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新的驻扎地是为了训练那两百人的队伍,大营那边虽然平整宽阔,但他们不需要平整宽阔。这边离新郑一天路程,补给方便,且居处山谷,风景优美。不过选择这地还是看重它人烟不多还有山有水有树有石,用宁昭同的话来说,是个暗度陈仓的绝佳之地。
韩璟不太懂暗度陈仓什么意思,但这都是小节,那本计划上需要他问的东西还多着,不缺这一点。
“这怎么可能?不行,绝对不行!”
“给我个理由说服我。”
“这需要什么说服?一看就是闹着玩儿的!你看看,你看看,说的什么东西。”
“没人试过就不能按逻辑来推理?”
“老子不懂你什么逻辑不逻辑的,两万人里挑出两百个,不能由着你这么糟蹋!”
“糟蹋?是我糟蹋还是你糟蹋?”
……
帐外众人听着这动静,面面相觑,眉眼官司打来打去。
“老子懒得跟你说!反正我不能看着你这么胡闹!”里面丢下一声暴躁的怒喝,帐门被打开。苗山冒着火气冲出来,看着周围围观的人,眼睛一瞪:“闲呢?!”
围观者们瑟缩着连忙四散而去。
不闲不闲,缝衣服搭帐子砍树平地拦网……忙着呢!
苗山满腹火气下不去,看着天光昏暗下粼粼翻着寒意的溪水,干脆脱了衣服一个猛子扎下去。
他就不明白了,将军这次怎么那么胡闹,还由着那个女人胡闹!
宁昭同在帐内也头疼得要命。
韩璟叹了一口气,转身一屁股坐下去深深陷到皮毛铺榻上,双腿随意一摆:“怎么说?”
她也不嫌脏,就地坐到毯子上:“您是老大,您怎么看?”
他现在最怕她这客气的态度,连忙跳起来:“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但老苗吧,年纪大了更信自己,我也没办法硬逼着他接受。”
“我明白。”她扬起脸望着帐顶。
苗山是禁军里的老人,身手漂亮德高望重,韩璟这次让他过来是想让他带头体能训练这一块儿的。但他一进门看到门里坐着个女人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听到要二次选拔更是直接炸了,跳着脚说他们胡闹。
开始宁昭同还维持着风度给他解释合理性,后来也受不了了,直接激化成吵架。后勤刀兵格斗那边的负责人也受不了这气氛,今天干脆就没来,剩韩璟一个人看着他们吵。苗山本来就觉得没人过来跟他一起反对落了面子,发现还吵不过这女人,气得就差说不干了。
但是苗山好死不死,地位就是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特殊,他是当年带头亲近韩非的一派,怎么算也是个嫡系。他们俩可以反驳他,落他的面子,但不能把他排挤出去打他的脸,真这么干是要出乱子的。
她真的明白,就是明白才没有硬来。
指尖微微跳动,她无意识地磨蹭了两下,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想抽支烟。
什么毛病。
她暗骂了自己一句,身子前倾拿过那一叠已经勾画得面目全非的计划书,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帐内一时安静得让人有点难受。韩璟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真的不能全部留下来?”
她眉眼一抬,眸光锐利得像发硎之剑:“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不过你吗?”
韩璟愣了,不一会儿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答道:“你、你是女的,而且,我这从出生就开始练……”
“不,因为我还小,我只有十五岁,而你已经二十了,”她站起身来,展开四肢,衣服裹出纤细窈窕的曲线,“我这样的身体还不够成熟,无法接受真正严苛的训练,如果我也是二十岁,你一定打不过我。”
韩璟看着她,觉得如果不是她神态里少有的戾气,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的表情控制地很好,但宁昭同明白他隐藏的讥嘲与轻蔑。她没什么表情,只是走近了,而后迅速俯下身摸向他的腹部。速度很快但并未带上力道,所以他只是腹部一崩,并没有阻止她。
她用了点力道按了按:“将军身材很好,穿衣服衬得身条极好看,但说实话,太瘦了些。对上同水平的人,若是齐临,或者甚至是韩戍那样的身材,你的赢面都很小。”
韩璟是肩宽腰细腿长那一脉,有胸有臀就是天生的衣架子,但体重着实不够看。她看过他下场格斗的样子,对手水平跟他没法比,但也能看出练的是灵巧一脉,可见他也是知道的。
韩璟果然没露出什么诧异神色,只是轻笑了一下:“那你就那么有信心,二十岁就能赢过我?”
宁昭同抬头,神色微微一动,而后猝然发难,右膝上顶直攻面门。
这一撞来得极快,韩璟心中一惊,身体已经快一步后仰,几个侧翻后跃起探向她的肩膀。她极为灵活地一缩,反手由下探向他的腋窝,韩璟收住左肘同时右手出拳,她却没有任何格挡动作,旋腰跃起来了一脚势大力沉的侧踢。
凭心而论这一脚锐得像鞭子,可惜韩璟只是晃了一晃脚下都没动,只是她凭借着这一脚的反冲拉开距离,这一拳只是从颊边擦过。
他眉头一动要说什么,她又欺身扑过来。这一扑漏洞百出与方才的算计几乎不敢相信出自一人手,他敏感地觉得有些不对,可惜身体快过脑子已经错步后退让她整个人几乎是揉进他怀中。韩璟直接探手拦过她的腰,一个旋身把人狠狠砸到榻上,身子紧接着就提着气压上去,实实地制住她的四肢。
她叫了一声,脸上痛色一闪而过,韩璟心下一紧下意识就卸了力道。谁知身下人猝然发力四肢挣脱,整个人像水蛇一样缠上来,韩璟懵了一下,片刻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瞬间汗几乎湿了背心。
他的关节被锁死了。
每一处,紧紧地。
他试着挣了一下,疼得钻心,让他几乎想要叫出来。
他也确实叫出来了,大概是意识到脸本来就捡不回来了,叫得还峰回路转婉转娇俏,听得她脸上都有点泛红,低声喝道:“□□呢!”
他破罐儿破摔,笑嘻嘻地还靠近了一些:“您怜惜怜惜我,我真疼。”
宁昭同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四肢松开,抬脚把他踹到一边去起身倒水喝。
虽然已成定局,韩璟还是想挽回一下尊严,轻咳一声:“我轻敌了,否则不会让你得手的。”
韩璟本来觉得怎么也会得到两句嘲讽,谁知她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我知道,现在硬碰硬我打不过你。”
现在。
想起刚才关节被锁死的感觉,韩璟沉默着没有表示反驳。
“你感受到了吧,我和你力量的差距,否则只用那一脚我就能和你拉开距离了。”
“是,”虽然有点丢人,但韩璟确实是个态度端正的好学生,“所以你说你二十岁就能打过我,意思是你二十岁可以和我有一样的体魄?”
“我甚至不需要有和你一样的体魄,”她抬起头,面上表情很认真,“我只需要有足够锁死你的力道就可以了,就像刚才那样。其实如果你掌握了技巧,你可以凭借力气冲破我的封锁,只是你今天懒得尝试。”
他低下头,有些羞愧,毕竟对战不出全力,怎样都是对对手的侮辱。
“嘿,振作点,”她探过来一个脚尖,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还要进行选拔。”
韩璟抬起头,好像明白点什么,神情微动。
她就笑了:“明白了吧,你们可能觉得挑选出的都是最具斗志素质最强的士兵,但是,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凭心而论,我觉得你们放别人回去算是行善积德。”
“会伤害到他们。”
“我们需要最强大的士兵,在极端条件下完成任务的士兵。是真正的极端条件,近乎于死亡的环境,所以他们也需要最极端的训练。这不是意志或者信仰可以掩盖的东西,他们年轻的骨骼和肌肉支撑不起这样的负担,别杀鸡取卵。”她坐过来和他并肩,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一时又开不了口。
宁昭同笑笑:“我明白,很难办。他们在万众瞩目中被选□□,然后又被送回去,无论怎么说不是他们不够好,也得迎着各种各样的猜疑和嘲笑。但是没有办法,韩璟,这是一辈子的事儿。”
她都明白,明白得让他诧异,然后胸腔微微发涨。
他感觉到一种微微的荒唐,这种感觉在她出现的第一天就让他有过,但是没有那么鲜明。她实在太特别了,特别得让人没办法忽略,而后去怀疑、去探问、去猜忌,最后却还是选择相信。
有的人天生就带着说服力,凭借可靠的外表与谈吐,然后做个骗子;而有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可靠,却总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你从内到外心悦诚服。
她是后者,以一种荒谬绝伦的身份与姿态,却让他每每信服。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这样,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她打为骗术精湛的骗子,可王叔也这么信赖她,把她送到禁军来,让他与她合作创造这个国家最神秘的军队。
是“合作”,平等的姿态。
韩璟觉得自己领悟了什么,起身给了她一个拥抱,结结实实,带着纯粹的雄性气息,不夹杂半点羞涩与□□。
这是一个兄弟般的拥抱。
她愕然,半晌,意识到什么,选择环住了他的腰身。
“努力吧小将军。”她低语,轻得像呢喃,韩璟却惊得猛然放开她跳到一边。迎着她挑起的眉眼,他尴尬地咳了一下:“我去找老苗。”
“哦……时辰还早,赶紧去吧。”说完她脱鞋上榻,抬手赶人。
韩璟站在门口摸了摸脑袋,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提醒她说这是他的房间。想了想,还是掀了门出去了。
他现在实在有点不敢看她。
宁昭同瞧着他出去,放下竹简,有点纳闷。
不是他先抱她的吗,怎么害羞得耳朵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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