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政殿内,邝露立在一旁,夜神独坐台前,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棋盘上黑白分明。黑子擅攻,来势汹汹,已连吃三子,大有包围之势,白子主守,以静制动,唯一角尚留有破势。
“不可!”眼见夜神手中黑子将落,此子一落,黑子中腹雄厚异常,却彻底丢了边势,若不能一击即中,让白子绝地奋起,在这弹丸之地搅出一方活棋,再逐一击破,形成四角穿心之势,黑子恐无力回天。
“落子无悔”夜神语气生硬,依旧捻着黑子落在原处。
“优势如此之大,为何还这般急于求成?”我捻着白子,落在右下角突破的关键位置,抬眼不解的望向他。
“你这才活了一角而已,如何逆转乾坤?”
“坚壁清野,孤注一掷”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又如何?哪怕只胜半子,我也心甘情愿”
夜神一挥手,棋盘瞬间消失。
“邝露,你先出去”
“你也出去”
“你”我愣了一下,装作没听见,往他身旁坐下。
我本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究竟对锦觅是何情意,但念及方才旭凤将他气得不轻,又忍了下来,安慰道:“旭凤天真直率,说话处事难于考虑周全,你别往心里去”
夜神缓缓侧过头来,眼中有几分诧异,原本灿烂若星河璀璨的眸子,闪动了两下,变得黯淡而阴沉。
“他是自尊自傲了些,但对你也是有几分情义的”情义自然是有的,只是几分未可知。但我更宁愿相信,旭凤只是思虑不周,而非故意欺侮于他。
“情义?”为了这句情义,夜神可没少被天后责罚:“情义二字太重,我已经承受不起了”夜神端起茶盏,鼻尖传来淡淡的茶香从前灵和也曾真心待过他,直到她知道了自己卑微的出身后,便只与旭凤相处,而唯恐对他避之不及
“也对,你们才是一路人”夜神挑眉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捏起茶盏,吹开浮沫,无关痛痒的神色,云淡风气的抿着茶。
灵和偏生是看不惯他这般清高自傲又疏离冷淡的模样,几乎没有多想,瞬间冷哼出声:“夜神当真好眼光啊”
润玉从未见过这样阴阳怪气的灵和,瞬间停驻手中动作,直直打量着她。我亦是气他竟拿我同旭凤相比,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与我对视不到片刻,润玉轻咳了一声,便冷漠的起身向外而去。
“莫名其妙”我在他身后喊道:“你同我置什么气”
邝露听到声音,以为还在刚才棋盘之事,进来悄悄道:“殿下这盘棋,快则一旬半月走一步,慢则三年五年也不曾走一步”
我正惊讶于此,外间传来仙侍的传话声:“请殿下早做决断,剩下的一个我们还需带回紫方云宫复命”
“天后?”我抬眼向邝露望去,邝露想起蔓兰铃一事,面露羞愧,低头支吾解释道:“我真的不知,只以为是寻常的补药,殿下也是用用过的”
我并未听进去,伸手将之打断,隔着门缝,向外看去,夜神双手颤抖着接过一制丧服,两个白衣仙侍相互看了一眼,端着另一制丧服拜辞。
“啪”两个侍女刚一出门,润玉便气得将丧服重重砸在地上。
“将丧服仍得满天飞,这便是天庭守孝的规矩吗”
“大哥哥怎么这么生气”
刚巧彦佑带着鲤儿一同进入内殿,见到润玉生气的摔掉丧服,彦佑便蹲下来跟鲤儿解释道:“按咱们龙鱼族规矩呢,守孝应服生麻丧服,而按照天庭礼俗,守孝应服缌麻丧服”
“那大哥哥是不是选错了呢”
“他没有选错,身为天帝长子,自然应服天庭礼俗”我怎会不知这是天后故意折辱于他,不过,大智若愚,大勇似怯,以义变应,知当曲直故也。
几乎是同时,润玉脱口而出:“是大哥哥没用”瞬间润红了眼尾,只是倔强的抬起头。
“孝存于心,大殿切莫自责”
“远远不够”璇玑宫内烛火闪烁,润玉长吐浊气:“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
“那大殿不如放下一切,跟着我与鲤儿一同远走高飞”
“如今,恐怕连做闲云野鹤,都是一种奢望了吧”
“树欲静而”我并未接着往下说,转而言道:“人不愿染是非,奈何事与愿违啊”
彦佑不再劝慰:“那大殿今后作何打算?”
“戒急,用忍”润玉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道。
“既然如此”彦佑是何等机灵狡猾之辈,一听便知润玉心意,点点头,送上洞庭君留下的遗物匣子:“干娘临终前曾交代,若是日后风云变幻,便将此物交与你”
润玉半带疑惑的接过,粗粗看了一眼,奁内分别横放着一块水族令牌,一本早已失传的梦陀经以及一纸翼缈洲鸟族兵力布防图。
“我想带鲤儿回洞庭”我手中正拿着鸟族兵力布防图,彦佑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要带鲤儿回泥潭打滚,我当做没听见,夜神却自然是不许的:“这里就是鲤儿的家,你还要带他回哪里去?”
“天庭戒备森严,尔虞我诈,住在这里只会抹灭孩子的天性”彦佑并非心血来潮,自从干娘走后,他就一直在考虑此事,如今,润玉既然已经决定铤而走险,他自然是要好好护着鲤儿的。
“天庭长大的孩子太多了,也不见得个个都泯灭了童心,主要还是要人教导的”此事本轮不上我插手,只是彦佑这番言论我着实不赞同,随口提了一句,又复埋头翼缈洲布防图中。
邝露趁势提议,让鲤儿自己选择跟着润玉或是彦佑,鲤儿丝毫不犹豫:“我想要跟着润玉哥哥”
“娘亲之前说过,若是哪天她不在了,让我一定要找到润玉哥哥”鲤儿冲进夜神怀中,润玉苍白的面上也露出一份笑意。
“到姐姐这来”,我也深觉欣慰,这个鲤儿看着可比旭凤顺眼多了,合上布防图将之收进奁内。向之招手,鲤儿很乖,一点也不怕我,飞快就挪步到我跟前,甜甜的叫了一声大姐姐。
“乖,等下次姐姐过来,就把少青给你带来做个玩伴”
“少青?”鲤儿扑朔着圆圆的大眼睛问道。
“是只彩毛鹦鹉,跟你差不多大,他可爱往这璇玑宫跑了”
彦佑见到这边其乐融融,憋了瘪嘴:“年纪就嫌贫爱富,也罢也罢,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便随时过来接你”
“彦佑,其实我也一直把你当兄弟”
彦佑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润玉,若是留在天庭,日后必然少不了见到润玉处处摆弄心机,鲤儿要跟着他也罢,反正自己是眼不见为净。
“不敢当,不敢当,大殿身为九天应龙,我可还没有火神的能耐,哪里配与大殿称兄道弟”彦佑拱手作揖,却满脸讽刺,或许是恼润玉着着素衣白裳却偏要踏向淤泥,又或许是恼鲤儿不知好歹非要闯进龙潭。
润玉笑容僵在脸上,不过没有多说,只是道:“你想走,我也不留你,日后若是想要回来,我璇玑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彦佑嗤笑出声:“敬谢不敏,敬谢不敏”抱着拳向四周作揖。
彦佑面上恭敬之至,语气中却明里暗里极尽嘲弄与讽刺,轻飘飘的一句,却极其尖酸刻薄,事实往往就是这样,软绵绵的话才最是伤人。
“龙蛇岂能称兄道弟混为一谈,不过彦佑君自己清楚便好,就不必说出来自取其辱了”我学着彦佑轻嘴薄舌的样子,不在意的笑着回讽。
“灵和”没想到彦佑还没开口,润玉倒是先跟我急了起来,不过他可威慑不住我。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彦佑君这是在等酒等菜还是等践行宴啊?要不要本座去南天门”给你摆上几桌酒席,再昭告六界?
“够了!”话音尚未落,就被润玉粗鲁打断。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夜神已经面红脖颈粗,额上双侧青筋异常凸起,横眉怒目,四周气氛徒然变冷。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雍容自若,宠辱不惊。
光芒敛于内而喜怒不形于色。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如此粗莽失态,却又如此血气方刚。
虽然不愿触之伤疤,但我还是很冷静的告诉他:“你把他当兄弟,人家可未必把你当兄弟”
灵和人前知性大方,骨子里却是个性情急躁的,又倔,自然是很不甘心地抬头与之怒目相对。
就这一个时辰之内,我便与他争了两次,不过这一次,他的目光中没有任何闪烁,僵持了许久,他早已静心平复下来,冷淡的扯了扯唇角,平静到近乎无情道:“这里还是璇玑宫,青帝之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润玉!”我瞬间勃然大怒,戳着鼻尖就想与他好好争论一番,邝露见势不对,连忙过来将我拉开。
“放开”我扭了一下身子,从邝露手中挣脱出来,拂袖便朝外走:“贤者自贤,愚者自愚,有目无睹,自取其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