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临的目光中略带一丝惊讶，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张突然出现的脸，久久不语。
“嗯？吓到你了吗？”见林安临不说话，那人转身走到了门口，在柜台前的转椅上坐下，再度看着林安临，微笑道：“你好啊，朋友，我是这里的主人。”
林安临恍然，紧绷的表情稍微放松，有些拘谨地点头道：“你好，老板……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你。”
“没看到并不代表我就不在哦！”老板看似随意地书架中抽出一本书，眼睑低垂，淡淡说道：“有时候眼睛会影响人的判断。”
林安临沉默点头，开始打量起眼前的老板。整齐的黑色直发垂至肩膀，显得干净利落，展现在林安临眼前的是一张面部曲线和五官有些女性化的温和笑颜，但眉眼之间却又有几分男性的硬朗和英气。
林安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虽然只是仓促一眼，但老板刚柔兼济的特殊气质还是让他眼前一亮，黑色的围巾随意地系在脖子上，让林安临无法通过喉结分辨老板的性别
“对这些书感兴趣的话可以随便看。”老板微笑着说道，然后转过椅子在柜台前翻开一本册子。
“嗯！谢谢”林安临默默点头，开始细细查看砌满书架的典籍，目光却时常落到柜台前的老板身上。从老板略带沙哑的低沉音色和走路的姿势林安临已经判断出对方的性别，但神色中的好奇之色却越发浓郁。
在林安临看来，无论是这间书店还是这个自称老板的人都有些怪异。当林安临经过此处时，他的目光就被这间书店吸引，原因无他，只是与周围的老旧的居民楼和简陋的杂货铺相比这间书店显得十分违和。书店装潢很新，应该是新开不久，但却选址在城西的贫民棚户区和胤雅学院之间一条人迹罕至的偏僻街道上，想来书店的主人如果不是商业白痴那便是根本没考虑过客流量的问题。
林安临微微摇头，不再多想，把注意力转移到手里看厚度至少五百页的书本，立刻进入了状态。
这对于林安临来说不算难事，他早已习惯了阅读长篇大论的研究著作，也一直是个很静得下心的人。
由于从的经历和家庭环境，他一直很少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也很少主动与他人交流，回应他人也力求言简意赅，导致他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其实他并不冷漠，面瘫一样的表现不过是爱好和性格使然。他所在的胤雅学院虽然宣称是一座文化教育和修行教育平衡的综合性学院，但修行仍是这座学院的绝对主流。从就身体不好又性格冷淡的林安临在学院开放热情的氛围中显得有些违和，虽然成绩优异却经常被众人忽视，但也因此少了许多外界的干扰，能够将更多的精力倾注在阅读上，也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睛因疲惫发酸，林安临才合上手中的典籍，仰头伸展一下僵硬的脖子，从后方绕道另一侧书架，目光慢慢扫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低头看了下手腕上样式老旧的手表，有些惊讶他竟已经在这间书店耗费了两个时。整个书店的藏书他已经大致了解，但心中却又生出更多的不解，探查目光再次投向柜台前的老板。
林安临已经不记得这是他在这两个时内第几次看向老板了，在浏览书架时他就不止一次因为抑制不住好奇心偷偷观察对方，发现老板端正的坐姿似乎竟然从未有过丝毫变化
整整两个时，老板的后背始终挺直如剑，既有庄重的仪式感又显得自然随意。在林安临的眼中老板的背影与身后的书架构成一幅极具艺术感的写真图。老板的背影是图中的点睛之笔，身后的书籍林安临和书架沦为了陪衬，那道背影赋予整幅画意蕴，却又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显示出一种寂寥的疏离感。
林安临不自觉地被这幅画面所吸引，眉头不知何时拧在了一起。不知为何，林安临的心中突然生出苍凉落寞之感，然后巨大的悲伤袭满了他的心头————老板挺直的背影让他感到孤独。
惊觉自己的情绪变化，林安临突然将目光从老板身上移开，心中骇然，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深吸一口气，林安临简单整理了下仪容，走到柜台前，将手中一本很厚的典籍放在老板面前。
“老板，我想买这本。”
老板闻言微顿一秒，扫了眼典籍的封面，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直视林安临的双眼。四目相对，林安临毫无征兆地向后跌出一步，脸色瞬间惨白。
“怎么了，朋友？哪里不舒服吗？”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清风拂过，所有疲倦和紧张感仿佛随之消散，林安临蓦然望着不知何时起身的老板。
“不我我没事”林安临迟钝片刻，强撑着出声道。他的目光现在完全落在这位老板身上，这是他不知多少次偷偷观察之后第一次与老板近距离对视，心中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朋友，喜欢观察是好习惯，但如果对象是人，就应该心一点。”老板的语气平淡，似乎没有丝毫不悦。
“嗯，老板说的对。”林安临低下头，避开了老板的目光，盯着地面上两人的影子微微颤抖。
一阵冷风吹过，林安临背心发凉，才惊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脑中全是老板那看似随意的眼神，两人只对视了一眼，老板的目光却仿佛直接穿透了他的大脑，将自己的意念准确无误的传递给他
杀死你！
杀死你！
杀死你！
林安临确信这绝不是自己的臆想，他从不怀疑自己观察人的本事。因为身体不好，他从无法参与激烈的运动，总是在众人忽视的角落里观察尽情玩耍的同龄人，观察他们的运动的姿态，说话的语调，以及普通人难以捕捉到的微表情除了阅读以外，观察人这种生物是他为数不多得的乐趣，对于外人的表情和情绪变化十分敏锐。
林安临不敢抬头，双手在背后攥紧，尽力压抑恐惧。
“老板，请问……你是修行者吧？？”林安临依然没有抬头。
“嗯？”老板的声音有些诧异，显然没有料到陈渡的问题。
“你对修行很感兴趣？”指节敲打着典籍的封面，老板并没有这面回答林安临的问题。
“是的，修行者的发展历史很有意思……”
“你知不知道这本《社会异化与超人起源》已经被政府封禁了？”老板突然打断林安临，将柜台上的典籍推向到他面前。
“知道。”林安临干脆答到。
“那你还买，不怕被人发现向安全局举报，把你抓起来改造？”老板轻笑。
林安临凝视着老板敲击着封面的指节，低垂的双目中闪过一丝锋芒。
“既然老板都敢堂而皇之出售禁书，我又怎么不敢买？说到安全局……老板应该比我更害怕他们才对。我顶多算是年少无知误读禁书，老板却是散播异端危险学说，这可是重罪！”
林安临长出口气，看着老板敲击封面的指节停止动作，心中忐忑不安。
“嘿——有意思的朋友……”
伴随老板一声悠长的轻叹，林安临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虽然有些细节还没想明白，但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得到了老板的认可。
脚步声响起，林安临抬头看到老板转身走向书架的背影。
“这些你都看过？”老板径直走到书架尽头，背对林安临问道。
林安临说道：“大部分都看过。”
老板问道：“这些书的创作年代距今都很遥远了，语言体系也跟当下有所不同，大多枯燥晦涩，为什么要读这些老古董？”
林安临伸手扶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认真说道：“因为它们能让我沉溺于思考，不用去想其它很麻烦的事情。”
“麻烦的事？”老板疑惑道。
林安临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比如死亡。”
听到“死亡”两个字，老板扶住书架的手突然停住，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从字面上说，死亡便是指生命的终止，是自然流通链中的环节，是从古到今所有生命体的最终归宿，也是人类的终极话题之一……
但柜台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几岁模样，此刻却非常平静地说出这个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沉重无比的词语，老板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意外的情绪，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个少年。
乱糟糟的黑发遮住了眉毛，稚嫩的面容勉强算得上秀气，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让整体形象大打折扣，纤细的体型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身上并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年所特有的朝气，反而显得有些阴冷。
林安临也在看老板，其实在这位老板出现在他的面前后，他就已经开始细致地观察分析，这对他来说早已经是条件反射般的习惯，掌握他人行为背后的动机能给他一些安全感，但在这次的观察过程中他却越发地疑惑和好奇
林安临看到老板迈动了步子，冷漠的双眼中出现些微波动，他忽然觉得老板像一片飞云慢慢飘到他的面前，一股浩远之感油然而生。
老板的走姿像佩刀的武士沉凝端庄，每一步却又举重若轻速度不减，凸显出一种凛冽的美感。
一只修长的大手按在了林安临的肩膀上，林安临终于抬起头，再次直视老板的双眼。两人相视良久，林安临的内心越发难以平静，他好像看到那双黑色瞳孔温和的表面下熊熊燃烧的烈火以及漫天飞散的灰烬。
按在右肩上的大手突然发力，一股暖流进入自肩膀出扩散，然后逐渐遍布全身。
仿佛浸泡在温泉中，林安临感觉全身一阵酥麻，说不出的舒适。却露出了疲惫和失落的神情。
他再次低下了头，老板的视线让他感到心悸。他虽然喜欢观察他人，却是第一次体会到在他人的视线下毫无保留纤毫毕现的感觉。他第一次尝到了彻底的失败，他未能从老板的眼神中得到有价值的信息，老板却好似完全看透了他……
“原来是心力衰竭，而且还是先天性的。欸——你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啊！”老板收回按在林安临肩上的右手，脸上是愉快的笑容。
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人的不幸却笑得如此开心，这样在他人眼中幸灾乐祸的行为绝对称得上是冷血漠然。但林安临知道老板并非如此，因为他分明从老板的笑容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欣慰。虽然他也不明白老板的欣慰从何而来，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老板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可以轻易让人放下防备，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林安临眼睛微眯，心中加强了警惕。
“归你了。”老板将柜台上的《社会异化与超人起源》推到林安临面前。
林安临没有伸手接下，也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老板。
老板的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赞赏，看着比他低一个头的少年微笑道：“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林安临看了一眼面前的书，淡淡道“什么问题？”
“看起来你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为什么要在这些书上耗费这么多心力？”
“因为……”思考了两秒，林安临缓缓道：“如果哪天我突然发病死了，我不想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完全被恐惧所支配。”
老板愣了一下，轻声道：“这样啊……”
“这本书是你回答问题的报酬，拿走吧。”老板坐回台前，不再理会林安临。
林安临点了点头，将书抱在怀中，默默离开。
少年离去的速度很快，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他不知道的是老板一直在背后看着他，神色阴晴不定……
“真稀奇啊……”老板轻声念到。
直到林安临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老板的目光才回到柜台……
柜台上摆着一面镜子，镜中倒映着一张柔和清秀的面容，神色凛然地盯着镜外的人……
老板低头与镜中的自己对视良久，慢慢地站直身体，伸手抓住头顶的黑色长发用力往后一扯……
黑色的假发脱落，露出原本的灰白。
寒风吹拂，老板低头看见白色的发丝在镜中飘动，露出追忆的神色……
“被时间追赶着燃烧生命会绽放耀眼的光华……你现在又是什么颜色呢，卡夫卡？”他对自己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