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是在书院用的。
傅思齐看着眼前的饭菜,一脸为难,沉痛地叹道:“我终于知道——何谓民间疾苦。”
顾尘盯着这清一水的绿色,也有些犯难了。
这一桌子的素菜,自己倒不要紧,就怕包里那只馋猫。
陈闲清倒是没什么所谓,夹了一筷子马齿苋,笑道:“子曰‘饱暖思’,此番正好可以少吃点,下午便不会想睡了。”
傅思齐恨恨地夹了一筷子小青菜,放进嘴里嚼了嚼,哼哼道:“本公子才不会随你的心愿。”
此时,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们笑。
鸿鹄书院的后面有个小山坡。
山坡下有条小河。
云染正蹲在河边上。
顾尘挽着裤腿正在水里扑腾。
某猫一脸羡慕嫉妒恨。
这时,陈闲清也走了过来,和气地说:“要不要搭把手。”
顾尘忙的一头汗,也不转身,淡淡应道:“生个火,有劳。”
陈闲清摸了摸云染的脑袋,而后就卷起了袖子,温顺地去一旁捡柴火了。
春风料峭,河水里还是有些冷的。
“你在做什么?”
突如起来的一声质问,将顾尘吓了一跳。
手一滑,到手的鱼又溜走了。
顾尘见气闹,恶声恶气道:“捉鱼啊,看不到吗?”
“什么!你怎敢如此放肆!”
顾尘终于发觉情况有些不对了!
背后好像是个女的!
声音还和五姐有些像!
顾尘蓦然转过身,岸上那可不是立着一位亭亭的少女嘛!
鸿鹄书院是从不招女子的啊?
难不成是是哪位夫子家的的千金?
细极思恐。
顾尘抖了抖手上的水,忙笑道:“这鱼可真好看。”
少女听到有人夸赞了自己养的东西,心里有些欢喜,何况这夸奖还是从这么俊朗的少年郎嘴里讲出来的。
少女樱唇微扬,得意道:“这里面都是我放生的红鲤。”
“奥原来如此。”顾尘应付道,当下就从走河里走了出来,站到岸上,也不急着穿鞋袜,只是自顾自地甩了甩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溅了少女一身水。
“从未见过如此粗鲁之人。哼!”少女一时羞恼,面色通红,气呼呼的转身要走。
“柴火到了,这么多够不够啊!”
这时,陈闲清一阵小跑赶了过来。
两人迎面撞上了。
少女的脸色更红了,今年的桃花好像还未开啊?
这陈闲清袖子半卷,额前的碎发尽数汗湿,一副辛勤劳作的样子。
少女看着他手上的这堆柴火,心中明白了大半,“好啊你们”
陈闲清看这情形,顿觉不妙。
“你们竟要吃我的鱼好大的胆子!”少女回头狠狠的剜了一眼顾尘,又瞪了一眼送上来找骂的陈闲清。
坐在地上看戏的云染竟也被这眼神吓的嗯打了一个嗝。
“姑娘想多了,我衣服湿了,他捡着柴火是来给我烤衣服的。”顾尘赶忙赔着笑,生怕她回去告状。
陈闲清立马会意,点头道:“是啊,他他不小心掉河里了,这浑身也湿透了,这位公子啊,他从小就身体不好,一着凉更是要半死不活了”
说着说着,陈闲清就放下了手里的木柴,向顾尘走去。
他上前就干净利落的扒掉了顾尘外面的青衫,并且这扒衣服的动作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少女的脸色与河里的红鲤已然差不多了。
她半怒半羞地说了一句“龌龊不堪”,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闲清见人已走远,便弯下身子,又捡起了将刚从顾尘身上扒掉的衣服,作势要给他穿上。
陈闲清微笑道:“逼不得已,形势所迫。”
“我自己来”,顾尘从陈闲清手里拿过了衣裳。
穿上衣服的那一刻,他看见云染的尾巴在蠢蠢欲动,一副跃跃欲试的小样子
“喂,你可别进去捞鱼啊!”顾尘瞪大眼睛,呵斥道。
云染缓缓抬起头,苦哈哈的望了他一眼,又苦哈哈的埋下了脑袋,心有不甘。
“有什么办法!”顾尘叹了口气,又回到水里“重操旧业”,不忘威胁道:“你给我好好坐着,不准动。”
五百年前的事情,顾尘还记得清清楚楚。
某只猫,不知死活的跑到银河里捉星星,把一百零八星宿们折腾的苦不堪言,引发了一次千年难遇的流星雨。
后来连托塔李天王都托着玲珑宝塔赶了过来,并且气运丹田的吼了一声——“本天王今日就要收了你这妖孽。”
幸好雨神及时赶到,天宫第一美男子凭着天赐的盛世美颜泯了恩仇。
这件事是个分水岭。
在此之前,云染每每犯下的祸事都是他卖脸解决的,卖了四五百年就差不多把堂堂天宫九殿下的尊严给卖光了。
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再怎么卖,都没人买账了。
所以只好由赤松殿的另一位出来卖笑了。
顾尘好不容易摸了两条巴掌大小的鲤鱼上来,却看见某只猫一脸嫌弃的表情。
敢情还是嫌弃它们小了?或是少了?
“知足吧。”顾尘咬牙道。
陈闲清已经生好了火,坐在地上仔细的烤鱼,一边烤一边笑:“没想到尘弟心还是满善的,只捉了两条,看你那阵势,我以为一个活口都不留呢。”
顾尘此时正蹲在溪旁搓着手上的鱼血,听到这话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天下午云染倒没有睡着了。
因为有堂礼乐课。
每个孩子都带了把琴过来,当然,所有的琴都不如陈闲清的那把。
不光是琴不如陈闲清的琴,琴技也是远不如陈闲清。
不过,大多数人虽不如陈闲清琴技那般炉火纯青,倒也是通晓一点音律,所奏之音也不至于像是杀猪一般摧心断肠。
可叹呐,这顾尘,说的好听一些叫出自武学世家,不好听的就叫一家子都是舞刀弄枪的莽夫。
弹琴,不存在的!要命,是可以试试的!
所以,这堂课的焦点除了“琴仙”陈闲清,便是这“琴魔”顾尘。
站在一旁的夫子虽然早已被顾尘的琴音搅的心惊肉跳,可面上还要努力维持灿烂笑容,保持儒雅风度。
一来是为人师表不能大惊小怪有伤体统,二来弹的不好没关系,弹着弹着也就会越来越好,学生不光是要教导,更是需要鼓励的嘛!
思及至此,老夫子只得狠下心,豁出老命站在这里,听顾尘弹奏。
顾尘拨动第一声,包里的云染抖了抖。
拨到第二声,屋里一片惶恐。
拨到第三声便听出了摧枯拉朽之气势。
哇哇实在是受不了!
云染扛不住了,其实她也没打算扛。
她可没有老夫子那般强大的定力和博大的胸怀,她只是一只好吃懒做贪生怕死的小仙猫。
还是保命要紧!
云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下从包里跳了出来。慌不择路之际,竟然跳到了谢忧的头上,紧接着又蹬了谢忧的脑袋,借着力量又窜上了窗台,一溜烟的钻了出去。
谢忧的脸更加惨白,却并未吭声。
他摸了摸头,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势。
坐在身后的傅思齐对谢忧此番表现却是大为赞赏,默默对着谢忧的后脑勺竖了一个大拇指,动情赞道:“好魄力。”
站在不远的夫子再也绷不住了,他被这意外吓了身子直晃,踉踉跄跄,要不是坐在前面的陈闲清想走出来扶了扶,恐怕就要摔倒了。
满屋早已是一片哗然,乱成一团。
但除了杨夫子满心忧惧之外,其他人的脸上皆望不出惶恐之色,都是一脸的兴奋。
“发生了什么?”
“刚才有东西跑过去了!”
“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团黑影!”
“难道是鬼?”
“哇!顾尘把鬼都吓跑了。”
坐在顾尘后面的傅思齐自然看出了那是一只猫,幽幽叹道:“顾兄,你可真是真是了不起啊!人家是金屋藏娇,你这是宝袋藏猫啊。”
顾尘撇了撇嘴,喃喃道:“这只蠢猫还真是不给面子,本殿下也是第一次弹琴啊”
老夫子颤颤巍巍的走上讲台坐了下来,“让陈闲清给我们弹一曲吧。”
现在急需压压惊,这便是老夫子之意。
陈闲清起身,捋了捋袖子,双手开始抚琴,奏的是一曲唱晚。
云染跳到了桃树上,眯着眼睛,遥遥听着琴声,隐隐看到许多少年在月光下支起篝火,唱着山歌,跳着舞蹈又看到了一对才子佳人,就着清风明月,烫了一壶杏花酒,品诗论词
琴声叫人流连,叫人遐想,叫人欢愉。
云染突然想起那日,他弹的那首悲凉苍茫、透着绝望的邀月。
若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谁会想到,同一个人,同一把琴,会在短短数日里就奏出如此截然不同的曲调。
琴声传达的难道不是心境吗?
若是这样,他这心境,可真是大喜大悲
陈闲清一曲罢,坐下掌声雷动。
云染看了看树下。
谢忧的书童正坐在那里。
他的目光一直聚集在谢忧身上,不为外界所动。但这双眸子却没什么光彩,黯然空洞。
散学后,傅思齐的同桌杜朝生一路跟着顾尘,死缠烂打要看看他包里的那只猫。
傅思齐也跟在后面凑热闹。
“丑的很,看什么看。”顾尘冷道。
“那你不把它当宝贝似的带在身边。”傅思齐一旁煽风点火。
“我就看一眼,看看天天打呼噜的小东西长什么样子。”杜朝生讨好道。
“好了,好了,烦死了,给你看。”顾尘拗不过,将锦袋掀开了一个小口子。
蹲在包底的云染看见了一缕光,而后而后望见了几张脸。
“咦?顾尘,你家猫的鼻子那块儿怎么有团黑糊糊的东西?”杜朝生疑惑道。
“鼻屎而已。”顾尘敷衍道。
“猫的鼻屎那么大?”傅思齐半信半疑。
顾尘一脸冷漠:“那你以为呢。”
傅思齐摇了摇头:“不可思议。”
一旁地陈闲清看着这几人没完没了,好笑道:“好了好了,胎记而已。”
顾尘哈哈大笑,嘲讽道:“傅思齐,你怎么像是没见过猫似的。”
傅思齐目光沉痛道:“我爷爷的绰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顾尘有些困惑,问道:“什么绰号?”
杜朝生笑答:“养鸟尚书。”
傅思齐摇了摇头,“我爷爷以前在家养了个鹦鹉,那鸟儿聪明的很,一教就会,好有意思,那时,我爷爷一散朝就回来教它说话,这事儿却被御史台的那些人知道了,竟然联名上奏,狠狠参了我爷爷一本,那只鸟也只得送人了”
杜朝生面生悲戚。
顾尘也深表遗憾。
陈闲清微微叹了口气。
三岔路口,各回各家。
殊不知明日有场好戏正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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