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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缘来不似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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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入了秋的上海依然暑期正浓,若逢今日天公心情不佳,还会劈头盖脸地洒下一场艳阳雨,种种天气都给营造之事带来不小麻烦。启明近来有几处工地开工,共济社三社因含在虹桥疗养院的地皮上,却比虹桥疗养院先开工些,爱玲为了避嫌,也索性委托给丁文康,丁文康本委给李顺记营造厂,但李顺记近来常出现疏于监管的事,前几日还曾疏忽了把爱玲和婉凝关在工地上,还是文璟文琮见她们过了九点未归家,到共济社又寻不到,问了共济社的秘书处主任,才知道二人去了工地,进而才发现了爱玲和婉凝。

    爱玲去了李顺记营造厂三次,前两次都未见到正主,第三次才见到厂长,厂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精干中年人,只说老板长期在外公干,一应事务都委托给他了,可一说到需要做决断之事,厂长又打起太极,爱玲想丁文康总不至于故意坑共济社,想来老丁事忙失察,而她们若能提前鉴别李顺记的不中用,也得提前绸缪,帮疗养院恁大的项目排除些危险因素,如此,这日她便约了文琮、贝麟和婉凝一起前往李顺记营造厂一探清楚。

    几人故意选了上班日,也不预约,直接到李顺记,以求堵住李顺记的老板。

    李顺记的办公地点在霞飞路后身的一处高楼里,一层为商铺,二层往上有住户、有旅店,也有一些公司办公地点,行至前台,贝麟先向前台的二八女郎派了名片又对她道,“约了你们李老板聊新案子,请通报一声罢。”

    女郎淡定地拿起内线电话,微转着涂满蔻丹的手指,等内线接电话,“林秘书,这里有位建筑所的曹先生找老板聊新案子。”

    “哦,知道了。”女郎放下电话,朱唇微启,对贝麟等道,“诸位请随我来。”

    于是带贝麟一行走进公司,一路往里走,众人见办公室内多有办公桌,却只有三四个人坐在桌旁,四人走过时,无一不抬头看他们,并没人专注手边工作,文琮留意看了,那些人的桌上要么摆着报纸,要么放着杂志,清一色均无图纸。

    来到套间里面一个独立的房门口,女郎推门让众人进去,转身回前台前,还不忘变出一张名片交到贝麟手上,并在他耳畔小声道,“这是我家地址,贝公子有空去坐坐。”

    众人进了门,只见一位近七十岁的老者坐在房间内办公桌旁,爱玲记得李顺记的老板李长顺不超五十,看年龄,这老者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而老者看到文琮和婉凝却眼神中颇有异样,老者有些谨慎地问,“这位先生、这位太太,三年前在陈墓镇上,是否救过一对老夫妇?”

    文琮早把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婉凝想了想,才道,“大约是还没入冬之时,一天晚上,随三哥到镇上会客,遇上一对老夫妇,那位老奶奶手上、脚上都生了冻疮,脉象上看肺部有顽疾。”

    “这位太太当时还给老妇人上了药,买了小馄饨,小先生还给了银两。”老者又道。

    文琮也恍然想到,“后来过了三日我还去镇上去寻,竟没再寻到。”

    文琮想起那时婉凝因锦里一事被罚不能出门,却还很关心那对夫妇,托了他好一通寻找,却再寻不到,又见眼前这位老先生竟然知道如此多的细节,莫非那日的老先生就是眼前这位?于是他道,“莫非?”

    老者微微点头,又向文琮和婉凝行礼道,“感谢二位当年相助。”

    婉凝颇为急切问道,“那老奶奶还好吗?”

    “托小太太的福,内人身体还好,现在还能日日给我做饭吃。”

    贝麟不想听老者与文琮、婉凝“认亲”耽误功夫,或者说他还有些嫉妒文琮与婉婉竟有那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美好共同回忆,故意岔开话题问,“还得麻烦这位老先生,李顺记的老板在哪里?您又是?”

    老者回道,“在下林恩福,是李老板的秘书兼账房先生。诸位贵客找我家老板何事?”

    贝麟这时道,“幸会。在下贝麟,这几位是我的合伙人,我们有笔生意委托了李顺记承建。明人不说暗话,近来工地屡屡出错,我们想请李老板出面给个交代。”

    林先生听出贝麟的用意,想来几位贵客也都是明眼之人,婉凝又是自己的恩人,于是他回道,“诸位刚才想必也留意到了,营造社不景气,已经两个月没有发薪水,李老板怕追债的来逼迫,上个月便逃到乡下去了。”

    爱玲心里凉了大半,文琮又道,“我记得李顺记的业务极好,在本土的营造社中,向来以‘用料实,用力足,不欺诈’闻名,李顺记的口碑在沪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会有债务纠纷,并如此不堪一击。”

    林先生见文琮似是懂行的,叹气道,“小先生想来也多少了解行情,现今上海虽然开工工地颇多,但多委托给中洋合资的营造厂,人说这叫professional,李顺记在一二八运动之前,业务已经大不如前了。而李老板家里在一二八运动也受了重创,他家里的小儿子学人家闹革命,罢课□□,竟在大马路上,被人活活打死。老板娘见到尸首,一口气没提上来,也跟着去了,李老板从那时起便染上了鸦片,每日要靠鸦片度日。鸦片这东西,消费太高,任你有黄金千两,也禁不住‘日日享用’,加上效益不好,人心浮动,有人便怂恿老板去买股票赚钱,可老板对股票一窍不通,所托现在看来也是个欺诈的,一来二去,竟赔了多半。”

    林老先生一片唏嘘。

    文琮这时道,“林先生,实不相瞒,我们是虹桥疗养院项目的负责人,凭李顺记现在的光景,想来这项目也做不下去了,但拖欠两个月的薪水怕还要补发,外头的这些人您肯定也想照顾周全,您不妨跟我们交个实底,看看我这位做金融投资的朋友能否帮的上忙。”

    贝麟这时也向林老先生点点头。

    林老先生想,文琮和婉凝都是大善之人,如果能伸一伸手帮助李顺记度过难关,李顺记还能接下虹桥疗养院的项目,自然是件好事,他于是便把共济社项目承建的现状、账面上的情况都跟四人交了底。

    文琮又是多心的,又问了老先生和他妇人的情况。

    原来他们本是徽州人士,儿子娶了悍妻,容不下老夫妇,二人便拿了盘缠往苏州投奔亲戚,不想在火车上被人偷了盘缠,妇人又患病,便委身在陈墓乞讨。遇上文琮婉凝时,林老先生也在四处找工作,他原本在徽州家族的票号里做过几十年账房理账,虽少出房门,却账目理得极清,李长顺当时在陈墓的工程上招账房,林老先生便应上,后来又带着老妇人来到上海,安顿下来。

    文琮一一记下了,回去路上,还让贝麟找两个得力的,把每一处都侦查落实。

    临走时,他们还嘱咐林老先生尽快找到李长顺,与李长顺约见一面;林老先生也记下了贝麟的电话,有消息会第一时间联系。

    若都如林老先生所说,李顺记再无力承担虹桥疗养院的项目,他们也得尽早通知丁文康,早做安排。

    回去路上,文琮和贝麟一路无言,爱玲心下不爽,唯婉凝还想着这晚家里还有席面——刘老太太前日终于有精神起身,还能下床走动走动,一天中醒着的时间也有九十个小时,比前两个月可谓是大好了,事情本一直瞒着刘家二叔,但临近中秋,二叔一家昨日也从香港回到上海探亲。而刘家小姑姑也带着夏次长回刘宅提前吃这顿中秋阖家团圆宴 。

    贝麟这时很是不悦,“你们仨都要回家团圆,可怜我一个孤单寂寞。”

    爱玲这时颇恨铁不成钢,“所以你也要尽快找个靠谱的成家立业。”

    贝麟仍旧坚持道,“姐姐也不是不知道,我是喜欢婉婉的。”

    他又对文琮道,“便是你们成婚之后,若我发现你待婉婉哪里不好,我也是要抢回来的。”

    文琮笑他,“放心,不会。你早日找到你的Soul Mate才是正理。”

    今年的中秋夜宴是刘家人头最齐全的一次,文瑄是32年底前往巴黎留学,后又到德意志,后因为种种原因,至死都再没踏入过中国内地,而刘家这一脉后来也完全西化,就连刘姓(Lau)也被西化的后人误解成陆(Luk),后人于千禧年后再回内地时,已改“陆姓”。

    虽然自己的儿孙都曾留洋,也有在海外结婚生子的,但文瑄这次留学的消息让刘老太太心情很是不佳,吃过晚饭,老太太看着几个曾孙闹了一会儿,便又上楼休息。

    夏褚媛(刘绮琳)离家时本与老太太置了气,老太太卧床那些日子,她时时来陪伴,才缓解些,这时便陪了老太太上楼开解。

    文瑄和文琦、文璟、文琮、家俊坐在一处喝咖啡闲聊。

    文璟推推眼镜,关心小堂弟,“先前只听二叔说你喜爱政治经济学,不想你竟报了实科。”

    家俊笑道,“莫不是二叔安排?”

    文瑄严肃道,“是我自己选的。”

    文琦安慰道,“你小子终于长大懂事些,知道商贾之家,不谈政治的道理。”

    文瑄这时又一本正经道,“我发现,只学政治理论和弄权平衡之术是救不了国的,现在国家需要的是工业和实业,赚钱、自立,自己救自己。如何造枪炮、如何造飞机、如何造工厂、如何造铁路、如何造房屋,诸如此类,政治经济学教不得人,但实科、工程科学会教给你。若说法兰西有法兰西的政治经济、美利坚有美利坚的政治经济,俄国有俄国的政治经济,中国也有中国的政治经济。若几十年前,清王朝有枪有炮有实力有魄力,现在香港也不会被英国人把持;若现在,国家有枪有炮有实力有魄力,日本人也不会随意在关东、在上海动武。要救国,要先实干。”

    文琦和文璟啧啧称奇,天知道从小在香港长大,接受英式教育的小堂弟如何学到这一通爱国的道理,却也感到甚是欣慰;家俊则撇撇嘴,心下暗叹,果然是从小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富家少爷,一番言论实在理想得如乌托邦;而文琮只是拍拍文瑄的肩膀,鼓励道,“加油!”

    刘家的女眷们则在一旁吃着水果茶点,聊些时髦风尚,谈笑间享受着已经渐圆的如瀑月光。

    同一片月光下,赵景然和婷芳还在药厂加班理账。

    景然拨动完最后一颗算盘,将账簿的尾页一翻,如释重负,他低沉的嗓音似是鼓舞自己,“欠舅舅的钱,终于要还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