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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激流》正文 第六章 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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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无星无月。

    伊水北岸长约三百余丈的河段上,一堆堆营火烧得正旺。通红的烈焰舔上半湿半干的木柴,越发窜的老高。河水中央,数十条简易木筏在浪涛中左右摇摆,筏上各自载着一些柳军士卒,借靠背后投来的光亮撑动竹篙,绕着十来艘振武军的舟舶时聚时散。

    为了要扼守南岸那处平缓的滩口,振武军的船只大都帆索低垂,仅靠船浆划动。对上了四周巧灵动,又如蚁群缘象一般围着打转的筏子,虽是每撞必沉,却也当真有点烦不胜烦。

    船的干弦远高于木筏,即便对手躲开了撞击,上面载着的管军将士躲在齐胸高的船栏后,或是开弓射箭,或是举着长长的拒马枪向下乱戳,依旧占尽了上风。偶尔有一两根火把掷上船来,不等大火燃起,船上早有人提起备好的沙土水桶,三下两下扑灭了火苗。只是那些木筏颇为顽强,不顾伤亡惨重,总有一两个人手持绑着铁钩的长杆,反复试图搭上船沿。剩余的人清一色轻甲赤足,手持圆盾短刀,遮着半蹲的身体,一幅随时准备跳上来厮杀的模样。

    从午后开始,柳军似乎发了狠劲,完全不考虑后果,咬牙盯着这里猛冲。临时赶制的木筏一波波投入战斗,消耗了一批又上一批,几乎每隔半个时辰,便要擂鼓进攻一次。振武军虽在船具上握有绝对优势,却也架不住这等车轮大战,有几艘舟舶已受损过重,不得不退出战场。

    就在这时,水中稍微偏左的地方,又有一艘振武军的船只转向不及,被几根长杆搭住了船帮。筏子上的柳军登时个个奋勇,弃下盾牌舞动飞链,从四面八方攀援而上。

    一旦拨出人手接舷交战,船速顿缓,许多木筏瞧见机会,纷纷弃下原先的目标,蜂拥而来。船头士卒刚刚清除掉爬上甲板的敌人,无数链绳已经破空飞来,“噗哧、噗哧”的咬住了船身。

    几名兵吊在舷干外端,正准备发力翻上船去,忽然就被冒出的拒马枪穿透胸膛,惨叫着坠入河中。但更多的人乘着混乱,成功地涌上了甲板。

    乌黑的夜色一暗,乍然发出闷闷的雷声。船上金铁交错而鸣,叱骂声与哀叫声此起彼落。低伏高纵的人影旁风声啸厉,一如夜枭啼嚎。血水四处飞溅,涂在洁白的帆面上,宛若朵朵红花开谢。

    呼救的号角终于又一次“呜呜”响起,没过多久,五艘振武军的三帆大船在桅杆顶端悬起风灯,自上游并排鼓帆,顺流疾驰而下。“碰、碰”的一通乱响过后,便撞翻了不少木筏,甲板上的士卒沿着两侧排列,探身挽弓朝着落水的敌军轮番攒射。剩余的筏子见它们来势凶猛,只得放弃围攻远远避开,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横扫己方阵型。

    许勋冷眼望向不远处竖在岸边的黑色大纛,心里面很有些不满。他的左武卫军,向来都被柳江风当成登城兵使用,出生入死的次数多了,最恨的就是无谓消耗士卒生命。可今天,那个站在大纛下头顶兽纹革兜,身披漆花札甲,正与左右指指点点的平贼将军,一上手除了派些股人马在几个渡口骚扰牵扯,就只知道用蛮力死拼,白天激战了一个下午不够,入夜还要挑灯再战,这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承认,这一段的地势非常适合强渡,河面狭窄不说,南岸也十分平缓。如果真能突破管军封锁,很容易取得进展。可敌人也并非傻瓜,一早就已察觉到这点。不但在此留下了相当数量的水军,更屡屡从上游拨来援兵,择机击破危局。木筏虽然做起来又多又快,怎能和舟楫相抗?用人命换来击沉敌船的机会,偶尔一试或许可以,遇挫而不改就有些愚蠢了。

    就在他一转眼的工夫,河中战况已是溃不成军。那五艘大船毫发无伤的冲过了河道,一路过处,十几条木筏被碾成碎片,七零八落的漂浮在水面上。余下的筏子惶惶切切,纷纷退向北岸。原本忙于防守的管军舟舶趾高气扬一路追杀,直到迎头遇上了岸边的火矢,这才收转船篷,寻着落水的士卒肆意屠杀。

    耳听得大纛处鼓声缓缓的响了几下,不一会又有些刚刚扎成的木筏被扛到了岸边,许勋终于按捺不住,唤来亲卫扶起自己,匆忙赶了过去。

    今夜下水激战的,除了平贼军外,羽林、虎贲、怯辟俱都有份,既然这位章将军至今也没能拿出什么出色手段,岂能让他继续胡乱折腾?

    穿过几处哨卡,许勋已是气喘吁吁。还未痊愈的伤口隐隐作痛,令他额头上渗满了汗珠。好在那面“章”字大旗已经不远,他抬起头来刚要大声呼叫,一扫之下,却愕然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个蠢人竟然不见了……

    。

    邓雷穿着短褐,伏在一处平缓的堤下,眼睛直盯着河面。从入夜以后,他便潜在这里,静等着不知何时才会下达的命令。

    刚来时空气还算爽利,过了几个时辰,随着天上闷雷作响,晚风仿佛停止了流动,让人觉得周围越发闷热潮湿。他伸手摸了摸捆死在背上的短刀,又抄起水囊猛灌了几口,这才感到心跳慢了下来。

    作为上一次泅渡的幸存者,他对即将要开始的行动充满了恐惧。每当河里有管军的船只行过,邓雷就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惨景。

    半个时辰后,有人摸到他的身后,递来一把带着热气的勺子:“喝了它”。

    摸索着反手接过,邓雷将勺子凑到鼻端嗅了嗅,浓烈的姜汁味直冲脑海,刺得他险些打了个喷嚏。

    “非要喝么?”他轻声问道。

    “当然,除非你想因为抽筋而淹死在河里。”

    “见鬼。”邓雷声地嘟囔一句,无可奈何的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大口喝了个精光。那人取回勺子掂掂份量,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再检查一下。”

    邓雷闭上眼睛,心脏又开始疯狂的跳动。不过,虽然这一勺姜汁远不足以打消顾虑,却也让他由此产生了一点点希望。二十多天前,许多身手敏捷的弟兄正是因为下水太久,导致上岸后动作迟缓枉送了性命。而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十余里外的下游忽然亮起好大一团火光,映得天空都有些绯红,看上去远比先前来的炽烈。不一会,有人匆匆跑过,被刻意压低的号令声钻进耳朵,他立刻抄起放在脚边的长绳,在腰间缠了几圈,翻过歪斜的堤坝,麻利地滑进水中。

    即便已经到了初夏,深夜的伊水依旧凉得刺骨。他哆嗦了两下,开始划动双臂,向着南岸进发。左右黑漆漆的,哗哗的流水里看不见半条人影。但邓雷知道,在这附近,至少有十名士卒正和他一样默默游动。

    前一段的暴雨已经将水面抬高了许多,伊水一改往日温驯,变得肆虐凶险,两尺高的浪头不停扑打在身上,让他不得不心寻找着换气的时机。在峰谷里上下窜动就已经够累了,要是再呛上几口,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就此沉了下去。

    体力随着手臂的摆动慢慢流逝,腹部传来的热量似乎也开始消退。躲过一个巨浪,邓雷赶紧将头高高的抬出水面换了口气。夜风吹过的双臂颈脖,他禁不住打了个寒蝉,又钻入水中,奋力向前游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掌终于触到了泥壁。邓雷心中一喜,十指发力扣住河堤,蹭蹭地爬上了岸。

    稍稍喘了几口气,他摸索着找到一棵大树,解下腰间绳索在上面缠了几圈,然后抽出短刀,斩断附在绳上的一根帛条。按照事先吩咐,他们这些水性出众的士卒各自分隔数丈先行渡河,而留在北岸等待的同僚应该每隔一刻就抽动几次,一旦能够收回,便立刻缘绳而过。

    一道电光忽地闪过夜空,黑如积墨的天地变作惨白。邓雷慌忙抬头瞟了眼河面,生怕有巡逻的管军船只路过,正好撞破他的踪迹。光亮瞬息而灭,河上空无一物,他这才惊讶的想起,已有个把时辰未曾看见舟舶穿行。

    约摸一刻之后,岸边草丛传来“沙沙”的抖动声,像是有人顺着绳索爬了过来。他提着短刀凑过去细看,只见来人披了件湿漉漉的札甲,手提一杆铁枪,正在滴水的发髻下,两只眸子又黑又亮,冲着他笑了一下。

    邓雷却几乎呆了,他是虎贲中的老兵,一眼便认出眼前这人正是曾在军中任过游击,后来奔赴西北,如今已升作平贼将军的章扬。出发时路过下游战场,他还曾羡慕得望了望这位立在大纛下的将军,万万没有想到,此时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那个卒有些魂不守舍,章扬皱眉连唤了几声,方才让他回过神来。这时身边的人影越聚越多,他招呼了一声,让那卒留在原地召集后续,自己摸黑前往附近察看。

    下游的缠斗,渡口的牵扯,原本都是些幌子。他的目的,就是要吸引上游的巨舟倚仗自身优势,不停向下支援。只是对手也着实谨慎,费了好大的代价,总算大致抽空了敌军。一想到适才在北岸,单锋瞧见自己飞马赶来泅渡时的满脸担忧,章扬在黑暗中忍不住胡思乱想:什么时候,李邯他们能够像单锋一样称心,那才让人彻底舒坦。

    夜还是那么漆黑,雷声稀稀落落,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乌云压住天穹,遮住了一切天光。草在脚下安静的起伏,无力提出半点抗议。

    这一路,开了个好头。

    。

    寅时刚过,五百名泅水而过的柳军士卒,在章扬的带领下向上游又急赶了数里,奔到一处早已瞄好的水寨前停下休息。有了羽林上次泅渡的教训,章扬纵然成功调动了敌军,还是不敢投入太多的兵力下水,够用就行了。

    借着微微发亮的天色,章扬观察了一下水寨中的情形,长出一口气,向着单锋刘猛点点头。如他所料,水寨里除了一些船停泊在港汊,看不到半条巨舟。哨楼上稀疏的灯火表明,大部分兵力恐怕已被前去支援的船只载走。此刻动手,正是时候。那些巨舟要想逆水回来,怎么也要再过几个时辰。

    没有鼓声,没有号角。五百士卒猛然从隐身处跳将出来,直到冲入营门,砍翻那些还在迷糊中的守军,这才发一声喊,四散开来,分头扑向各个目标。

    水寨里面,一条木制的长桥直伸到河中,大多数船都系留在桥桩上。事起突然,舟上除了一两个留守兵卒,再无他人。散成一组组的柳军将士扑进船舱,或刺或砍,将他们悉数斩杀。更有人心急,索性把敌人一脚踢进水里,举刀斩断缆绳,摇动橹浆,奔着北岸而去。

    这时营中剩下的千多名振武军官兵终于从睡梦中惊醒,提刀举枪涌出帐门,在几名将校的指挥下,拼死扑向长桥,想要夺回船只。

    两百多柳军士卒守住桥头,一边催促抢到船只的同僚速速离开,一边抵挡管军的进攻。邓雷不知从哪里捡了面盾牌,此刻左盾右刀,正在人群里斗得不亦乐乎。到了现在,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柳军困于伊水,不就是因为没有船么?怎么这次轻轻巧巧,便能掳得许多舟?

    他略一分神,盾牌立时被人荡开,一柄大斧呼啸着斩向他的脖子。眼看手中刀收之不及,邓雷心中一凉,闭目待死。忽然,背后有股强烈的气流擦着他肋部撞向前方,尖锐的破风声还在耳边盘旋,已有惨叫迎面传来。

    “叮当”一声巨响后,邓雷等了半天,浑身上下还是好端端的。他睁眼一看,那个持斧敌人早被长枪扎穿了咽喉,此时已扔掉斧头倒在地上抽搐。一双充血的眼睛狰若铜铃,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侧后。

    又是“裆、裆”的两声脆响,他看见一段枪尖在眼前走如游龙,挑开了两把兵器,一缩再吐,雪亮的刃尖流波转动,飞鸟投林一般没入了敌人的胸膛。

    “发什么呆,还不快走!”一声怒喝炸如惊雷,轰得他耳际嗡嗡乱响。邓雷慌忙拾起盾牌,向后连跳几步,这才看清是谁救了他的性命。

    章扬猛提口气,双臂一振,舞出数朵枪花,胸中却有股怒火渐渐泛起。单锋、刘猛是怎么挑的人选?旁边那个卒在上岸见面时发呆也就罢了,这等生死关头,怎能疏忽?虽说平贼军中善泳之人不多,可羽林、虎贲、怯辟几万人马里,就挑不出几百个又会游水又有经验的老兵?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顾不得多加考虑,正要再呵斥几句。没想到那卒居然不退反进,挺身护在他左右,刀技固然略显粗糙,倒也颇有些章法,格挡挑刺,浑不像个未经战阵的新手。他“咦”了一声,放缓声音道:“快走,不要拖延了。”

    抽空向四下里一瞧,邓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道:“大人,还有不少船只没有抢下来,再……再坚持一会吧。”

    举枪横扫半周,逼退了几名想要靠近的敌军,章扬厉声道:“我让你退你就退,听令便是!”

    邓雷涑然一惊,应声道:“是,大人!”。他跳出几步,对着四下里还在厮杀的同僚大喊了一阵,又踌躇了片刻,这才跺跺脚扭身跳上一条船。

    兜杆砸翻一名想从身边冲过的敌兵,章扬脚尖发力,将地上的大斧挑向前方,乘着压力稍松,他挺枪向左右刺击,堪堪救出三两个落单的士卒。这时刘猛也带人从侧前方退了下来,几人合到一处,结成阵边战边走。

    迟到的羽箭终于出现,起初不过一支两支,随后渐渐密集起来。遥遥望见管军的队伍开始恢复秩序,列在后端的弓手也随着将校号令排成阵列,章扬和刘猛对视一眼,齐声高喊:“撤退、撤退、全部撤退!”。

    桥上众人闻言散开,各自纵身跳上驶过的舟,有人略一迟缓,半空中便被射作了刺猬。

    章杨跃到船头,枪尾在桩上发力一抵,舟立刻摇摆着向外荡开。操浆之人扳动橹梢,划开水面,“吱哑哑”地远离了长桥。

    “可惜啊,还有这么多船没能夺下。”弯腰避开一支流矢,邓雷看着岸边剩下的十几条舟,惋惜连连。

    “这么巧,怎么又是你。”眼见脱离了敌军射程,章扬扭头一看,不由失笑。

    邓雷“嘿嘿”的傻笑了几声,不解道:“大人,为何不再坚持一会,要是能把船只全都夺下,那该多好。”

    “死的人够多拉。”凝目眺望那条布满了死尸的长桥,章扬微微一叹,也不想和这卒解释下游的惨烈,只轻轻的又加了一句:“再说,夺下这么多,足够了。”

    够了?邓雷疑惑的向左右一望,泛着晨光的河面上,舟的数量虽说不少,可对于全军而言,恐怕依旧还是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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