子还在里头躺着,便在外头打情骂俏。”沈家姆妈捏着腔调,叉着腰,边走边道。
黎安东却好似没听到沈家姆妈的话,还在专心致志地要她吃晚饭。
沈家俊这时也在气头上,他虽不像他姆妈在人前发作,却也不制止沈家姆妈,并气冲冲地走到安东和文钰面前,抢安东手中的碗,“真是让黎家公子费心了。”
安东自然不会由着家俊抢,握着碗,还在对文钰说道,“钰儿好歹吃一口罢。”
家俊这时道,“我的太太,还轮不到异姓的大舅哥关心。”
沈家姆妈这时不嫌事大地道,“大家都快来看啊,堂堂进出口贸易大户刘家的四小姐,趁着老公不在家,儿子生病,公然在这里偷男人,偷男人!一口一个哥哥妹妹,当别人都是傻子呀!”
圣玛利亚是家英籍商人投资的天主教堂私立医院,医生、护士绝不会公然围观患者家的丑事,却有些八卦心重的富贵人家的病患和家属,不自觉地走到沈名哲病房外,“欣赏”好戏。还有人小声议论,“这是哪家的疯婆子?黎家和刘家本就是世交,黎家四少爷跟刘家四小姐从小就是异姓兄妹罢?”还有些不知沪上旧事的新贵道,“儿子生病,不让自家婆母、丈夫来帮忙,却找外人,就算是有什么兄妹之情也着实过份。”
沈家姆妈还在叫嚣,“都来评评理,当初我儿子娶刘家四小姐回来,我以为是多大的大家闺秀?谁承想,竟是个未婚先孕、婚内勾三搭四,总是不回家的水性杨花哦!”
文钰便沉默寡言着,泪花直往自己手背上掉。
安东被沈家姆妈惹急了,转身揪着沈家俊的领口,准备上去就是一拳。
刘太太这时在病房门口道,“都闭嘴!谁吵到我孙子,我让谁好看!”
那些围观着知道刘家不是吃素的,赶紧悻悻地散去,沈家姆妈虽然故意犯浑,却极怕刘太太地闭了嘴。
黎安东见刘太太来主持公道,便收了手,把沈家俊推得一米多远,又走到刘太太身前,恭恭敬敬地向长辈行礼。
沈家俊知道他家也并不在理,只是懦懦地道,“妈,您来了。”
刘太太先对安东道,“安东,这几日辛苦你们兄妹轮着来照顾你四妹,等忙过这段,我带他们亲自到黎府上向你母亲道谢。今日事情多,你先回去罢。”
黎安东点点头,又颇心疼地看看文钰,再往外头走。
刘太太这时又走到文钰面前,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文钰则捏着自己的手提包,径直地也往外头走。
她曾是何等骄傲的大小姐,怎么会经历今时今日这一通荒唐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