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兴无撑起身子,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静静躺着的人。那人苍白的脸颊凹瘦,气息虚奄,显是在那头捱得极为辛苦。
到了这般程度,还是不肯出来么……
摇摇头,暗叹一口气,用力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里一方低矮的草棚,横堆着木架子,旁边杂草丛生,青黄交加,地上坐了个人。白衣漫尘,灰迹隐隐,束带褪了颜色,边缘的毛须掺在发丝里蛰伏。
眼神空荡荡地落在土渣子上,手里抓了把石沙混杂,一点点倾泻而下。
听到开门声,也没反应,整个人木木呆呆的,好似对周遭事物失去了感觉。
“霁公子……”柳兴无担忧地唤道。
没反应。
见状,柳兴无把手重搁在他肩上,猛喝一声:“霁公子!”
似被什么烫了一下,他浑身一个激灵,手一松,沙石漏了满地。
怔怔抬眼望去。
风声静,鹤唳无,浮絮在空中悠悠转了个圈,落在他单薄的肩上。
他缓缓扯出一抹笑,“先生?你回来了。”
柳兴无抓住他的肩,把他往上提,他被迫站了起来。
熟知造梦事如柳兴无,又怎能不知这是何种情况?不由面色凝重,问面前的人:“过了多久?”
霁款却只定定看着他,再不吐半字。
“过了多久?老夫与古思太子入梦,是多久前的事?!”柳兴无开始不停地摇晃他。
霁款像这才反应过来,慢慢格开他的手,无力摆手,比出几根手指:“……四年。”
柳兴无浑身巨震,一瞬松了手,面上久久惊色不去。
“你……霁公子,你……你受苦了!”许久,柳兴无叹息道。
两厢沉默不语。
“你,还要等下去么?”柳兴无声音有些复杂。
他闭了下眼,权当回答。
“会很苦的,等梦中之人,本来就……”柳兴无说到一半,止住了话语,因被他黑发下隐隐约约的白发刺痛了双眼,“你这又是何苦……”
霁款却只安静地看着他。久了才道:“殿下在那头,会很辛苦,能帮他保住身体,已是我之幸……”
“你会心力耗尽,早衰而亡……”
“先生。”
“嗯?”
“她曾说失格之人比不得无格之人,如今看来我终究是比不得她的……”他的表情像是有一丝欣慰,“我不愿让她失去这份能力,既然生来即有,便一直拥有才是最好。哪怕我只能尽上这一份力。”
“霁公子……”柳兴无拍拍他的肩,再也说不出劝慰的话。
……
繁花开得饶好,绿树成荫,岁月如光穿梭,无尽变幻间,人世已逝。
垂垂老矣。
柳兴无身体佝偻着,蹒跚步进屋内,撩开破旧的布帘,人未见叹息已出:“霁公子……”
窗前的人影转过身。
颤巍巍地倒了杯水,干涸堵塞的喉咙这才恢复了一些生机:“霁公子,姬王又派人来了……”
万数子民苏醒,两位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却身魂俱失,生死未知。
乱营出王气,姬姓男奴一朝翻身,统并堪乌二国,立姬国称新王,费除两国延续了百年的造梦堪舆商链,与中原相通。
立国甫定,姬王不知何故寻到了此处,殷请这位昔日古思太子的驱使卫前往姬国任史官之位。
一年四请,至如今,已来了十二趟。
“霁公子,殿下之身已失近十年……公子正值壮年,又何苦陪我这老头子在此处干耗光阴?”
话语早已消了色彩,而窗前的人依旧十年如一日静立不语。
……
乌色马车一路疾驰进王宫,昔年熟悉的景致已变得分外陌生。宫门前立了一人,常服简冠,面容依稀可辩。
车夫“吁”一声喝停了马车,他慢步下车,并不愿细瞧眼前景色。
那人却迎上来,称一声:“霁公子。”
他缓缓眯了眼去看。
往事仿佛一点点而至,不浓烈,却晕得他直欲失魂。
那年桥荔初亡,乱营一夕之间试炼起。
低沉号角声像还飘荡在耳间,簿子上,三个人。
活下来的……
她……
以及那个男奴,姬重七。
一瞬明晰了所有事,他再睁眼,已是浅笑点头。
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
……
“师傅,已按您的吩咐都整理妥了。”书童抽抽噎噎地道。
他缓缓点头,“记住我去之后,要做什么?”
书童哽咽地回:“知道。师傅去后,给史稿添上最后一句话……”
他这才慢慢瞌眼。
“师傅……?”
“师傅?!”
书童慌声叫他。
颤抖地去探鼻息。
一霎哭喊出声:“师傅!”
好不容易哭够了,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未做,急忙忙扑到桌前,研墨找笔。
……
搁笔,泪水汹涌而出,悲从心来。
仿佛多年前,师傅把他叫到跟前,幽幽地一声问:“你睡时可会做梦?”
“会呀。”
“做梦……是怎样的?”
“师傅为何这样问,师傅不能做梦吗?”
……
泪水在黄册上晕开墨迹,密密麻麻的字迹末尾渐显出一句:“夜息之后,世人皆能梦,渐通中原,无二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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