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夜幕降临，正月的月亮已经悄然出现在暗云之后了，冷紫色的天空被天边的烟火渲染，促使整片天空在渐变下分了好几层颜色。正空是深暗的蓝紫色，天边都是亮眼的粉紫色，而在这两色之间，是逐渐变化的五彩。
山村里灯火通明，兮之避开了这些热闹的区域，趁着暮色来到了田间。
傍晚时分，她和白愿分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山间转悠。她独自在山林里恍恍惚惚地度过了两个小时后，又转到了这里。她还不想回家，不想面对闻君，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爷爷。
田间的小路四处蜿蜒，将一大片田地分割成一份一份的小田地，秋收时谷物的残状零零散散地躺在土地上，偶尔吹来一阵冷风会将轻小的残叶卷起，残叶在半空中飞舞几秒后，又飘忽落下，却不再落回原地。
兮之走在小径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其实她现在并没有在思考，也没有在计划什么，她纯属只是在发呆出神，她就是不想见闻君。她知道她很自私，没能顾及爷爷的感受，但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做不到事事分明。
“怎么办呢？是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勇敢地追？还是听他的话停下自己的脚步，像从前那样……”田间的野草缠住了兮之的脚踝，她蹲下身挽起这株绿草，自言自语道。
花草虽有着无尽的不朽的生命，但是怎么能回答她的问题呢？怎么能体会她的感受呢？
“唉……”兮之轻轻地叹着气，将草枝扶进田间，失落地起了身。
幽暗的田间忽然现出几道光，随着光束的晃动，小男孩的嘻笑声也随之传来，放眼望去，原来是一群淘气的男孩儿带着电筒和鞭炮烟花来田里玩了。
他们的到来，打破了山田间原先的氛围，令兮之有些懊恼。不过，兮之的不乐意很快就被她的担忧所取代。
那群男孩儿带来的烟花爆竹全往田里放，而且每个人的手里都有打火机和蜡烛，莹莹火光在这干枯的田里显得那么突兀。虽然这里还生长着很多湿绿的野草，但冬季里的田野却堆放着很多干枯的谷物，若是不小心燃起火苗，会很容易引起火灾。
看着那些男孩儿不计后果地玩闹，兮之忍不住上前制止。
那帮男孩儿大概有十来个，年纪都差不多，十岁左右，最小的也就只有五六岁。在这些男孩中，有个男生长得最高，年纪也最大，和兮之年龄相仿，就是这个高个子的男生带领着这帮小孩肆无忌惮地在田间炸枯草。
兮之也是在走近后才看清他们的，这些男孩儿看到兮之过来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他们根本没有把兮之放在眼里。
兮之站在他们旁边，听着他们的吵闹声和爆竹声只觉得烦躁，她正想说话，一个小男孩儿就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兮之姐姐，跟我们一起玩嘛？”这是年龄最小的那个孩子。
兮之认得他，他叫小羽，还没去上学。以前兮之和闻君碰见他时都会给他一些糖果，他也算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小羽，天都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吃年夜饭？在这里玩很危险的。”兮之弯腰问道。
小羽回答道：“年夜饭还没开始吃呢，爸爸妈妈让我先出来玩一下。”
“姐姐告诉你啊，你还小，玩这些很危险的，现在就回家找你爸爸妈妈，好吗？”兮之继续说道。
“可是哥哥他们还没回去。”小羽看了看还在放炮的男孩儿，犹豫道。
兮之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啊……”
“怎么就不一样了？你以为每个男孩子都像你一样矫情吗？”这次说话的人，是那个高个子的男生。
兮之挺起腰板看着这个男生，只觉得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男生或许是看出了兮之的疑惑，他微勾着唇角虚假地笑着，说道：“白兮之，才几年就不记得我了？”
凭着夜色和弱光，兮之渐渐看清这个男生的脸。当他得意忘形的嘴脸和记忆中那个丑陋恶心的脸庞重合时，兮之才恍然大悟。
这个男生是兮之的小学同学，叫白格。小学的时候，他因为欺负兮之而被闻君和白愿痛打了一顿，从那时起，他就对兮之恨之入骨了。小学毕业后，他被父母接到了城市里念初中。每次回到乡下，他都会高傲地说自己是城里人，不想和乡下的土包子有任何交集。凭借着他的优势，他总能在一群男孩儿中充当孩子王。
哪怕是冤家路窄，兮之也毫不示弱、毫无畏惧。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兮之冷笑道。
“你还是这么目中无人啊？你现在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你自己不知道吗？”白格斜眼看了看身后的男孩儿，以显自己人多势众，“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的野种，你傲气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尊心，兮之也不例外。尽管她平日里从不提及自己的父母，但是她最恨别人拿自己的身世来刺激自己，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这是最不能容忍的。
“你再说一遍……”兮之低着头隐忍着。
“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你的软肋还是这个。不过，我说的不对吗？你就是连亲爸亲妈都不敢要的野孩子，杂种，知道吗？杂种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吧？说不定，你亲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搞不好你亲妈都不知道你亲爸是谁，哈哈哈……”
这些刺耳肮脏的话语不听不断地传入兮之的耳朵里，她只觉得心疼，心底涌上的委屈和不甘更是如潮水一般充满她的心脏。她眼中泛滥的泪水被她硬逼了回去，她恶狠狠地瞪着白格，紧握的双拳立在体侧，她只想让这个恶毒的人马上遭到报应。
“我跟你们说啊，不仅如此，我还知道白兮之从小就粘着她哥哥，她哥也是像爹像妈一样把她当猪养，别提多肉麻了。说不定以后他们两兄妹都不用结婚了，随随便便两个人瞎过就行了！”
“垃圾！你住口！”当白格再侮辱闻君时，兮之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双手不顾一切地冲白格打去。
白格没有想到兮之会突然动手，没有防备的他被兮之打了一巴掌，又被她推进了田地里。他摔在田里，听着伙伴们失声的大笑，他顿时颜面尽失。
“你们再笑一个试试看！老子打死你们信不信？”白格站起来大骂道，“贱人！今天不收拾你我就不姓白！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谁想要游戏机的就给我打她，往死里打！”
“你胡说！兮之姐姐才不是你说的那样！”突然，小羽和另外几个村里的男孩儿站到一块，纷纷指责白格的不是。
但同白格一起从城里回来的男孩儿们并不将这几个孩子放在眼里，他们不由分说地就朝兮之扑去。
兮之从来没有害怕过这些人，不管他们多强壮，她都不会惧怕，更何况是此时满心报复的她。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影相继扑过来，她弯腰就捡起了一条长木棍冲着他们挥去……
凌乱的打斗场面吓得小羽大哭，他和另外几个年纪小的男孩儿站在一边无助地大叫。
“别打了，不要打了！”
“兮之姐姐你快走，不要打架……”
“闻君哥哥，你快来，唔……兮之姐姐被打了……不要打了！兮之姐姐你快走啊……”小羽抱着自己的玩具气球边哭边喊着。
可是被推倒在地挨着重拳的兮之哪里再听得见小羽的叫喊？
她奋力站起用尽了全力推着对自己拳脚相向的男孩儿们，这时，她才不怕死，她只想让这群恶毒的人遭到报应。
以一敌四，兮之肯定是处于弱势的，不过才过了几分钟，她身上就已经有了多处的伤痕。
从田地里爬上来的白格趁着兮之不备，点燃了一串鞭炮，直接往她身上扔了过去。
鞭炮爆炸的那一瞬间，正好落在兮之的脚下，值得庆幸的是鞭炮没有直接落在她的身上。
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将寂静打破，如火的红点把黑暗撕成了两半，其他人纷纷跑开了，只剩兮之被巨响的鞭炮包围。
浓烟将她环绕，爆破声把她惊慌的叫喊声掩埋，她无助失措地捂着耳朵，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光。
这串鞭炮到底有多长，意识凌乱的兮之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串鞭炮燃了很久很久，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一样。在最危险的时刻，哪怕她意识模糊，但她脑海里还是会浮现一个人的模样，闻君……
在她颤抖的双腿无力地瘫软下来时，一只有力的双手在刹那间便揽住了她的腰，下一秒她落进这个熟悉的怀里时，她差点放声大哭了出来。
要是以前，她一定会抱着他大骂：“你怎么才来？”
而现在，她不会了，也不敢了。
闻君才刚把兮之抱到一边，噼里啪啦响的鞭炮就燃尽了。小羽和其他几个孩子看到闻君来了就不哭了，白格和那几个男生趁着闻君照看兮之之时，带着小羽这几个孩子跑走了。
四周重新暗了下来，但空气中还弥漫着重重烟雾，刺鼻难闻的气味充斥在他们的鼻尖，闻君顾不上别的，第一时间就是担心兮之的身体。
“哪里受伤了？哪里疼？啊？”闻君焦急地询问着。
兮之安静地定在原地，任由闻君将她的身子转来转去查看伤势，她什么话也不说，在黑暗中闻君却不知道她哭了。
“说话啊，哪里疼？”闻君又问道。
兮之静静地低着头，咬着唇瓣憋着自己的情绪，眼泪一行一行地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打在她的手背上。
望着她的微微颤抖身体，闻君眼里尽是怜爱，他只想抱抱她，也就只能抱抱她。
“我没有受伤……”闻君刚拥住兮之，兮之就伸手推开了他，离开了他的怀抱。
兮之刻意的逃避和远离令闻君不满，但对她的倔强和任性他又没有办法。
“真的？”闻君问道。
“你爱信不信，不要老是反问我，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兮之转身要走。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就是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是吗？”闻君拉住她问道。
“随你怎么想！”兮之说道。
“白兮之！”
“放开我！你不要碰我！”兮之欲要挣脱开闻君的手。
闻君不松手直接问道：“为什么要打架？”
他的语气中带着重重的忍耐力，他心里的怒火似乎已经达到极点了。
“为什么打架？你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问我为什么要打架？在你眼里我就是只会闯祸惹事吗？你怎么不问他们为什么要打我、欺负我？”兮之失控地大叫道，“你知道他们怎么侮辱我的吗？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你知道我现在想要让他们死吗？！”
兮之继续喊道：“这几天受了我的那么多的气你很烦躁吧？被我喜欢很令你苦恼吧？有一个乱伦的妹妹让你很羞愧吧？你可以别管我，我去跟爷爷说一声，爷爷不会怪你说的。怎么？忍无可忍了吧？想打我那你就打我啊！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刚才我被群殴我也没有怕死过！与其纠结地活着喜欢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撕心裂肺的叫喊到最后慢慢地弱了下来，兮之说到最后时眼里只剩下绝望。
对着月光，闻君望见她脸上的泪痕，怎么又哭了呢？人也骂了，气也撒了，怎么还哭了呢？闻君对她说的话并不觉得生气，她所说的那些，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他怎么会烦她呢？怎么会苦恼呢？又怎么舍得打她呢？
等到她安静下来后，闻君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拥住了她。他已经做好了再次被她推开的准备，但是这次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抱他，只是在他的怀里静静待着。
月亮更亮了，空中的烟花多了，田间更亮了。
他轻轻地搂着她，大手温柔地扶着她的后脑勺，看着正月的圆月，他低声开口道：“以后关于死的话，不许再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爷爷也不会同意的。你要我不许再管你，可以，但是你以后要懂事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件事伤害爷爷。我让你困惑了，对不起，没有教好你，很对不起，我是世界上最失败的哥哥。以后，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妹、我的家人、我的亲人。”
兮之贴着他的胸膛，惊愕地听着他说的话，眼眶里的眼泪滚滚而出，全浸染在他的外套上。周围炮声吵杂，她却听得他的心跳声，这是他用心说出来的话。她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要和他撇开关系，他同意了；自己不许他再管自己，他答应了，以后再也不会管了。傻瓜，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怎么这几句话你就听了呢？我喜欢你就让你这么不耻吗？你说什么对不起？是你的错吗？
此时此刻，明明毫无距离的两人，心却像交叉线一样，越走越远了。
兮之哪里知道，闻君说的话，都是违心的。或许，连闻君自己都不知道，他说的话是假的，是不从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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