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病初愈后,刘簟秋整日和沈榭华黏在一起。
沈榭华是刘簟秋的生母,体弱多病,整日躺在榻上,靠着药物续命。
前世,在她嫁给何坚后,母亲身子好了些许。直到刘刈囚她于后宫,母亲日日以泪洗面,和父亲长跪清道宫,去芙蓉宫不久便与世长辞。
而父亲忧心刘簟秋,又悲痛爱妻病故,母亲去世不久父亲也随她而去了。
“簟秋,过来。”沈榭华靠在软垫上,向刘簟秋招了招手。
沈榭华的脸骇人的白,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因疾病缠身,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挡不住日渐消瘦的身体。
忽地,沈榭华柳眉一拧,捏紧帕子捂着嘴,单薄孱弱的身子随着咳嗽声颤抖,五脏六腑恨不得咳出来。
刘簟秋急忙坐在一侧,轻拍她的背脊。
沈榭华长舒一口气,握着刘簟秋的手,缓缓道:“秋儿,娘求你一件事。”
刘簟秋扫了眼桌案上的玉石糕点,给沈榭华掖了掖被褥,“湘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沈榭华垂下眼眸,“刚刚。”
刘簟秋叹口气,湘夫人知道母亲耳根子软心软,听不得几句好话,在父亲那里求不来情,便来求母亲。
“刈儿还小,况且你爹已经罚过他了。”
是,他还小,猪狗不如的畜生事一件也没少做。刘簟秋看着母亲煞白的脸,心中颇有些堵塞,虽然父亲母亲并不是刘刈血亲,但是对刘刈百般照顾。
名义上的外养子,在府中是嫡子的待遇。
刘簟秋苦笑着应下,心中很是不爽,复仇是长久大计,不急于一时,念此她便舒心了许多。
铅云密布,仿佛要沉下来。刚入春,风确是凉的瑟骨。
刘簟秋的鼻尖冻得发红,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寒意渗人。
刘刈跪在院子的青石板上,衣摆下露出一角黑色的软毛垫子,两个婢女站在一侧,垂着头嘟囔着什么。
“哼。”刘刈扭过头,“你来看我笑话吗?”
旁边的婢女惊觉,急忙向刘簟秋行礼,刘簟秋扫了眼刘刈膝下的软垫子,格外刺眼,这就是所谓的惩罚吗?哪里需要她来劝慰。
刘簟秋吸口冷气,淡淡道:“父亲呢?”
刘刈慌忙拉过衣摆,盖住软垫子,白皙的脸颊染上些红晕,“我哪里知道。”
一阵凉风席过,刘簟秋捏着帕子轻咳,两道秀美蹙在一起,长卷的睫毛似是蝴蝶翅膀般的颤动,黑曜石的眸子蒙上一片雾色。
此情此景,两个女婢看得失了神。世人都道小姐痴呆,脑袋瓜子不灵光,可小姐偏就长得一张看起来就灵气逼人的脸,柳一般柔软的身子。
刘刈挺直身板,细长的眉拧在一起,眼中透着股焦灼。
见刘簟秋抬眸,刘刈撇过头,脸颊比适才更红了些,他愤恨道:“这么不禁风吹,出事了别怪我。”
恍惚间,刘簟秋认为刘刈是在关心她。只有那么一瞬,刘簟秋牵起唇角,笑得讽刺,他这么个畜生,杀人取乐,暴戾冷血,怎么可能会关心别人?
刘簟秋看向刘刈身后的婢女,婢女指了指书房。
“爹?”刘簟秋推开一条门缝,刘卫坐在席上,脸黑得跟包公似的。
刘卫浑浊的眸子透出些光亮,眉宇间的忧色少了不少,他起身迎接,“秋儿,你怎么过来了?”
“女儿无事了,过来看看爹。”
刘卫叹口气,“女儿,都是爹对不起你,让你遭受了这等事。”
“我已经没事了,您别生气了,也别责怪弟弟了,他也是不小心。”刘簟秋倒了一杯茶,放到刘卫案前。
刘卫拧眉眼,手重重拍在大腿上,“都怪我,过于纵容他,才酿此大祸!”
刘簟秋心中暗叹,确实有爹的责任,确实不该过于纵容。可,膝下垫两层垫子,算哪门子罚?
说到底,爹还是心疼这个顽劣不堪的太子,比自己的亲闺女都心疼的紧。
“天气这样冷,弟弟再受了风寒,又要爹和娘操劳。不如……”
“不如什么?”
刘簟秋笑道:“不如让弟弟抄几遍《道德真经》,既能练字,又能养性。”
刘卫这么一想,这法子可比跪地板有用多了,“就依你的。”
“不抄够一百遍,他就别想睡觉。”
刘刈生平最恨的就是抄书,尤其是关乎修身养性的书,这比罚跪更要他的命。
一时要不了刘刈的狗命,这么磨他也未尝不可。
天色渐渐暗淡,书房的灯还在亮着,时不时传出刘刈暴躁的叫喊声。
“刈儿,吃些糕点再写吧。”
湘夫人捏着糕点,递到刘刈嘴巴。“我不吃我不吃!”刘刈拍掉湘夫人的手,掉在地上的糕点,狠狠地踩上一脚。仍然不解气,刘刈抓起岸上的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刘簟秋推开门,纸团正落到脚边。她弯腰拾起,摊开,白纸上只有几个歪七扭八的字。
刘簟秋仔细看了看,这些字长得可够奇怪的,谁也不认识谁。她继续拾地上的纸团,仔细地叠在一起,“姨娘,去用膳吧,我来看着他写。”
“哼,我才不用你管,你走开!我不写,就不写!”刘刈扑在桌子上,把文房四宝扔到地上。
“刈儿,我的小祖宗啊,咱们不写了好不好,我去找你爹说。”湘夫人很是心疼,刘簟秋看着刘刈跋扈的模样,收了收拳头。
刘刈狰狞的表情缓和了些,“早这么做不就好了吗?”
“姨娘,爹等着你用膳呢,快些去吧,这里交给我。”刘簟秋把文房四宝放回原来的位置,动作不紧不慢。
湘夫人盯着刘簟秋半晌,生怕刘簟秋一个不慎把刘刈掐死,“姨娘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
“若是刈儿再出个三长两短,我定然饶不了你。”湘夫人的杏眼中透着股狠厉,对刘簟秋真的动了杀心。
刘刈催促着湘夫人离开,湘夫人迟疑片刻,盯着刘簟秋不情不愿的关上门。
“你还站在这里作甚?”刘刈腿翘在桌案上,转着毛笔,他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略微发红。
刘簟秋点上几根蜡烛,书房登时亮堂许多。
他和前世有些不一样,刘簟秋心中冷笑,许是错觉。
“写吧。”
刘刈冷哼,把毛笔扔在地上,“再逼我写一个字,我就把爹的书房烧了。”刘刈指着刘簟秋,五官拧成一团,怒不可遏,气得恨不得跳到桌案上。
刘簟秋看了眼刘刈,把烛台放到他眼前,“烧吧,我们一起葬身火海。”说着,关上了书房的门窗。
“你!”
刘刈自知自己不是刘簟秋的对手,坐到椅子上,背过身,独自生闷气。
刘簟秋抚平皱巴巴的纸,把毛笔摆好,轻声道:“听话。”
刘刈回头瞪了眼刘簟秋,咧着嘴吐着舌头拌鬼脸,“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不写!”
“哦,你随便。”刘簟秋挑了一本书,斜躺在软榻上,翻看了起来。
看到有趣的地方,笑出声。除此之外,只有翻动书页的‘哗啦’声。
刘刈背着光,脸没在暗处,脸颊红得要透出血,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你,你为什么还不走!”
“看书。”刘簟秋回应。
“我看见你就烦,我烦,我,我怎么抄《道德真经》。”也不知怎的,刘刈说话格外结巴。
刘簟秋抬眼,书掩着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那我不打扰你抄经。”
刘刈咬着嘴唇,耳朵根子染成了红色。他用余光打量踮起脚尖放书的刘簟秋,身子如火烧般的热,手心沁出了汗。
她还真要走,“没墨,没墨,我写什么写!”刘刈埋着头,盯着毛笔尖。
再抬眼时,她已经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研墨了,刘刈提起毛笔,“哼,别以为我是舍不得你走,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挺好,我也讨厌你。”而且恨之入骨,想要他碎尸万段!
刘刈愣了愣,摸了摸脖子上淡淡的淤痕,“真的?”他的声音轻如鸿毛,仿佛浮动在空气中那般。
刘簟秋拿着墨块的手凝滞在半空中,他的声音像是羽毛似的,落在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我只想让你开心……”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刘刈的笑浮现在刘簟秋的脑海中,他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不,不应该这样!
刘簟秋想起爹娘,想起藿春,她的心冷了下来。
眼眶逐渐酸热,刘簟秋的手指搅在一起,指尖拧得发白,抽丝般的痛感从心口处传来,席卷全身,痛得她喘不过气。
刘簟秋深吸口寒气,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嗯。”
“你快写吧。”刘簟秋的声音有些抖,她攥紧拳头,恨意在心中肆意蔓延。
“我乖乖写字,阿姐会多喜欢我一点吗?”
刘刈的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刘簟秋震了震,身子僵直的立着。
他为什么这么说,一定是听错了。可她分明听到了……
刘簟秋扯起嘴角,“嗯。”她扶着额,躺回到软塌上,许是她魔怔了。
她抬眼看向刘刈,他握着笔,神情严肃,少有的认真模样。
刘簟秋盯着他,不禁出了神,她咬着牙,愤然扭过身,定然是她疯了,竟觉得这小畜生改了性子,学会做个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