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 桑芷沉默了片刻,将一封谕旨暗中交到了崔珏的手中,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崔珏茫然地想伸出手拉住她, 却没有敢动她分毫, 而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道:“无论王上如何抉择,属下皆保证, 为您保护好鬼界,您永远是幽冥司的第一把交椅。”
桑芷向他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笑。
“孤信你。”
许多年后崔珏才意识到, 桑芷又坑了自己一把大的。
他为了一句诺言, 在受到重创的鬼界守了数千年, 当了一辈子的判官, 到了也加薪。
然而彼时的崔珏却全然不知桑芷的打算, 只在翻开她留下的谕旨时怔了半晌,喃喃道:“王上, 你疯了么”
六界内暗潮汹涌,尽管各界之主极力压制灭世之罚的消息,但不可避免还是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此事,安排好了一切的桑芷果然依言被临渊带走, 至于六界之主即将迎来不可避免的密会也全权交予崔珏参与。
崔珏只有一句“死老太婆”如鲠在喉, 并深思熟虑如何不被扣工钱地能坑到桑芷一把。
未果, 只得自认倒霉。
人界阳春三月, 晴朗明媚, 人界的消息得知的最慢, 是以现如今看起来还是一派盛世太平,然而没有人能够想象这是半月前刚经历过改朝换代的京都。
车水马龙,甚至热闹,不知为何却从一处角落间兀的平静下来,直到整条街道,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众人呆愣地看着迎面向他们走来的一对男女,卖糖葫芦的小贩甚至连手中找来的银钱都掉在地上了也未曾察觉,乞讨的孤儿浑身脏兮兮的,却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异常,只因那双眼中盛了一对绝色——
桑芷面色不善地在前方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好似要去战斗的公鸡,她的面容愈发扭曲,终于忍不住猛地拂袖,一层淡紫色的碎光洒在众人的头顶与眼瞳上,众人这才恍若大梦初醒一般晃了晃脑袋。
“哎,我方才是怎么了?”
“有两个美人,弟弟你快看呃,人呢?”
“我一定是太累了才眼花缭乱,竟然以为横空出现了倾城色。”
临渊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好整以暇地垂眸看着气鼓鼓的桑芷,道:“是你要来人间看看,怎又生了这么大的气?”
桑芷默不作声,抄了手自顾自地走在前方,留给临渊一个倔强的后脑勺,表示本大王不想和你废话。
临渊好死不死地拽了桑芷脑后的一缕小辫,手贱地又扯了扯,装得像个人一样,一本正经地道:“是谁又惹我们家阿芷生气了?”
“还能是谁?”桑芷郁闷地瞥了他一眼,又垂首绞了绞自己的衣角,愤愤地低声嘀咕道:“凭什么被女人比下去也便罢了,为什么一个男人要长那么漂亮?”
来一趟人界,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珠子都黏在了临渊身上,虽然也有不少男人痴迷地凝视着桑芷,但身旁有一只男女通杀的妖孽,无论走到何处都是惹人注目的焦点。
偏生他还总与自己如影随形,甩都甩不掉,对比之后高下立分。
临渊不禁莞尔,道:“所以你便对他们施了障眼法?”
桑芷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当即回头,长发轻轻地甩在了临渊的胸前,她怒目而视临渊,狠狠地将面前男人如玉的脸颊往两边扯了扯,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可不就是用这个骗了我那么多年么?”
桑芷尚未人时,总认为临渊是个长相极为普通,掉进人堆里找不到的货色,实则那厮不过是施了障眼法,令所有能看到他的人如此以为罢了。
临渊伸出右手的食指,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人中,为了打消桑芷的怒气,只得乖巧而干脆利落地道:“我错了。”
而后又是不掺任何杂质地微微一笑。
桑芷:“”
看他这般诚信认错,便饶了他一马。
冥王自然不是那般会为美色所迷惑的君主!
“左右你这张脸若是让人看见真貌,引起动乱都是轻的。”桑芷轻声叹了一口气,这般想,心情便好了许多,她就手从身旁糖葫芦小贩的手中拿了一根糖画,道:“赏你了。”
临渊没想那么多,就着她的手便轻轻咬了一口,而后才眼神一淩,神情有些不对劲。
小贩笑呵呵地吹捧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吃了我的糖画,保证二位的生活日后甜如蜜、胶似”
临渊却一脸难以言喻的诡异神色,止不住地给她使眼色,桑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眼睛怎么了?”
临渊一愣,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附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没事,你有事。”
桑芷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神色愈发狐疑了。
这小王八蛋如今说话真是愈发令人捉摸不透。
“我有事?你什么意思?”桑芷纳闷地问道。
临渊轻轻地干咳了一声,笑不露齿,表情有些许的僵硬,道:“你哪来的钱?”
闻言,桑芷浑身剧烈地一抖,连带着看向临渊的神色都染上了一层悲戚与绝望,喃喃道:“你不会又”
临渊一直保持着淡若清风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几乎与酆都那老狐狸有了些许微妙的重合,桑芷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恨不得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小王八蛋大打一顿。
“看来你还是未曾领悟为师对你的教导。”临渊平静地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比他矮了一头还多的小徒弟,道:“阿芷,你令我很失望。”
桑芷冷笑一声,看向临渊的眼神快成看一具尸体了,道:“听你扯淡。”
小贩满面狐疑:“”
他们俩人到底什么关系?
若是师徒,为何行径如此亲密?可若是恋人,这这一番话又是何意?
临渊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不急不缓地握住了桑芷的手,道:“你且听好”
桑芷清了清嗓子,如数家珍地摇头晃脑道:“若想小命保”
接着二人便一溜烟地跑了,只留给小贩一道卷起的灰尘,和一句带有回音的教导——
“逃债要趁早。”
小贩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吃霸王餐的,当即骂骂咧咧个不停。
桑芷是本来便穷,穷得揭不开锅,无论生时为人还是死后做鬼,从未感受过一天富裕的日子,否则也不会想尽办法克扣下属们的工钱;
临渊则是没有人界的货币。若是在魔界富豪榜上他称第二,则没人敢称第一。实则最重要的的原因是他诚然也不需要钱。
若是知晓了身份,没有人敢找死地从魔祖手里拿钱。
桑芷除外。
她恨不得将临渊都卖了给自己贴秋膘。
昔日二人游览名山大川时手头紧张,便总爱闹这么一出,久而久之,临渊的老脸实在挂不住,这才连哄带骗地将桑芷推出去赚钱,导致了桑芷从小便看透了当年六界传闻中最可怕的万魔之祖是个什么德行。
是以她的胆子格外大。
临渊人高腿长,跑起来带风,姿态还格外文雅淡定,除了留下残影的双腿,只看上半身与脸,鬼也猜不到这厮居然在做逃跑这种丢脸之事。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桑芷长大后装腔作势、输人不输阵的臭毛病也是从临渊那里学来的。
直到逃出了京都,在郊外的一里坡处,临渊才不急不缓地停住了脚步,桑芷的手臂险些被他扯断,终于能够停下来喘口气,她面目扭曲,看起来十分狰狞,一停下来便揪了临渊的衣襟意图向他讨个说法。
临渊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不知看到了什么,桑芷正欲梗着脖子抬杠时,便被他轻柔地揽住了腰身,耳畔传来他温声的警示:
“噤声,有人。”
桑芷的神色立即警惕了起来,与临渊一同躲在了暗处,好奇地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在那——”
“皇上有令,杀无赦!”
几个黑衣人正齐刷刷地将一名少年包围,露出锋利的剑刃,在人际荒芜的一里坡处显得有些渗人。
从桑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端得是萧瑟瘦削,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可怜得不像话。
然而那脊梁又甚是笔直,无论如何也不肯弯曲下来一般。
那少年的嗓音介乎成年人的低沉与少年人的轻快之间,语调平和淡然,只是却有一种令人胆寒的不屑一顾。
“他还不肯放过我?”他的手指微动,指尖凝起一团梦幻而又深沉的浓紫色法力,像是无尽梦魇中的惶恐与绝望,“我已沦落至此,不过一条丧家之犬,竟还有皇帝陛下挂念。”
桑芷越听越心惊。
这声音竟莫名的耳熟?
临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经意间微微蹙了眉。
几名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意,旋即一言不发地提剑直刺,却在半途好似被无形的锁链控制住了全身的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
那少年身形纹丝不动,只不过轻轻地动了动手指,便生生地将几个黑衣人活生生地撕成了碎片。
桑芷大为愕然。
然而她不可置信的并不是被撕成了肉片和断指残骸的尸体,而是面前的少年转过身来后,她看到少年的那张脸。
往日最是明媚乐天派的开心笑容,如今却笼罩上了一层乌黑的死气,显得格外阴森,沉闷阴冷。
桑芷揉了揉自己的双目,试探地问道:“阳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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