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人与眼前的这个在此刻重叠了起来,陈莫吾突然睁大了眼,连连后退,仿佛亲眼见鬼。
“你认识我的,”偏偏那人还用那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含笑唤着她的名字道,“初芜。”
陈莫吾再也受不了了,却已经退至墙头,再也无法后退,她死死盯着眼前逐步走近自己的这个魔鬼,拼命摇头,颤抖着伸出手来,立刻,火焰直直冲向他。
但是没有用。
那条火焰被他一手劈开为两半,同样的,她的恐惧也让幻术逐渐失效,火焰消散,最终什么都无法具象化。
“离我远一点!”她崩溃般,已经失了理智地大喊,“你这个混蛋!”
“别这样怕我嘛……”何惟柔声安慰着,像极一位长者,而他的可亲却只会让她更加害怕得身体发抖,终于他停步,丢下了手中的书,伸手束发,好整以暇,便歪头微笑道,“你不该为你哥哥报仇吗?”
他话音落下,而听到最后那句时,陈莫吾整个人都要窒息一般冷静下来,瞪大眼睛,突然指着何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对他喊道:“你做了什么?!!你对我哥哥,到底做了什么?!!”
——你究竟做了什么,才会问我何不报仇?!!
“王城外林被两位大人打斗时毁得可惨了,现在好像惊动了君王,不知当何罪。”
“能有啥罪?那两位大人的身份可不简单,都是纯血种的家主,你说说能有何罪?”
“什么纯血种的家主,就是两个年轻人罢了,怕是两个人加起来都还没500岁吧哈哈哈哈!”
“……又胡说什么!茶荼家不就出了个年轻的家主么,至于另一个,就不知道了。”
“茶荼家崇尚强者,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么,另一人多半是伊祈家的了。”
“……这真的是两个大人物。”
“瞧你们说的,不就一片外林么,尽是生长杂草和居住的一群死物,还有我们魔族人高贵不成?你们就是唯恐不乱,就算是魔种毁的,君王也不会管,家主们难道还没啥分寸不成?!”
“嘁,你也知道那里有死物,这一下它们家没了,看不天翻地覆到处跑。”
“他们瞎跑也不会跑你家去,你杞人忧天干嘛?”
“我是怕那梦魔出来扰我清梦。”
听闻梦魔,群人色变,不再议论,纷纷散去。
谁都不想多提那东西,因为一旦提起,它可能就会缠着那人,直到满意了才会走。
末忱一路听着这些人说话,不管走到哪都是在议论着这件事,他极其不耐烦地走回家——到了后面,其实是跑的了。
进了那扇高高的铁门,便是偌大的院子了,女孩正坐在喷泉庞,托腮盯着他。末忱停步,回望过去,她便开口了:“我一直在等你。”
虽然略显吃惊,但兄长确实是冷静着问道:“……何事?”
初芜站起身来,指着眼前的古堡,声音依旧是冷冷的:“父亲回来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说出了任何极其糟糕的可能状况。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还是沉声问道:“那当如何?”
“他很生气,他从来没有这么过。”初芜竟是轻叹一声,语气平坦,“他身体也不太好,你劝劝他吧。”
末忱不由地眯起了眼,点点头,走了进去。他是真的意外于这个妹妹会同他搭话,目的在于父亲,可见她也会关心人,跟其他人并不一样,可能在于双亲的感染,但不管如何,他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
进门后父亲正坐在几级阶梯上方的椅子上,似乎是正等着自己,见到他后便立即起身,走了下来。末忱顿了顿,也同样走上前去,唤道:“父亲。”
样貌年轻的男人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良久才叹道:“你做错了。”
一句便否定了所有。
“你只知哥哥为保护你,一人打下几十人,退下数不清的魔种,除了此,他不让你再了解到别的……因为那是末忱能让你知道的极限了。”何惟说着,又捡起了书,翻了翻,最终停在了某一页,摊向她,接着道,“真相便在这里了。”
她一眼看去,接过了手,一目十行。她本来很害怕,但是越看到后面,害怕便被憎恨替代,渐渐化为怒火吞噬了她,再抬头看着他时,眼中就只剩仇恨了。
确实,她要报仇。
她必须为哥哥,以及整个伊祈家族报仇。
父亲不是生气。
善于察言观色的末忱清楚地知道,那个眼神中透着的无奈,绝不可能是对自己儿子的生气。他在人界的教堂见过很多这种眼神,他们都多多少少还抱有希望,才会来此求主,虽然此刻父亲与他们不同,但眼神不会骗人。
那是失望。
为什么?他在心里问着,也在用眼神发问,不该是这样,为什么要对我失望?
父亲读懂了他的眼神,却只是将手从他肩膀上收回,便转过身,朝着内院走去,留于他怔在原地,眉头紧锁。
“等等……”他突然追了上去,不解道,“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他便看到父亲停止了步伐,转过身来,笑骂道:“臭小子!你以为这样完了?我不忍心教训你,但我让你娘去教训你!”
听了这话,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父亲早已离去,但他却是大笑出声。
原来,父亲并非生气,也并非失望,而是确实的无可奈何。
刚进门的初芜盯着哥哥这个样子,嘴角扬起一个不可觉察的弧度,她是笑了。
金色火焰蓦地照亮了整间房,随着一声突来的巨响,屋内玻璃碎裂,清脆声音响彻夜空。陈莫吾抬手,从火光冲天的空气里拔出来一柄弯刀,随着一声竭力的嘶吼,她紧握着刀柄,一刀砍向那个退到远处,周身都散发着强烈寒气的少年,而他却只是微微抬起右手,挡在头部上方,弯刀砍下来竟是铮铮作响。
“刀枪不入。”他恶狠狠道,“你这一招下来可比不过你哥。”
陈莫吾拧紧眉头,眼神同样恶狠,加重力道那刻,火焰爬上弯刀,呼呼声响宣告了那火势之猛,却依旧没有伤到那条手臂一丝一毫。僵持着,她咬牙骂道:“你这个严冰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听闻此言,何惟竟是笑出了声,又即刻收回笑容,挑起一边眉,低声厉问:“你哥从灼热地狱中浴火而出,那又是什么怪物?”
“火的幻术……成真了?!”
初芜看着掌心中生出的一团火焰,满眼都是抑制不住的开心,也有微不可信。末忱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微微一笑,见妹妹的成功,他也安心地转身准备离开。
而下一秒,身后一声尖叫,少女惊恐地声音传来,他立刻回头,只见火焰烧得旺盛,颇有冲上云霄的气势,仿若要挣扎而出牢笼的野兽。
“这是怎么回事?”初芜大喊着,使劲挥动着手,想要把火甩出去,但无力回天,反而助长气焰。低头一看手心,那里已被烧伤,她突然咽喉一动,不再言,害怕疼痛让她泪水即刻浸湿眼眶。
她从没想过,自己将幻术具象化在火上面的时候,居然会失控。危险是绝对有的,她能深刻感觉到紧贴于手中的威胁,她清楚地知道,关乎火这种极端的能力,难以控制,反而会吞噬自己,化为灰烬。
“别动!”末忱喊道,立刻便跑了过来,“你不要害怕,也不能害怕。”
下一秒他竟是直接握住她正在燃烧的那只手,触感传达在手上,初芜摇摇头,泪水顺着脸庞留下,她嘶哑道:“松开,你也会被烧伤……”
末忱却也是摇头,肯定道:“不会。”
话落,火焰瞬间在她手中熄灭,即刻便生在了末忱手中,他确定火焰已经转移在了自己手中后,这才松开了手,接着淡然道,“你不该对它怀有敬重,或是畏惧……你该想着征服它。”
看着烈火在他手中,他却丝毫无恙,初芜才止住眼泪,哽咽着问:“为什么它不会烧伤你?”
“从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把它征服了,现在它们畏惧我,当然也成为了我的一部分,也就是成为了我的力量。”
初芜抬手,盯着自己刚刚被烧伤的手,喃喃着:“我真的也可以的吗?”
末忱褪去烈火,抚上少女的头,尽量柔声道:“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都是我的妹妹,我相信你一定也可以驱使火的。”
话音未落,他便自顾自离去,也不等少女回话,便消失在了转角处。她看着自己曾讨厌得要命的哥哥,曾以为会跟自己抢走双亲的哥哥,现在只是想着,也许他并不讨厌,也许他不仅不会抢走双亲,还会让她自此多出一份除双亲以外的,受到的关爱与照顾。
那也许来源于他。
弯刀上的烈火突然散去,陈莫吾松手,她退后几步,何惟正疑心她要做什么,只见燃烧于整个屋内的呼呼声响更重了,听着听着,竟像有谁在呼吸喘气。
他屏住呼吸,抬起眼……只见火焰在她的上空聚集,冲破屋顶,竟是化为了巨大的火光色人形。它的头发连着的是熊熊燃着的烈火,它的双臂粗大壮硕,伸展着火焰铸就而成的躯体,双足正站立于她身后,说足是不妥的,因为它的下身只是一条细小的焰尾。
燃眉之急不过如此,它獠牙突出太长,眼中同样是火在燃烧,表情狰狞凶恶,高举着那把已经翻大数倍的弯刀,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嘶吼。
何惟睁大眼,怔在原地,竟是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惊叹,呼吸都缓慢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很开心,顿时血液流动加快,心跳加速,再难掩饰那激动的心情,他扬起嘴角,实打实兴奋地笑了。
能再一次地看到此等景象,能不开心么?这对兄妹,都对着他使出了这一招。
那是火焰的真面目,是统治着灼热地狱的地狱之主,也是让处变成地狱的最根本原因——业火。而自从末忱那个疯子进去后,就将他降服,还将他化为了自己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将镇守灼热地狱的业火带出来是如何一种状况?
那便是,地狱从此再无灼热这一层。
而不仅如此,那个疯子后来还将业火的一部分,送给了那个时候并不如何强大的妹妹。
想到这,何惟嗤笑一声。但既然业火愿意应她请求出来,可见她也确实有了御火这一真正的资格。
再看那个少女,她自身都甚至仿佛已经跟火焰化为了一体,太强烈的火光让他看不清楚她现在的表情,但一定不会比上面那个巨大的怪物的表情好多少。
他终于感觉到了上空传来的炎热感,这也刚好让他兴奋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来吧,”他笑得让人胆寒,狠厉模样让他疯魔了一般,可是,他就是个魔物,他对着那个暴怒中的少女,开口挑衅,“希望你能像你哥那样,让我觉得有意思。”
话落,他周身的寒气也越发浓烈,最终汇聚在一起,同样逐渐成形……月牙形状的巨大镰型刀刃显现,连着细小的长柄,被何惟紧紧握在了手中,最后扛在了肩上。死死盯着空中已经举起了巨大弯刀的业火,他表情兴奋得狰狞,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至于严冰地狱里的主,寒风,不被降服,从而被我直接吞噬。”
他挥动寒冰铸成的那把巨镰,迎上那个少女和她身后业火的攻击。冰与火相遇的瞬间,一方缠绕在弯刀上的烈火炼得巨镰滋滋作响,似要融化,却被何惟周身不断溢出来的寒气填补,无穷无尽。而另一方,巨镰刀身上竟开始生出一只只幼小苍白的手臂,抓着跟它不相上下的巨大弯刀,滚烫并没有让那些手缩回去,反而如同渴求温暖般,纷纷缠上,燃烧于弯刀上的烈火有变小的趋势,这却让那些手更加渴望地往上爬。
毛骨悚然的一幕让少女也略有惊慌,但她想起哥哥曾说过的,不能害怕,她坚定了眼神,握紧手中的武器,同样砍向那个与巨大弯刀殊死搏斗的少年,只想着要置他于死地。
曲黎历246年,星宿有变,一颗陨石坠落。
天有不测风云,人也有旦夕祸福。世事难料,就像永远都不明白为何伊祈家能在魔界只手遮天,同样也不明白的是,他们突然的陨落。
一支久远的纯血种血脉,突然就从魔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杂质的半魔。传言不一,而其中最被人肯定的,那便是生出了情感。
半魔者,或血统不纯,或情绪难安,或魔种所化,或能力虚弱……这还是第一次为人所知,原来人界中人类的情感,也会是让纯血种陨落的原因之一。君王开始下令,禁止魔族人去往人界,同时将赋予伊祈家的部分权利,也回收了。
然而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双亲突然支走兄妹两去往外林,当他们没有找到双亲嘱托的东西,并且发觉的事情不对劲,决定回去时,打退下一个个拦路的魔种后,回到古堡,已经是五日后。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双亲不见了,他们的家也随之消失,荡然无存。
妹妹跪在地上痛哭,哥哥却是看着眼前一切,久久深思着,然后走到她身前下蹲,扶住她颤动不已的身子,轻声轻语对她道:“跟哥哥走,这里容不下我们了。”
初芜擦去眼泪,看着那么冷静的哥哥,她突然生气于他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悲伤……但是立刻随之而来的是,她明白了。
原来一直有感情并表现出来的人,并不是哥哥,而是她。他生于人界,行为举止像人,但是他却从未流露出什么情感,那么的高高在上,有恃无恐,因为……因为他早已摸清楚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他一直都在不断变得强大,由一个弱小的人类,现在已经是可以独当一切的,真正的魔族人。
可是他不流露出感情,并不代表他没有感情的啊。少女此刻从他眼中看到了什么……那是希冀,是还有一个亲人在身旁的欣慰,那眼中的温柔仿佛能化为一汪水,从而溺死她,于是连同这份强烈的感觉,也传给了她。
她伸开双手,突然紧紧抱住了哥哥,接着在他怀中失声痛哭。末忱回抱了她,轻拍她背部,仿佛哄着一个要入睡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她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你……”
哥哥却是突然将她抱了起来,他的手卡在她的膝窝,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他再次将她的肩膀搂紧,轻声道:“你是我妹妹,我会保护好你。我不护着你,那谁来?”
少女再也抑制不住……到了最后,竟是曾经想亲手杀掉的哥哥给了她希望,让她在绝望的深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何惟挥动巨镰,一刀刀割向业火与少女,镰刀的巨大攻击范围让即使是巨大弯刀也应付不过来,他笑容恶寒,兴奋得挥刀都在颤抖。少女的长发已经散开,融于烈火中,双眼红透,她同样也是毫不留情的出刀,刀锋碰撞便是砰砰作响,她毫无顾忌地放出火焰,层层袭向那个少年,将他困于火中,却被他的寒气退去三尺。
各自不相上下,而业火与寒风最初还未成为地狱之主时,打斗时就已是平分秋色,镇守各自的地狱后,再无切磋,最后末忱融合了业火,寒风却是被不颜吞噬了。他们曾也有过交战,寒天冻地,烧山焚林,但都没有放出真正在背后的终极奥义。兜兜转转到了现在,虽再无人身时的姿态,但也终是再次相逢,且再次交战。
此等猛烈的霜冰与烈火,房屋终于撑不住,轰然坍塌。业火一声嘶吼,一手扫下多余的障碍,留了一片空地,视野开阔,这里竟也是一幢别墅,周围再无其他人家。
他们立刻又再次提刀而战,毋需扼制,烈火与寒冰就该在此分出上下。
“顺着极其诱人的血液香味……”眼前这人笑得恶寒,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末忱身前,用毫无温度的笑容打着招呼,语气兴奋,“我找到你们了哦。”
初芜见此,抓住了哥哥胸前的衣物,另一只搂住他脖子的手,也环得更紧了,似是恐惧。末忱动了动手,揽紧她的肩膀,用这温和地动作安稳着她不用害怕。
突然,他身后火光千丈,巨大的人形从火中而出,照亮黑夜。他走前几步,冷冷开口:“我现在,可没空跟你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