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屋檐的积雪微微一颤, 落在地上, 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回响。
有一座仙城名为永冬。
这里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每过千年,才会有一日放晴,到那一日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故有言坐听雪楼,可听人间千年雪。
听雪楼。
一方素白空地中, 有两人持棋而坐。
一人着黑衣, 一人着白衣。
洋洋洒洒落下的霜雪一点没惊扰到二人,还未落到肩上, 就被一阵劲风吹散。
其中着黑衣之人看着棋盘, 思索片刻后下了一步黑棋, 笑道,“此局步步杀机,楼主你输了。”
着白衣之人正是听雪楼楼主傅雪深,他放下手中白棋, “嗯”了一声“我输了。”
“我与楼主下棋百年,只赢了两次。”黑衣人将棋子一颗颗地捡起, “上一次是重月剑尊陨落,这一次, 楼主心中又有何事”
傅雪深抬眸望向了霜白的天际。
一点霜雪落在了他的额间。
“故人来访。”他的声音很冷,就像是永冬城千年不化的积雪,“心中欢喜。”
黑衣人瞅了一眼。
傅雪深就像是霜雪积成的雪人, 冷清得毫无人气。
这
哪里看得出是欢喜
“哈欠”
江一楼用力地打了一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 抱怨道“这破地方,我就不想来第二次”
越接近永冬城,这天气就越冷。
别的地方怕是都已经步入盛夏,这里却还在冬季。
萧潜给他塞了一个手炉,道“师兄,我出去看看还有多久才到。”
乾元大陆广袤无边,其中山川湖泊、丛林高峰无数,藏着不知道多少凶恶的妖兽,光靠双腿自然不能到达。
离开了断情崖,两人就搭上了一个商队。
商队用的马是灵兽,踏云逐雾,日行千里,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经过了数个城镇,即将抵达永冬城。
萧潜拉开车帘走了出去。
迎面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萧潜才缓了过来,抬头顶着风雪,望向了前方。
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一座城市竖立其中,宛如与霜雪融为一体,日光撒在上面,结了一层薄冰的城墙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就是永冬城了。”
驾车的大叔笑了笑“马上就要到了。”
萧潜与江一楼两人搭上了这个商队,在途中帮他们解决了一次抢劫的匪徒,因为这个,商队的人一路上对他们都颇为照顾。
大叔又与萧潜搭了几句话,突然想到了什么,扔过去一个酒囊“给你那师兄暖暖身子,这永冬城的天气,不喝点酒,怕是进不去。”
萧潜接住了酒囊。
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一晃就发出一阵水声。
他道了声谢,又走回了马车之中。
这永冬城的天气实在是寒冷。
就连萧潜都被冻得够呛,就出去这么一会子功夫,脸上手上都被寒风吹得没有一点知觉。
等进了车厢,这才缓了过来。
“师兄。”萧潜一开口就吐出一口雾气,“给你。”
江一楼接过酒囊,打开木塞,一股浓烈的酒气就冒了出来。
这商队的人常年来往于永冬城,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天气,准备的也都是上好的烈酒,一口下去就能让身子暖起来。
“好酒。”江一楼喝了一口,感叹道,“好久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了。”
萧潜坐在一边,搓了搓手“师兄身子弱,还是少喝点为好。”
“这你就不懂了。”江一楼白了他一眼,“不能喝酒,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虚度光阴罢了”
他喝下了两口烈酒,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都渐渐红润了起来。
“没意思,没意思。”
马车颠簸。
烈酒配着花生,一口一口下去,酒囊就去了大半。
江一楼仍意犹未尽“烈酒还是得配好肉啊。”
车外突然传来了“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驾车的大叔撩起车帘探出了个头,看见江一楼喝得爽快,哈哈大笑“没想到小哥看起来体弱,酒量倒是不差,是真汉子。”
大叔冲江一楼竖起了拇指,又道“永冬城到了,不知道两位小哥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没有,可以在我们商行多待两天。”
“有落脚的地方。”江一楼道,“就此别过,下次请大叔喝酒。”
大叔爽快道“那下次,必定与小哥不醉不归。”
两人离开了商队的队伍,朝着永冬城中心处走去。
江一楼好似极为熟悉,东拐西绕的,直直走向了最中间的那一座高楼。
永冬城的环境与其他地方不同,满满的都是异域风情。
萧潜从未见过如此风光,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待回过神来,发觉脑袋上被扣上了一个毛茸茸的帽子。
他伸手一摸,上面还带着两只耳朵。
江一楼捏了捏萧潜帽子上的狗耳朵,笑道“可爱。”
萧潜“腾”得一下就红了耳朵。
江一楼站在摊位面前,又挑了一个毛茸茸的围脖,给萧潜套上“这样就暖和了。”
萧潜整个人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看了看江一楼,他只披着一件披风,提醒道“师兄,你不买吗”
“不用。”江一楼的眉目间有些惆怅,“想要帅,怎么能不挨冻呢”
萧潜“”
确实,身材修长、身穿单薄的江一楼,确实比穿得臃肿的路人看起来风流多了。
但是
“师兄,身体重要。”
江一楼“我不冷。”
萧潜凑过去一摸,江一楼一直冰冷的手此时却是热乎乎的,身上还缠绕着一股酒味。他迟疑道“师兄你喝醉了”
江一楼反手握住萧潜的手“我哪里会喝醉瞎操心,走吧”
前方就是听雪楼。
听雪楼在修真界中名声赫赫,其实不过一座陈旧的高楼,屋檐积雪,檐下结冰。
路上堆了一层薄雪都无人清理。
门口也没个通传的守门人,就这么大剌剌的敞开着,任君进入。
但就算如此,也不会有人敢直接进去。
因为,听雪楼中有位楼主。
楼主名为傅雪深。
掌天下十大名剑之一,凌寒。
蜷缩在听雪楼附近的乞丐见有人接近,好心出声“这可是听雪楼。”
江一楼脚步一顿“那又如何”
乞丐的喉咙中发出“嚯嚯”的笑声,像是在嘲笑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外乡人“你一进去,就会被听雪楼主的剑气削成两半,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江一楼好声好气道“多谢提醒。”
乞丐闭上了眼睛。
以为经过劝告后,这两个外乡人会就此离开,可脚步声不仅没有远离,还越来越接近。
他猛地睁开眼睛,只看见一道雪白的背影,直直地走入了听雪楼中。
又是一个找死的人
脚步落地,那个外乡人走入了其中,可想象中血腥的一面并没有发生,反而听见那个人朗声道“傅雪深,在吗出来喝酒”
在吗
听雪楼空旷得很,江一楼的声音就回荡在其中,久久不停歇。
这么大个动静,也不见有个活人出来。
江一楼摸了摸下巴“不会吧傅雪深这个冰块不是一年到头都窝在听雪楼吗”
他又喊了一声“傅雪深,在吗”
尾音散去。
就在江一楼准备喊第三声的时候,一个身影从二楼走了下来。
这人身上好像带了一股冷意,一出现,整个听雪楼都为之一寒。
他手中提着一柄剑,冒着丝丝雾气。
看起来来者不善。
萧潜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人身上,杀气凌冽,比外面的风霜还要冷上三分。
“师兄”他看向了江一楼。
江一楼拍拍萧潜的肩膀,让他不用担心。
“老朋友上门,就这么招待”江一楼说着,走到了一边,顺手拔出了墙上挂着装饰的剑刃,“傅雪深,这样你会没朋友的。”
傅雪深没有说话。
做以回答的,是他手中的剑。
江一楼嘴角含笑,抬手迎了上去。
两剑相逢。
叮叮叮
瞬息之间,两人不知交手了多少招,有幸能见到此幕的萧潜,只觉得面前眼花缭乱。他们用的只是最基础的剑招,却隐隐透露着大道至简的感觉。
他看得入迷,心生感悟。
衣诀纷飞,剑光四溢。
最终以江一楼手中的剑刃断裂为结束。
“我输了。”江一楼将手中断剑扔下,松动了一下筋骨,“好久没这么畅快了。”
“你没输。”傅雪深收剑,淡淡道,“是我的剑赢了。”
他的剑是凌寒,天下十大名剑之一,而江一楼的剑不过是用来装饰的凡剑,根本承受不了凌寒剑的一击。
若是他用凌寒剑,江一楼用重月剑,胜负尚不可知。
思及此,他说“再来”
“别”江一楼连忙阻止,“好友千里来访,你就这么招待,好意思吗”
傅雪深面容冷峻,但说出的话却意外的风趣“你上门,准没好事。”
江一楼“”
他尴尬地笑笑“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傅雪深道“不比剑可以,来下棋。”
江一楼一听,更加惊慌失措“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就是个臭棋篓子,配不上和你下棋。”
傅雪深不为所动“来。”
江一楼沉默片刻“你玩真的”
傅雪深走上了楼梯,冷声道“来喝酒。”
江一楼看了眼怔在原地的萧潜,知道他正在感悟入定,于是放心地跟着傅雪深走了上去“喝酒,这个我擅长,今夜不醉不归”
听雪楼顶。
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个火炉,上面架着一只小羊羔。
永冬城的羊肉最为出名,取最为鲜嫩的小羊羔,无需多么复杂的烹饪,只要放在火上慢慢烤制,就是再美味不过的食物。
唯一的缺点就是烟火气太足,和这位冷若冰霜的听雪楼主不怎么搭罢了。
江一楼坐了下来,拿起银制小刀,割下了一块羊肉。这只小羊羔烤得正好,外表经过火舌舔舐,焦黄酥脆;内里却是鲜嫩得要命,咬下去满口都是油脂。
“我当时在永冬城一吃这个烤羊肉,就觉得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傅雪深知道江一楼这人满口胡言乱语,也不理会,默默地斟满了酒杯。
江一楼举起酒杯,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好酒,用雪中琉璃酿的千年霜,还是永冬城的最为正宗”
他抬手将酒一饮而尽。
这千年霜刚入口之时,犹如千年霜雪化水,寡淡无味却冰冷清澈,但咽下后,一股酒味突地从喉咙处烧了起来,回味无穷。
“当时我就说沈长临不是一个好选择。”
傅雪深突然开口,倒是吓到了江一楼,差点将酒水喷了出来。
江一楼咽下了口中酒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说这个”
傅雪深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有感而言。”
“你被他害了一次,应该早早和他了断才是,不该当断不断。”
江一楼“”
“不是。”他反应过来了,“你还真以为我喜欢沈长临啊”
傅雪深眉眼一动“不然”
不然为什么要结为道侣
江一楼爽朗一笑“当时在万宗盛会上与沈长临相遇,以为道相同,志同气合,可结为道侣共赴大道罢了。”
“如今看来,不过一狭隘小人,我看得上这样的人”
江一楼举杯“多谢关心。”
傅雪深与他碰杯,将杯中酒饮尽后,又道“正该如此,大道漫漫,以剑为友足矣,何必要他人相伴”
江一楼诚恳地说“冰块,我觉得今天你的话说得有点多了,是不是把未来一百年的话都提前说了”
傅雪深“其实我并非沉默寡言之人。”
“你长得像。”江一楼哈哈一笑,“不说了,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
傅雪深道“你上门总没好事,这次又为了什么”
江一楼屈指敲了敲桌面“你仿制的重月剑借我用用”
傅雪深“借这一字,有借该有还。”
江一楼笑容一滞“应该是还不了了。”
“那便送你。”
江一楼恭维“楼主大器,不过除了这件事,还有”
“帮我师弟铸一柄剑。”
正在说着,萧潜顺着楼梯走了上来,他入定结束,境界更上一层楼。
“小潜,过来。”江一楼朝他招了招手。
萧潜走了过去,还未站定,就被塞了一嘴的羊肉,他下意识咬了一口,满口鲜香,没有一点腥味。
“好吃吗”
萧潜点了点头。
江一楼回过头,对傅雪深说“这是我家师弟,你看着给铸柄剑。”
傅雪深看了看江一楼,又看了看萧潜,似乎觉得两人之间不像是师兄弟,欲言又止“你”
江一楼“什么”
“罢了。”傅雪深放下了酒杯,“去库房,选材料就是了。”
萧潜和江一楼落后一步。
江一楼拉着人嘀嘀咕咕“往好了选,这人有钱得很。”
萧潜“”
傅雪深转过了身“我听见了。”
江一楼一点也不躲闪,反而大声道“夸你有钱”
听雪楼的外表看起来破旧,但其实是最有钱的门派之一。
听雪楼中人擅铸剑,与平易近人的铸剑阁不同,他们通常只接受量身定制,不仅材料自备,价格更是不菲。
身为听雪楼楼主的傅雪深,更是不用说,求着他铸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库房一打开,里面便冒出一股浓郁的灵气,再一看,其中珠光宝气,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好好选。”江一楼此时正经了起来,“这次是铸造你的本命剑,第一感觉非常重要,去吧。”
萧潜“师兄你不进去吗”
“我进去会干扰到你挑选的。”江一楼道,“去吧,不要用眼睛,用心去选。”
萧潜“嗯”了一声,走入了库房之中。
里面陈列着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
有药材、有矿石、有武器
萧潜扫了一眼,琳琅满目,都不知该如何挑选。
他想起了江一楼的话,干脆站在库房中央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个库房之中没有活物,应该是一片寂静,可萧潜却听见一个细微的声响。
好像在呼唤他。
他睁开眼睛,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江一楼站在外面等待。
傅雪深道“你对他很好。”
江一楼不假思索地说“他是我师弟,当然对他好。”
傅雪深看了一眼萧潜的背影“真的只是师弟吗”
“那不然还是什么”
不知为何,这句话,江一楼说得挺没底气的,他停顿了一会儿,确认道“肯定只是师弟。”
两人等待着。
傅雪深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
傅雪深“他去的方向,是我放废弃材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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