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9月12日,东北野战军开始行动。第二兵团命令冀察热辽独立第八师立刻包围兴城;冀察热辽独立第六师在兴城北面阻击锦西方面的国民党援军。
部队到阵地后,独立第六师长韩梅村命令:第十六团派一个营控制干柴岭c砬子山,一个营破坏兴城到锦西之间的公路,团主力集结砬子山和药王庙之间;第十七团在砬子山以西的大英昌屯c河东屯c营盘屯集结;第十八团集结于四方台c上元台子c下元台子;师指挥所设于小英昌屯。
战斗开始后,驻守兴城的国民党五十四军八师一部向独立第八师首山高地进攻,阵地一度失守。东总得知阵地失守十分着急,林罗首长急令,“独立6师c独立8师统归韩梅村指挥”,并命令韩梅村“不惜一切代价控制兴城以及以北地区,绝不可令锦西之敌与兴城之敌会和一处。”
接到林罗首长命令后,韩梅村立刻重新部署部队组织反攻,14日黄昏,收复独八师失去的阵地,打退了国民党八师的进攻。
15日拂晓,锦西c兴城国民党军出动了四个团再次展开进攻,韩梅村指挥五个团顽强阻击。到11时,独六师阵地被国民党军突破,韩梅村命独八师两个团增援,经过七个小时的激战,18时,部队夺回失去的阵地,国民党军撤回。
16日,将近一天无战事。下午16时,锦西方面国民党军一个营突然向砬子山发起猛攻,韩梅村指挥独八师将这股敌人击溃;此时另一部国民党军突破药王庙,韩梅村亲率独六师两个团进行反击,鏖战至夜幕降临,阵地才被夺回。
经过几天的战斗,独立第六师伤亡800余人,独立第八师伤亡五百余人。经过短暂的休整和补充,韩梅村率部前往塔山,参加了震惊中外的“塔山阻击战”。
周太暄跟随攻城部队进入锦州,此时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一颗颗照明弹不断地升向天空,黑夜被照得如同白昼。国民党守城部队的机关枪在疯狂扫射,子弹如同黄蜂在头上飞舞,地上堆满了双方阵亡士兵的尸体。周太暄从死人堆中向前爬着,子弹突“突突突”地钻进身旁的尸体里,死神好像瞪着狰狞的眼睛寻找每一个活着的人,周太暄在死神的眼皮底下爬进了锦州。
陶杏生抱着女儿芬蒂,坐着大马车随后续部队从赤峰赶到锦州时,锦州城已被攻陷。突然天边出现了几架国民党飞机,接着地面火光冲天,隆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敌机轰炸,快卧倒!”带队的高排长边呼喊,边安排陶杏生母女躲进一个坑。
辛文章找了过来:“陶大姐,这里人多,赤峰来的人都在那边,咱们也过去吧。”
陶杏生点点头,随辛文章躲进另一个弹坑。她刚离开,一颗就在刚才那个弹坑爆炸,里面的人全被炸死。
飞机扔完,掉头向西方飞去。高排长带着大家跑过来,在刚才被炸的那个弹坑拼命扒着,希望能找到活着的同志。
这时周太暄从城里赶过来,他找到高排长问:“看到陶杏生了吗?”
高排长指着弹坑沉重地说:“她们母女刚才就在这个坑里。”
周太暄一听如晴天霹雳,望着被翻过的土地,看着泥土中的残肢和破碎的布片,他的泪水涌了出来,他揪着胸前的衣服,内心仿佛被痛苦撕裂,他不敢相信自己新婚不到两年的爱人和心爱的女儿就这样死去。
“太暄!”周太暄的后背被猛地拍了一下。周太暄一愣,回头见妻子抱着女儿调皮地冲着自己笑着。
“你们还活着?!”周太暄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妻子和她怀中的女儿。他们夫妇开心地笑着,眼里流下幸福的热泪。周太暄激动地嘀咕着:“我们一家人都活着!锦州解放了!解放了!”妻子抿着嘴角的泪水连连点头,声音颤抖地说:“是的,解放了!我们胜利了!”
第二天,周太暄一家参加了部队入城仪式。陶杏生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儿和丈夫周太暄肩并肩走着,他们夫妇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自豪,女儿受了风寒,正躺在母亲怀中熟睡。
欢迎的人群中有一个中年人,三十三四岁,矮个子,戴副深度近视眼镜,也激动地随着欢迎的人群热情地欢呼着。他叫路广田,锦州城有名的儿科医生,陶杏生怀里的孩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儿科医生的职业敏感让他觉得母亲怀中的婴儿有些异常,锣鼓鞭炮的喧嚣声中,这个孩子怎么睡得这么沉?他分开人群,快步来到陶杏生面前,关切地问:“同志,孩子是不是病了?”
陶杏生说:“孩子可能在路上着凉了。”
路广田用手摸了摸周芬蒂的额头,热得烫手,他吃了一惊:“这孩子病得非常厉害,我是儿科大夫,请赶快跟我走。”
周芬蒂被送到了医院,经检查是急性肺炎。经过路大夫一个星期的精心治疗,小芬蒂康复了。
女儿出院那天,路大夫看着周太暄夫妇有些责备地说:“小芬蒂得了急性肺炎,再烧下去,即使活下来了,也可能成为痴呆儿,你们做父母的也太大意了!”
陶杏生天真地问:“这么小的孩子也会得肺炎?”
路大夫被逗乐了:“孩子虽然小,她也有肺呀!”
陶杏生不好意思地笑了。周太暄紧紧地握着路大夫的手说:“路大夫,这孩子的命是你捡回来的,谢谢你!”
不久,周太暄被任命为锦州师范专科学校校长。到任后,周太暄发现学校的师资和校舍严重不足,两个主要专业中文和数学都缺乏骨干教师,特别是中文,连个合格的系主任都找不到。日伪长期统治使中华文化遭到了极大的破坏,想找到一个国文功底深厚c道德文章俱佳的人物绝非易事。
有人向周太暄推荐了卢书安先生。卢先生原来是东北大学文学院教授,“九一八”事变后卢先生流亡到北京任教,后来老母病重,他返回锦州。伪满政府曾请他出来教书,他拒绝了。迫于生计,他开了个杂货店,勉强度日。推荐人对周太暄说,卢先生可是本市国学界难得的人才,如果将他请来,锦州师范中文系一定能够振兴。不过,卢先生这个人恃才傲物愤世嫉俗,请他出山不是件容易的事。
几天后,周太暄驱车前往卢先生家。吉普车在卢书安的杂货铺门前停下来,周太暄跳下了车,来到门口,门关着。周太暄四处看了一看,卢先生家位于杂乱的闹市,是一栋低矮的红砖平房,房窗上的油漆已经斑驳,窗边挂着招牌,上书“书安杂货铺”。“书安杂货铺”几个字写得苍劲有力,周太暄看了不禁暗自叫好。
周太暄敲敲门,门开了,一位穿灰布长衫,须发灰白的长者前来开门。看见一身戎装的周太暄,长者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淡淡地问:“长官是要买货么?”
周太暄连忙自我介绍:“您是卢先生吧?我是师范专科学校的,我姓周,能让我进去谈谈么?”
卢先生的目光从周太暄身上移向屋外,看到了停在外面的美式吉普车和腰间佩着手枪的司机小廖,冷冷地回答:“我一个卖货的和长官大人有什么好谈的?”
周太暄感觉到了卢先生的敌意,他亲切地说:“卢先生,我们是共产党,和国民党不一样,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
卢书安低垂双眼,声音仍是冷冷的:“共产党,国民党,对于政治我是一窍不通,我就这么一个小生意,如果你们觉得需要共产,拿去好了。”
周太暄笑了:“我们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的共产主义并不是要共老百姓的产,而是要共大地主c大资产阶级的产。关于共产主义我们以后再讨论,我今天找你是想请你出山,到师范专科学校去教书。新的中国即将建立,我们需要培养千千万万的建设者来建设这个新中国,卢先生,我已经听说了您的经历,我敬佩您。面对日伪政府,你不为五斗米折腰,宁肯开杂货铺,也不为汉奸政府工作,您是个了不起的人,是个英雄。现在人民解放了,一个民主c自由的新中国就要出现在东方,现在是您出来的时候了,人民需要您,您也需要学生,也需要一个发挥自己才干的天地。卢先生,来跟我们一起干吧!”
卢先生没有说话,但周太暄看到了他厚厚镜片后面闪动的泪花,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卢书安抬起头,沧桑的目光透过镜片仔细地审视着周太暄,周太暄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目光里闪着期望和热情,卢书安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目光了,这是一种充满着无限生机的目光,这是一种难以拒绝的目光,卢书安慢慢地抬起了手,轻轻地说:“请进来吧,周先生。”
周太暄和卢书安谈了很久,他们谈古论今,谈了新中国,还有关于语文教学的心得和思考。总之,这次谈话使卢书安渐渐冷却的心又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焰。到周太暄离开时,卢书安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恨不得立刻回到久违的讲台。
不久卢书安来到师范专科学校,成为中文系的主任。
中文系的领头人有了,数学系主任人选还没有确定下来。原来的系主任叫王大钧,他的数学水平虽然很高,但现在还在家里呆着。王大钧毕业于日伪时期满洲建国大学,满洲建国大学俗称新京建国大学,是伪满洲国的最高学府。伪满洲国规定,建国大学的毕业生毕业即可做官参政,并给予优厚的待遇。王大钧是建国大学数学科的高才生,数学科毕业后他又选学了哲学,可以说是文武双全的人才,不过王大钧毕业后没有选择到伪政府从政,而是选择到师范专科学校任教。
想到自己身边还藏着这样一个人才,周太暄很兴奋,他决定去会会王大钧。
王大钧一家住在学校的宿舍,宿舍是一排红砖瓦房。来到王大钧家门口,周太暄敲门,出来一个矮矮胖胖的年轻女子,她剪短发,红扑扑的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
周太暄估计这位应该是王大钧的妻子,便笑着问:“请问王大钧先生在家么?”
女子一边笑着把周太暄往屋里让,一边冲着里屋喊:“大钧,来客人了。”
听到喊声,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男人探出头来,看见周太暄,他满脸笑容伸出手问:“这位同志是?”
“我姓周,是学校的新校长,你是王大钧先生吧?”
“叫我王大钧,先生不敢当,周校长,您请进。”
王大钧一边客气的把周太暄往屋里请,一边对妻子说:“李桂华,给周校长倒杯水。”
周太暄见王大钧的妻子已经有身孕在身,便连忙劝阻:“别客气,我刚喝了水过来的,不渴。”
周太暄随着王大钧进屋,屋里有一铺炕,一张大桌子,一个装满书的书柜,两把木椅子,屋里很乱,炕上c桌子上c地上c椅子上,到处都是书。周太暄左右一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王大钧有些不好意,自嘲地说:“我这个家就像个猪窝。”
周太暄笑道:“猪窝好呀,家字不就是上面一个房子,里面一只猪么。”
王大钧听罢哈哈大笑:“看来我总算有知己了,我也是这么看的,有一个房子遮风避雨,里面再养上一群小猪仔就是一个家了。”
周太暄被逗得也跟着哈哈大笑。
这时,王大钧的妻子李桂华端着一杯热水进来,她笑着对周太暄说:“周校长,您喝水。”
周太暄接过水杯。李桂华转身把散乱的书往书柜里放,嘴里还嘀咕着:“我家老王呀就是喜欢把书扔得满屋都是,我说他还不听,说这样看书方便。”
王大钧笑呵呵地对妻子说:“你说的很对,读书就是要随时随地,我小时候帮妈妈拉风箱做饭时也看书。”
周太暄颇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夫妇忙着,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他感觉到十分温馨。周太暄打量着王大钧,他相貌堂堂,身高一米八多,宽宽的额头,一双睿智的眼睛,讲起话来面带笑容,从容不迫。
很快,桌子和椅子上的书收拾干净了,王大钧拉过一张椅子让给周太暄坐,他自己坐到桌子另一边。闲聊几句,王大钧开始谈起他的身世。
王大钧出身贫寒,从小就对数学发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但家里实在太穷,小学没毕业时就交不起学费了。多亏了大伯的资助,他才读完中学。中学毕业后,王大钧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建国大学数学科。在建国大学数学科,王大钧的成绩又是出类拔萃,数学科结业时,日本人提出让王大钧到东京大学继续深造。日本人很看重王大钧,但王大钧对日本人欺压中国人非常不满,他特别受不了日本人骨子里对中国人的蔑视。他以母亲年迈为理由拒绝去日本,并选择哲学作为自己的第二专业。王大钧不仅接触了西方哲学,还读了许多河上肇写的介绍马克思主义的文章。
从建国大学毕业后,日本人希望王大钧到伪满洲国教育厅做官,王大钧说自己喜欢教育,最后去了满洲国锦州高等师范专科学校。
王大钧到师专不久日本人就投降了,后来国民党接管了高等师范专科学校。那时候王大钧打心眼儿里高兴,日本人垮台了,中国人自己的政府回来了,他真心地拥护中央政府,希望为中国贡献自己的才华。他拼命地工作,迅速得到提升,从数学教师到数学系主任,后来又兼任教务长。王大钧开始非常开心,干的也很卖力,可不久他就对国民党感到失望。腐败迅速在各个领域蔓延,社会充斥着享乐颓废的风气,王大钧渐渐地感到窒息,感到绝望。他开始关注中国共产党,锦州解放前夕,他和地下党取得了联系,并通过地下党向攻城部队透露了重要的城防情报。
王大钧感叹道:“我虽然年纪不算大,但经历了日本人c满洲国c国民党的统治。中国社会两千多年的苦难已经证明,无论是皇帝统治的封建主义,还是由蒋介石官僚集团统治的封建主义,本质上是一个人或者少数人对大多数人的统治,人民在政治经济上都是处于被统治地位。这种将人按其政治地位,经济地位分成三六九等的社会,是不平等c不公正c不人道的社会。我认为马克思主义的道路是人类前进的正确方向。人类社会从奴隶之开始,进入封建社会c资本主义社会,接下来资本主义社会必将被社会主义社会所取代,最终走向共产主义社会。”
王大钧的一席话让周太暄很吃惊,特别是他提到读过河上肇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周太暄感到特别亲切。周太暄感觉王大钧是真诚的,他的思想很有深度,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周太暄觉得自己可能不仅找到了一个业务上的帮手,还找到了一个能在思想上深度交流的朋友。
从王大钧家里出来后周太暄立即召集党委成员开会,讨论对王大钧的使用问题。周太暄把他刚才同王大钧的谈话简要地向大家做了汇报。周太暄认为,王大钧在思想认识c业务资历c工作能力几个方面的水平很高,建议王大钧担任数学系主任。
周太暄的提议得到了大多数同志的同意,也有个别同志有不同意见。在周太暄的坚持下,王大钧被任命为数学系主任,很快又被提升为教育长。
由于有像王大钧c卢书安这样的优秀教师的加入,师范专科学校的师资队伍已经初具规模。就这样,经过不足半个月的准备,1948年10月底,学校秋季招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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