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并不是从未有人喜欢过凡提斯，他在学校里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仅聪明而且听话，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极强的好奇心。他上交的作业完美无瑕，考试的时候也总是第一名。这些优秀的特质让他得到了学校历史老师的欣赏。他是唯一一个当凡提斯拿着皱巴巴的本子来问问题时，不会找借口脱身的老师。凡提斯身上也有孩子天真活泼的一面，他笑嘻嘻地称呼历史老师为“老头子”，而对方则反唇相讥称他为“兔崽子”。他仍旧记得“老头子”的模样：他高大且瘦削，皮肤因为年迈而干瘪，头发花白，但是双眼的目光却带着与众不同的敏锐。他的脸上平时很少显露出情感，唯独当凡提斯找到办公室提问的时候回露出慈祥的微笑来。他说现在的天堂实在太缺少探求者和求职者了。大多数的天使们自命不凡，以为自己从出生起就比其他的种族高贵，但这种想法不仅荒谬而且无知，虽然现在看来天堂的确不曾被什么别的种族威胁到，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不思进取的话，迟早都会被世界淘汰的。
凡提斯还记得那时的画面，老头子长叹了一声，站在窗口向外眺望着街道上饮酒纵欢的人群，摇着头悠悠地说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必须一直前进，才能让自己保持在原地，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天堂，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一点。”
那时年轻的凡提斯并不能理解老师说的话的意思，但是他却听进心里去了。于是他数夜未眠制定了自己的目标，决心实现年幼时被嘲笑的梦想。他渴望着能够成为大天使中荣耀的一员，能够向所有不认同自己的人证明自己——或许他们直到最后也不会认同他，但是他却能在他们嫉妒的眼神中将名字永远地留在英灵殿的石碑上，这是那些跟在他身后丢石头的混蛋们永远得不到的光荣。于是凡提斯开始加倍努力，不仅在学校刻苦读书，放学之后更是拼命磨练自己在武术方面的技艺。他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比天堂历史上的任何天才都有天赋，同时或许也是他们之中最努力的一个。最终凡提斯的梦想向前迈出了巨大的一步：他成为了高阶天堂最年轻的大天使之一。
然而凡提斯却不明白，他可以在一天之内学会一整个体系的枪术，在几个时内掌握剑术队长毕生的技艺，但是他却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成为了武天使，成为了高阶天堂的守护神，但是街道上的人们看他的视线却一直都未曾改变。按照他的幻想，如今的自己应该已经赢得了天堂所有人的尊重才对啊。
这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当凡提斯结束了武天使的封爵仪式，兴奋地想要回到学校去和多年未见的老头子分享自己的欢乐，却从眼神冰冷的门卫那里得知了“老头子”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去世的消息。他不是自然死去的，天使的寿命可以轻易达到数万年之久。老头子是被人杀了的，他在某天回家的路上被人袭击，那些人是一群宗教狂热信徒，曾经向议会要求将凡提斯这一“天堂的秽物”执行流放。他们得知了老头子曾经和凡提斯走得很近，认定他是“神圣天堂的叛徒”，于是他们将老头子绑架，用绳子将他倒吊在树上，用钝器不停地攻击他的头部，直到他死。
最令凡提斯愤怒的是这些人现在还在逍遥法外，当年的法官在了解了他们行动的动机之后，只判了极轻的处罚。于是凡提斯再次将他们告上法庭，连同当年的法官一起，这一次他大天使的身份发挥了作用，最终所有的暴徒都被判决死刑，那名法官也被革职。行刑的那天凡提斯亲自到了现场，当审判的白焰将那一张张可憎的脸化成闪亮的白色粉末，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心空空荡荡，像是能听到回声。
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老头子已经回不来了。他死得不明不白，甚至在死后的数百年里都被人唾骂，他的家人以为他是做了什么亵渎圣光的事情，每天都在邻居的冷眼中抬不起头来。恶人赢了数百年，即便最后还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迟来的正义还能算是正义吗？在这数百年里，老头子的妻子改嫁，他唯一的女儿被人侮辱，羞愧自尽。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可怕，如同它想要毁灭你，你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就像是老头子被人杀了，他或许以为凶手会遭到正义的惩戒，会在法庭上得到审判。但是如果那时他的灵魂游荡在世间的话，却会发现这些人根本就是一伙儿的。一个人杀了他，一个人负责掘墓，一个人打好了棺材，一个人负责掩埋，最后的一人负责墓碑，他在上面深深地刻下几个大字：这里埋着某个无名的异教徒，他是天堂的耻辱。
事实就是这样，正义不会自己得到伸张，它是需要有人来实现的，而如果没人站在你这一边，那你的正义又在哪里？它要怎样才能实现？
凡提斯还记得那时孤军奋战的感觉，他找不到证人，所有的证据也在数百年的时光里全部消失，法官没兴趣去翻弄一桩老案，一审时陪审团在半路走光，甚至就连老头子仅存的亲人，他的妻子，也不愿意到法庭上作证，她说她好不容易才让生活再次安定下来，她甚至恳求凡提斯不要再来打扰她。
但是正义是必须有人来伸张的，总有人要负责去做对的事。同时正义又不会给你任何东西，所谓“正义必胜”不过是用来鼓动年轻人的谎话。事实是：有的时候你很容易实现正义，很多人在你身后帮助你，甚至不需要你自己出力。而有时你必须孤军奋战，这时正义便会考验你的决心，伪善者是不可能在背后无援的情况下继续假装的。
但是凡提斯很熟悉这种感觉，孤军奋战，背后无援……那时他的感觉，就和现在一样。
“让我们来听听武天使阁下的高论吧。请上前，站到我这里来，武天使，这样我们才能听清你的声音。”
埃克托伸出一只手做邀请状，他高高地昂着头，下巴和脸形成一条横线，那模样不像是一名公正的主持者，倒像是一只宣战的鹅。
过道上人群拥挤，没有下脚的地方，凡提斯知道这是对方想要故意刁难他，但他还是纵身跃起，同时背后双翼猛然出现，一光一暗，一黑一白的双翼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那只白翼纯洁无瑕，挥动起来光荣而闪耀，纯白的羽毛带着如雾气般散逸的光点——这或许是天堂中最令人着迷的一只羽翼，然而更多的人却盯着那只漆黑的肉翼看着，黑翼狰狞而多刺，仿佛长满了眼球一般令人不快，这样的一根肢体不应该存在于天堂，它只会来自于深渊，来自于最底层最黑暗无光的魔窟。有人发出咒骂：“滚开！恶魔！”
凡提斯脸色铁青，好在那人的家人还算是理智的，他们马上捂住了他的嘴。“恶魔”，这个词在天堂中是最恶毒的咒骂，天使是信仰圣光和神的种族，他们骄傲地自称为“神之臂膀”，魔鬼是神最大的敌人，而恶魔则是魔鬼的爪牙，传说它们在黑暗中耸动，在漆黑的深渊中跳着令人发狂的舞蹈，吸引无知者堕落沦陷。咒骂一名天使为是恶魔，等同于否认了他身为天使的所有荣誉和意义。在某种形式上。也是可以逼迫对方和自己以命相搏的挑战书。
那人的头脑稍微清醒过后便不再发声，坐席上的众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有的人用不那么尖锐的词语声辱骂凡提斯，更多的则只是用阴暗的视线盯着他看。凡提斯知道这些人讨厌他，憎恶他，他等待着下一个辱骂他为“恶魔”的人出现，却迟迟没人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