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中殿，议事堂。
殿中站着一个人，躬身朝着正前方主座，静静听着。
“大致情况就是这些。这次仙山联合招新，盛况空前，我打算派你作为新选弟子，潜入仙山门派，为我传递一些情况。虽然危险，但人数众多，鱼目混珠，仙山也难察觉。你可以见机行事，若真出了意外，你的家人魔宫自会替你照顾。你意下如何？”
海护殿脑海中快速地思忖了一番，拱了拱手，低头说道：“主上，手下天分有限，资质不够，只会做些打打杀杀的事，不足以应付仙山那些老奸巨猾，去了只怕给山门抹黑。若是修不成至上仙法，恐怕会辜负主上的一片苦心。主上何不选派一位天资远胜手下的精英前去？”
“海竹，除了我的族人，在外族里，你是我最信任的年轻一代。”
海护殿诧异地抬头，看着熏池。
他是真的诧异。
他平日受熏池重用，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在中殿主理内务。但若论深得宠信，他绝对排不上号。
海护殿顿了顿，谨慎说道：“手下手下恐难胜任。这件事关乎仙魔会战的成败关键，人选务必要机警敏觉，睿智多思。仙山门派多是些阴险诡谲之流，手下愚笨，万一应对不慎，着了他们的道，恐怕会造成意料之外的损失。”
“你的意思是你不去？”
熏池淡淡地问。
他紧紧抓着两侧的扶手，那两寸厚的木扶手颤颤巍巍，就要被他生生掰断。
底下子女低着头，眼神交流，谁也没有吭声，两旁的侍婢更是噤若寒蝉。
海护殿忙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主上有所不知，十多年前，手下外出去皇城采购铁器时，碰上了青要山下正阳门门主尚大品”
熏池听他提到“采购铁器”，就是一愣：“采购铁器自有前殿专人负责，你是中殿护殿，为什么是你去跑腿？”
“这”海竹欲言又止，余光扫向左手边。
魔宫使用铁器打造武器，锻造技术不精纯，武器很容易损坏，铁器的开销极大，敖岸山没有自己的铁矿，要时常出山去下界城里采办，而最好的铁器供应商，就在皇城建京。海竹其实不负责这些事，自然是有人命他去买的。
左手边第二位忙道：“父亲，正阳门是青要山大派，每年新弟子的需求量过百，那尚大品和北庭风有几千年的交情，凡事又喜欢亲力亲为，海护殿去了，要是被人认出来，那就糟了。”
“是啊，父亲，必须得找个从来没在仙族中人面前露过脸的才行。”左手第一位接道。
右边响起了几声轻咳。
自百年前仙魔会战之后，没在仙族人前出现过的，就只有他们这些不足百年的小辈分。
熏池“哦”了一声，心中却是同样灰暗，他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难道这计划，真的行不通吗？
其他外族，他信不过，信得过的，却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脱。而本族中人，却都特征鲜明，一眼看去就不是人类。最合适的人选，自然就是他的这几个子女。
即便是这个时候，也没人敢先开口。
枪打出头鸟，不说话，最多就是五选一，说了话，反而会成为要被派去仙山的那一个。
一
熏池的脸面有些无处安放。
在场的除了这五名子女，海护殿，还有一些内侍和其他护殿，是对魔宫最忠心的一部分人，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执行这项特殊使命，不在考虑之中。正因为人多，他有些下不来台。
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过，这件事，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解决，可照目前来看，又要搁置了吗？海竹说的没错，找几个合适的年轻弟子，倒是不难，关键在于不会背弃他。这个他，不是夫诸兽族，更不是魔宫，而是他。
除了这些，此人还要机灵多辨。
在审时度势方面，最能体现他身上的这些优点的，无疑是眼前这几个子女。
可是
一
熏池负手走到窗前。
殿前的魔果树被摘去了果子，剩下光秃秃的枝叶，随风摇荡，发出了簌簌的嘲弄之意，似是在嘲讽他举棋不定。反而是下人们噤若寒蝉，怕极了殿里面的一众山首，心有腹诽也不敢发出声响。
他练就的观魔眼，可以追踪魔气，穿透百里，看到迷障之内的后殿。那里住着的，是他的三十一个子女。有近一半的子女，已经死在了这千年来，大大小小的仙魔斗争中。
其中有些惊才绝艳，成为了仙族的首要目标。有些名动八方，令两界修仙者闻风丧胆，有些如昙花一现，陨落在最好的年岁。
他到现在还忘不掉其中一些人的样貌。
眼前最后浮现的，是大儿子的影子。大子天随在两百年前那场大战中，死在了修仙者手上。用他的牺牲，换取了魔山的最终胜利。如果他在，肯定第一个就跳出来，主动担起魔宫大任。
熏池呼出了一口浊气，心情有些沉重。
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必定会替熏池解忧。
但是，没有一点声音，就连鼻息声都隐去了。
在场的五个子女都是破魔境，经历过艰难的破魔过程，其中的痛苦不亚于浴火涅槃。谁肯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多年的修行，亲手废掉？不说别的，就只从外表上，他们就不能接受自己变成那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
他们低着头，生怕熏池会点到自己头上。
“十二，十五，老八你们就没一个主意？都哑巴了？”熏池回过头，望着他们。
五个人的头都低得老低，头上的四只触角暴露在熏池的眼皮子底下，就像是凡间街上挂起来卖兽角的摊位，供人挑选一样。
感受到了头顶的寒瘆冷厉，左手边打头的老八打了个激灵，忙道：“父亲，各位弟弟妹妹们修行不易，还望父亲三思啊！”
“我不去，”唯一的女儿抬起头，“十五只想在重扶战场上，保护父亲左右。至于仙山，魔宫攻破仙山之日，才是我踏上仙山之时。”
“说来说去，十五你不过就是怕被割了角，送去那个人生地不熟的仙山吧。你是父亲唯一破魔境的女儿，你自己想去，父亲还舍不得呢。”左手第二位明则关心，暗里却拐着弯地不知道是些什么复杂的意味，“仙山是大哥的葬身地，要不是我做事太鲁莽，真想进去给那些修仙者点颜色看看。”
割兽角，伪装仙界中人
熏池是对这个主意动了心思，但若真让他拿起刀子，他还是要迟疑半刻——他的子女中，能够扛鼎魔宫这面大旗的，不多了
熏池皱了皱眉头：“既如此”
议事堂突然肃静了。吵嘴的不吵了，较真的也不较真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熏池的决定。他们知道，这是决定他们今后命运的一刻。
谁去，谁留。
谁去那个危机四伏c艰险重重，谁去执行那个两边都不讨好c可能会众叛亲离，一个不小心，就身首异处的使命？谁留下来，向着魔山主位传承的位置更迈进一步？
魔山主位的传承，只能有一个，无论是熏池的一众子女，还是外族，都眼睛发红地盯着那个位置。而只有留下来，才有无限的可能。
熏池其实也没有想到接下来要说什么，或是哪个名字。三月初三，仙山大规模招新只剩下半个月，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他顿了顿，几乎就在同时，中殿外面响起一道喊声：“我去。”
声音清亮，稳稳当当，没有任何的迟缓。
议事堂中，上到五位少主，下到侍从c护殿，不约而同地望向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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