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意识初醒,但尚未睁开眼的小鱼儿,惊觉周身温暖,一片通明穿透眼皮,而且隐约听到有人在啜泣。
恍惚间,他想起了昏倒前的一切,惊慌地猛然爬起。
只见眼前搭了个铁锅,下方的薪火即将燃尽,忽明忽暗,他那惺忪又茫然的眼眸,游目四顾了一番,发现此间正是一个祠堂,在内有十余位少年三三两两地蹲坐着,他们不仅年龄与自己相仿,而且装貌与自己也相差无异,显而易见他们也是乞丐。
小鱼儿的突然苏醒,惊动了这些情绪低落的少年们,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小鱼儿。
他们目光无不透着忧伤,这不禁令小鱼儿有些紧张失措。
一个少年忽然朝外大喊道:“椿儿姐,他醒了。”
少时,一位年纪略长于小鱼儿的姑娘朝外走了进来,她原本忧郁的脸上,在进门的那一刻,蓦然强挤出一抹笑意,颇为亲切地问道:“你醒了,饿了吧。”
小鱼儿置若罔闻,只是也略微一笑,反倒连问道:“这是哪,和我一起的人呢,你们又是谁?”
少女没急着回答小鱼儿,自顾地端着个破碗,拿着铁勺朝铁锅里舀了舀,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小鱼儿,却见他没有接手的意思,这才回答道:“这里是城北岳家旧祠堂,你和青寒哥倒在离这不远处的街口,恰巧被当锋看到了,我叫庄椿儿,这里的孩子都是青寒哥收留的孤儿。”
“他人呢,他没事了吧?”小鱼儿脱口而出道,同时肚子一阵咕噜声响起,又见少女仍双手端着碗奉上,顿时一脸赧然,立马接过她手中的清粥。
庄椿儿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由劝小鱼儿先将粥喝完。
小鱼儿心急赵青寒得情况,无奈自己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顾不得粥烫,一口气喝完,然后将碗还于少女。
庄椿儿见少年这般喝法,以为他是饿坏了,正欲替他再舀一碗。
小鱼儿看穿了少女的心思,阻住道:“粥可以等会儿再喝,请先告诉我赵大哥在哪,他的伤怎么样了。”
庄椿儿虽不知眼前这位少年是谁,也不知他为何这般关心青寒哥哥,但从他那清澈的眼眸中,瞧不出一丝虚情假意,只的尽是着急。
沉吟了片刻,庄椿儿悲声道:“青寒哥就在外面,只是大夫们都说他邪火入体,无药可救。”说罢,便潸然落泪。
这个最糟糕的结果,小鱼儿早就听宋琅说过。
当他再次听到时,没有表现出太过震惊与悲伤,只是神色黯然,然后起身朝外走去。
祠堂正厅只有一扇破门,门外则是天井院,小鱼儿跨过门槛,正好见到几个小乞丐正抱着一团雪,朝赵青寒身上盖去。
小鱼儿蹲在赵青寒身旁,见他已然面目全非,模样十分骇人,但诡异的是,他那烫得溃烂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
忽然,祠堂外传来一阵呼声:“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是当锋请到大夫回来了。”庄椿儿喜道。
小鱼儿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少年冲到门口,却未急着进来,朝里看了一眼赵青寒,又朝门外心急地喊道:“大夫您快点,就是这儿了。”
少年背着一个药箱,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最为夺目是他额头青肿,上面还有一块乌黑的血迹。
随后一位花甲老人跨门而入,来者小鱼儿正好认识,原来是城南济民堂的朱大夫。
以前余老爹几次重病不起,小鱼儿几近寻遍了城南的大夫,没有一人愿意出城去给个乞丐看病,只有朱老大夫愿意出门就诊。
小鱼儿还记得曾问过住大夫,为什么其他大夫不愿来看病,当时朱大夫十分不忿,破口大骂道:“一群势利小人罢了,无非就是嫌路远了些,且觉得给乞丐看病损了颜面,担心以后大户人家有成见。如此庸医,真是妄为医者。”
朱大夫虽白发年迈,但神色尤为矍铄,只因一路赶得太匆忙,面色不禁红润,进门便气喘吁吁地责备道:“你这小毛孩,虽说救人如救火,但你这般火急火燎的赶路,万一把老朽给累坏了,那病者谁来医啊。”
老人见少年沉默不语,眼眶泛红,几乎又快哭了出来,顿觉心软,“愣在这干嘛,还不带老朽去病者那。”
“大夫,病人在这,你快来看看吧。”庄椿儿连忙喊道。
老人闻声望来,见病者被埋在雪地里,遗憾道:“莫非老朽还是来晚了,病者已经去世。”
名叫当锋的少年急忙解释道:“青寒哥还没死,他只是热。”
朱大夫怒斥道:“简直胡闹,这天寒地冻的,就算热也绝不能埋在雪里,这岂不是饮鸩止渴害他嘛,赶紧挖起来。”
众人听罢,却无动于衷。
朱大夫见此,不禁怒上心头,正欲开口大骂。
小鱼儿连忙解释道;“朱大夫,赵大哥情况非同一般,你先瞧一瞧,再下定论。”
朱大夫见小鱼儿甚是眼熟,多瞧了几眼,才恍然认了出来,惊异道:“原来是你,那听你所言,他得的病是非埋在雪里不可咯。”
小鱼儿沉默不懂,只是点头示意。
朱大夫白眉微蹙,面露疑色道:“那老朽倒要瞧瞧,他究竟患的是什么奇难杂症。”
当朱大夫亲眼目睹了赵青寒模样后,亦是满脸惊愕之色,连忙替其把脉。
少时,他一直缄口不语,但他眉宇间的愁色却愈发凝重,最终摇头道:“其体内有一团邪火,仿佛在灼烧他血肉,如此高温,已超越了阴阳失调,血气紊乱的范畴,按理来说必死无疑。但怪哉的是,那邪火好似有培元固本之效,源源不断地滋养他的血肉。”
朱大夫问向众人,“他发病之前可曾吃过什么?”
“喝过狼獒的血。”小鱼儿回答道,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并告知。
众人听完,无不震惊。
朱老大夫得知病者便是赵青寒,不禁感慨地夸赞道:“原来他就是赵青寒呀,少年当真是一片赤子之心,又身怀英雄气概。不错,不错,今日老朽能与之见上一面,也不枉我这一副老骨头从城南赶到城北。”
“朱大夫,青寒哥哥还有救嘛?”庄椿心忧地问道。
朱大夫沉吟了片刻,叹道:“若只是喝了些狼獒血,最多血气旺盛,容易上火罢了,只需下点败火清心的药即可。可他这绝非喝了狼獒血那般简单。”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鱼儿追问道。
朱大夫目露追忆之色,“老朽还是药童时,曾听师父偶然谈起,世间最滋补的药有三种,其一是千年之龄的药草,其二是修炼成妖的内丹,其三则是仙人炼制的仙丹。若老朽没猜错的话,那只狼獒极有可能是头尚未成气候的妖,这小子阴差阳错吞了它的妖丹,才会酿成这般苦果。”
朱大夫这一番话,听得小鱼儿内心波澜大起,他一直觉得世间并不存在妖魔鬼怪和神仙,那都是说书先生虚构的神话故事。
一直憧憬仙侠志异的小鱼儿,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地问道:“这天下真的有妖怪神仙?”
小鱼儿问出了在场每位少年的心声。
朱大夫见少年们翘首等待自己的的回答,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原封不动地用当年师父的话回答道:“当然有咯,相传当年我们南楚的国教天玄宗就有仙人坐镇,只是我等太过平凡,无法接触到罢了。”
说罢朱大夫眼中的追忆之色散去,年至暮年的他,见过人世沧桑,已然冲淡了他对神仙的幻想,话锋一转,沉声道:“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哪怕是这种上品灵药也不例外,何况人妖本就殊途,他没有任何药物辅佐,便吞下了这等药性凶猛的妖丹,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至于他究竟能否活下来,那就得听天由命了,全靠他的个人造化了。”
小鱼儿生平第一次对这个世道心生强烈的不满,为什么像赵大哥这般心地善良的人,要遭受这般悲苦的命运,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富人们,却一个个活的滋润无比,他觉得这很不公平。
但小鱼儿终究只是低贱的乞丐,哪怕有再多怨言,又能如何呢,也只不过藏在心中罢了。
朱大夫见他们神情沮丧,不由安慰道:“你们也别太伤心了,谁说这家伙就熬不过去了,你们可知你们的赵大哥有多了不起。
你们瞧他双眼紧闭,可见他处于一种半晕半醒的状态,那痛苦万分的煎熬,寻常人估计难于忍受,恨不得求死解脱。
哪怕生不如死,你们的赵大哥也没有放弃求生的。
他在坚持,你们怎就泄了气呢?
你们更应该信任他,相信他终会醒来。
而且他一旦醒来了,更会因祸得福,有一番脱胎换骨的造化。”
朱大夫的一番话,如漫漫寒夜后的破晓曙光般,令人重见光芒。
朱大夫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丢给名叫当锋的少年,道:“你这毛小子磕起头可真不要命了,进门二话不说,便不停地磕头,口里一直念叨着救救我师兄。
老朽可不像那些没医德的无良大夫,要往死里磕头,实在怕弄出人命了,才敷衍了事地跑一趟。
这瓶里装的是活血化瘀的凝膏,敷抹在你的额头上,只需一两日,即可消肿。”
可话音未落,当锋便将攥在手心的瓷瓶还给了朱大夫,倔强道:“我头硬,磕不疼,只要能救师兄,就算磕死了也不要紧,我这命本就是师父拿命换来的,还给师兄也是应当的。这药得花钱,我不要,钱还得留着请更好的大夫给师兄看病。”
“郑当锋,说什么胡话呢!”一向温婉的庄椿蓦然呵斥道。
朱大夫亦是气不打一处来,吹鼻子瞪眼道:“还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虽说老朽无法救你师兄,但老朽敢断言,连老朽都束手无策的病,哪怕你寻遍汝云城所有大夫,只是把钱糟蹋了,结果却是一样无计可施。
那些钱是你们赵大哥拿命赚来的,这般白白送给了那群庸医,难道就不觉得花得心疼,花得冤枉?
再说了,老朽我何曾说要收你钱了?”
“这药老朽不收钱,连此番的出诊费也一并不收,而且还免费写一张药方给你们,虽既不能治标,也不能治本,但多少可减轻他的痛苦。”朱大夫又将瓷瓶塞还少年手中,然后望了眼满院的衣衫褴褛的少年们,面露无奈之色,一边写着一边语重心长道,“近年来,汝云城天灾不止,尽是苦了平常老百姓,今年冬季尤为寒冷,难熬得很,钱省着点花,总归是好的。”
“朱大夫,这”庄椿儿欲言又止,但一想到大伙的处境正如其说言,便也不矫情,敛衽一礼谢道,“朱大夫的恩情,我们必将铭记于心,他日再做报答。”说完,又扯了扯身旁的郑当锋,道,“当锋,还不谢过朱大夫。”
少年虽倔,但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正摆好架势准备谢恩。
不料,却被朱大夫一把给拦下了,后者戏谑道:“怎么,你又想磕头?”
郑当锋摸了摸脑袋,若有所思,然后学着椿儿姐先前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敛衽施礼。
朱大夫见此,不禁哑然失笑。
一直愁苦着脸的庄椿儿,也难得的欣然一笑,轻声对少年说道:“当锋,这敛衽之礼,只有姑娘家才可施。”
倔强少年闻言,脸蛋霎时涨红,扭头跑进了祠堂内。
一阵大笑后,朱大夫将两张纸递给庄椿儿,并交代道:“这张是药方,其中的药草皆颇为便宜,只是这汤药极苦,难以下咽,加了一味略微贵了些的药引,至于如何取舍,还需你自己抉择。另外一张是煎药之法,若你不识字,你便听我讲,你只需用心记下即可。”
少女摇头示意不用,且说道:“家父生前是私塾的教书先生,椿儿自幼便随家父习文识字,平日闲暇时,青寒哥教这些弟弟拳脚武艺,椿儿则会教他们识些简单的字,或是教他们书写自己的名字。”
“难怪你瞧上去,知书达理,颇有淑女闺秀风范。既然你识字,也省得老朽麻烦了,时辰也不早了,老朽也该回去了。”朱大夫告辞道,着手准备收拾药箱离开。
小鱼儿上前忙帮,“朱大夫,我俩同道,这药箱我来背。”
朱大夫见少年一片好心,本不想拂他的意,但身为大夫,自是懂得望诊,观少年气色,便知他体虚气短,怕是多日未吃过东西,正欲婉拒。
不料庄椿儿开口道:“朱大夫这天寒,若不嫌弃,你们不妨喝碗热粥暖暖身子,再走也不迟。”
朱大夫也不客气,笑道:“你这一说,老朽还真有点饿了,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
然后又对小鱼儿说道,“小子,老朽的药箱可重了,喝饱了才有力气背。”
小鱼儿明白朱大夫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鱼儿一喝完,庄椿儿又给他舀满,一连喝了五碗,实在喝不下了,庄椿儿才放过了他。
不过小鱼儿喝五碗的工夫,朱大夫才喝了一碗。
在此期间,庄椿儿曾劝小鱼儿留下来。
但小鱼儿心中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一直犹豫难决。
庄椿儿见状,也未强求,只是对他说,以后若是实在饿了,便来这里,虽说吃不少什么好的,但至少可以喝上几口清粥,填填肚子。
临走之前,还给了小鱼儿几粒碎银,说是为了报答他拉赵青寒回来的恩情。
那袋挑战赢回来得赏钱是小鱼儿带回来的,分量有多重,他比谁都清楚。
之前请大夫便花了不少,之后还要给赵大哥买药,恐怕也所剩不多了。
庄椿儿给他那些碎银,比重不小。
虽然身无分文,但小鱼儿却绝不是个贪心的人,他知道这钱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不让自己饿死的救命稻草,但他也知道,这些钱对于祠堂里的孤儿们而言,亦是如此。
最终小鱼儿只是挑了其中两粒较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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