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寂自人间归来的消息, 于长生天宫而言是一场震动。
当年的颓废与如今的流光溢彩、精神奕奕可是大不相同。而与此同时,有人心底便又打起了新的盘算。
姜寂回天宫以来,最在意此事的无外乎就是青蜁姬。二人一举一动都会牵扯整个天宫, 青蜁姬自是会四处留意着他的举动, 以小心提防。姜寂如此巨变, 着实令人意外。
他在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回来的那两日, 姜寂反锁了自己的大殿,闭门不见任何人。本是痛彻心扉, 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番大彻大悟。原来自己苦苦追寻的不过皆是云烟过眼, 浮萍落雨。既然如此, 又何必掏心以付。
随着心中郁结打开, 淤积得以畅通, 身体也仿若回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姜寂端详着镜子中的人,再无那副病怏怏的模样。说实在话, 他与他的父亲更相像了,眼神如鹰,锐利又阴狠。原来,人会长大, 人心也会变
敛起衣摆, 姜寂坐在镂空的金丝楠木太师椅上, 静静地看着来人。
暗影之中渐渐浮现出的身影, 是他爹生前暗自培养的玉卫, 只受天宫大将军的掌控。职责所在, 为收集各路消息,监视天宫的一寸一方。除他们父子外,天宫上下就只有教主陆琢知晓此事,是极为隐秘的存在。
他微微抬手,暗影中的人才敢起身。姜寂刮了刮茶杯里的茶末,垂眼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天宫里可有什么风声?”
那身影似有若无,感受不到其存在的气息。他躬着身子,双臂格外细长,如螳螂的前爪一般尖锐而有力。消瘦的手指上缠绕着黑色的布带,纱布遮掩着他的脸面,犹如一只没有脸的怪物。声音从绷带下嗡嗡地响起,像是沸腾的岩浆,沙哑的有些听不清楚。
姜寂因调查父亲死因,先前去往人间逼问摘星以寻求线索。而天宫表面一直平静无事,只是暗下里青蜁姬与副教陆珁两人联系颇多。
陆珁曾数次出入青蜁姬的宫殿,且都是往来走动稀少时,偷偷摸摸地从偏殿外墙翻进去的,一直都无人发现。每次待上一两个时辰,再由青蜁姬掩护下悄悄离开。
“可知道他们商量的是什么?”姜寂隐隐地察觉此事绝不简单,不仅仅是自己父亲的死,恐怕这些人,还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一张巨大的蛛网,在天宫的上空已然结成。飞蛾总会颤动翅膀,这群家伙,就越发隐藏不住了。
那玉卫抬头,翠绿色的双眼没有一丝杂色。他伸出手,掌心中漂浮出一个泛黄的秘匣,恭敬地递到姜寂面前。
看着匣中密密麻麻的纸张,姜寂一手握紧:“此事属实?”
“属下还在调查之中。”玉卫沙哑的声音有些刺耳。
“不说这个了,谈正经事儿。让你们查的那件事情结果如何?”姜寂手中升腾起一团淡紫色的火焰,一瞬间将手中的秘匣燃成灰烬。尘埃细碎,轻轻一吹便消弭的干干净净。
“大将军令属下调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原是姜寂前往人间之前,曾命令玉卫暗下里好好调查姜越之死。在他心中,这件事情与青蜁姬等人绝脱不开关系。再加上宿无欢的离开,也给了她们更多下手的机会。如若那时他不立刻暂离天宫,妖后定不会白白浪费如此良机,而自己此时,怕是连尸身都早已被蝇虫钻透了。
因此,他令玉卫时刻关注青蜁姬的动向。慢慢去搜集她杀死自己父亲的有力证据,以备将妖后及其教内党羽一举歼灭,为父报仇。
而玉卫也没有让他失望,在姜寂走后,青蜁姬一行人果然按耐不住了。这毒杀天宫大将的罪总得有人背,遂在陆琢面前将祸水引至宿无欢身上,自己则欲图置身事外。
玉卫所言未停,那些人的所为也怕也不仅如此。“毒杀原任将军之事,副教陆珁恐有插手!且极有可能,是他向妖后提议,并联手杀害的姜越将军!”
“你说真的?”姜寂的声音冷得令人发颤,如九重魔窟的修罗凶煞般阴森恐怖。
玉卫不敢隐瞒,闻之忙答:“不敢妄言!依属下的调查,恐恐怕副教早就有此想法,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迟迟不敢动手。自他与妖后联手以后,妖后那一派的动作便一直不断,应该也与他有关。”
“好!好!好!”
这三个字是一声赛一声的凶狠,姜寂的怒火与杀意全都埋在其中,再也掩藏不住。
玉卫又说道:“这件事情,金家方面也有参与”
“金家?”姜寂眼珠一转,“你说的,是在江都的那个金家?”
“是,据属下暗下查探所知,原姜越大将军所中的阙娥之蛊,就是由金家上贡的。”
“好一个陆珁,好一个金家!”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思绪,姜寂捏紧拳头,一拳狠狠地对着身旁的金丝楠木茶桌锤了下去。一声巨响,坚硬如玄铁的金楠在其愤怒之下也碎如齑粉。
玉卫惊恐地跪在地上:“将军息怒,将军万万不可冲动行事,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话是如此,姜寂又何尝不知?可杀父之仇如何能忍!玉卫的话还没听干净,姜寂已冲出房间,立于长生天宫中心的天池上空怒喝道:“陆珁老贼,你给我出来!”
这一声震得是天地回响,望天云翻涌之间,一团青云,自天际夹着电雷风雨而来,四下消散后才见得那其中立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张与陆琢极为相像的脸,一袭黑衣上身为底,半透的乌云铂金垂纱外搭。看着似雾又如云,上下轻薄又稳重。他腰间系着一条四爪龙纹的缠金腰带,脚踩金缕靴,只是在气势上稍逊了陆琢三分,可额心的一颗黑痣却别添风味。嘴角含笑,却有隐隐不屑,眉眼稍抬,看着姜寂嗤笑一声。
二人呈剑拔弩张之势,天宫的三十六天罡也闻声赶来。三十来号人在他们俩身边围住,奈何姜寂此举实在突然,无因无果,另一边又是高高在上的副教,那哪儿还有人敢上前相劝?不过都一个个面面相觑地立在那儿罢了。
陆珁打理着袖子,满脸莫名其妙地问:“大将军发的什么癫?竟也敢直呼本座姓名?”
姜寂不屑冷笑,眼神中绽出缕缕凶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自称‘本座’,当真让人笑掉大牙!你做的丑事以为本将军不知道吗?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就算你陆珁是副教,那如今也该是你赎罪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姜寂便一跃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姜寂身影如狂风卷地,一脚照着陆珁胸前直去。陆珁弯身,双手运巧力以推开姜寂脚掌。又在转瞬之间由掌心散出灵力,尖刀一般刺向姜寂的喉咙。可才抬手,姜寂身影却又不见了。
云势翻转,陆珁的手掌猛地喷涌出一团墨绿色的雾气,眼神阴毒地环视着四周。这架势,是要用出他那独门灵法“腐骨追云手”了,团团绿色云雾中含有剧毒,沾之必死,就连身形也会逐渐化成一滩腐血脓水,最终气化为烟云,什么都不会剩下。
姜寂脚底站稳,双手结印,于胸前化出一团狂风,却吹不散陆珁手中弥漫开的毒雾。随着腐骨追云手所及范围越扩越大,围在二人周围的三十六天罡见事态不妙,都已早早退散。
姜寂屏息凝神,升起一道虹彩环绕全身,使得那些子烟云不可近身。迷雾之中,他睁开眼睛,一双瞳孔敛上了层金光。而就在这时,云雾朦胧中射出一柄银色断龙枪,直直地刺穿了他的身子。
陆珁此时正得意,脸色却突然大变,口中更是喷出一滩血来。那柄刺穿姜寂的断龙枪,竟是从他的腹中破肚而出,银辉上沾满了淋漓鲜血。
姜寂的手握住枪尾,正欲转动银枪以把陆珁的内脏搅乱!不料一道惊天之雷直降,镇住了姜寂的身子。麻痹之中,姜寂险些支持不住,抬头再看,不知何时陆琢已显空中。他脚踏乌云,手中还拎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长生天宫宝殿内一片死寂,面对陆琢震怒,无一人敢轻易开言。每人都心中惴惴,生怕此时说错了话,而把教主的盛怒引到自己身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陆琢捏紧宝座上的龙头,手掌之上青筋根根尽显。
姜寂与陆珁二人跪在殿下,脸色都臭的狠。陆珁身前已经止住了血,缠着绷带的样子甚是狼狈。血腥之气四溢,染红一片膝下珍贵的凤羽雀丝毯。
听闻陆琢开口,陆珁即刻就变了脸,他可怜巴巴地说:“哥哥,您瞧我现在的样子,日后在天宫还怎么见人?姜寂小儿才登将军之位就如此放肆,日后怕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你还有脸说话!”陆琢气得厉害,便是多年以来他都未曾在意过陆珁,但如今这般不堪模样摆在面前,也实在让他心中犯恶。
陆珁忙收了声闭紧嘴,眼巴巴地望着他,倒真像是他什么委屈似的。
陆琢再把目光移向姜寂,这孩子也是当真的倔强!不仅模样与他父亲长得八九不离十,就是连这臭脾气也和当年的姜越一模一样!
可三十六天罡在那儿亲眼所见,想要包庇怕是不成。
陆琢微微合眼,故作劳累的姿态:“这件事情,你来告诉本尊前因后果。”
姜寂想也没想,就一股脑地事情原委都说了了个干净。这陆珁哪儿受的了?气得是暴跳如雷,眼珠一转开始做起了疯癫,指着姜寂鼻子尖就开始怒骂起来:“你这根本就是污蔑!是信口雌黄!我何时做过你说的这些?没凭没据地这般向我泼脏水,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给我闭嘴!”陆琢不耐烦地低吼,“还嫌不够丢脸吗?”
陆珁这才又乖乖地跪了回去,“弟弟真是委屈,哥哥您瞧瞧他说的是什么话?没凭没据的就敢如此抹黑造谣于我。”他俯身说道,“且不说我与姜越将军并无恩怨,便是有,为弟的也没那个能耐在您眼皮底下动手,那不是自寻死路的事儿吗?”
听完他的话,姜寂直起身子嘲讽道:“你自然不是亲自动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日装疯卖傻实则聪明绝顶!不过是找了两个替死鬼,以为这样就可以使得自己逃脱?”
话说着,姜寂的招子倾斜,轻蔑地瞥了青蜁姬一眼。而青蜁姬刚好也正盯着他,见姜寂看向自己,她眼神非但不避,反倒狠狠瞪了回去,似在挑衅一般。
陆珁扶着胸口,语气迟缓,喉咙发紧,都快喘不上气儿了。他大声质问着:“一派胡言,全是胡说八道!你说我找了两个替死鬼,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口中的替死鬼究竟是谁!”
姜寂的眼神盘旋了一圈,最终又落在青蜁姬身上。青璇姬并不意外,正要上前一步施以对策,却不料姜寂的突然开口让她停住了脚步。
“是宿无欢。”
可谁都知道,宿无欢前往蓬莱许久,时至今日还未归来。现如今姜寂裸地将脏水泼到他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且宿无欢与姜越不睦早已是众人皆知之事,要说陆珁从中挑拨也足够可信。而这时候又根本没人能寻回宿无欢与其当场对峙,便是好一个“死”无对证!
谋杀姜越的罪名,今天怎么都得扣到陆珁的身上了。
一时间青蜁姬和陆珁两人都愣住了,将一切罪责推至宿无欢身上原本是他们的计划才对。可现在姜寂按照他们先前商定的说法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生生将陆珁拖进此事之中不说,又缠得这样的紧,事情可谓着实不妙!
青蜁姬的目光不禁从姜寂身上移走,继而投向高位上的陆琢。原来,他一直都未曾放弃过寻找杀害姜越的真凶!难为自己每日与他同床,二人做的却尽是异梦。
“你含血喷人!护法大祭司宿无欢是何等身份,我怎能攒动得了他?并且护法大人一向与原任大将军不睦,天宫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就是他们两人之事,你为何偏偏要将这一切攀扯到我身上,非说是我从中教唆挑拨,到底意欲何为?”
姜寂对他丝毫不理,反倒跪在地上冲着陆琢磕了三个响头:“此事还请教主明察,事情是否与副教相关,待护法大人归来便可知晓。还请教主在此之前将副教施以软禁,不要许他离开自己房间半步。”
原本一直不曾开言,往日里甚是偏袒姜寂的陆琢却一反常态地对着姜寂一通指责:“姜寂!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荒唐事?无凭无据之下,平白污蔑且重伤副教!非但不认罪,还要将你父亲的事情推诿至他的身上,当真是令本尊失望!”
语出惊人,堂内众人都错愕于陆琢所言。这演的又是哪一出?还是说
姜寂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亦是不解,陆琢如此言语,究竟是怎么了?
接着,又听到陆琢声音阴寒:“自今日起,削姜寂大将军之位,圈禁寝殿,非令不得出门半步!至于大将军之位由副教陆珁暂代,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本座自会给天宫寻一个得体的大将军,都散了吧!”
陆琢此举,可谓石破天惊!
便是那陆珁,此刻心底也有些发慌。他如何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哥哥?可现在他也看不出了,这一切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想来,这又得是个许多人无法入眠的夜晚
而这场闹剧结束以后,陆琢也已回到了内殿。看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他伸手摘下了那张戴在此人脸上的漆黑面具。
又打开了一旁的木匣,为其换上了从中取出的一张由纯金打造的圣花纹遮面。盘根错节雕刻线条在面具上纵横交错,盘踞汇聚于额顶拧出一条细线一般的黑蛇,黑蛇吐着淡红色的信子如同活物。而沉睡已久的人,也徐徐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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