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青山村东边山脚的一间茅屋前，烈日下的草地显得没精打采的。
草地中央，一个身穿补丁麻布的少年，熟练的抄起一筒青竹，放在固定凳上，手持篾刀，与竹筒中心轻触。
他今天准备劈十五刀。
少年做的是篾匠活，也叫竹匠。
少年每天做四个时辰的活，仅仅只为换顿饱饭吃。
只见少年一使劲，篾刀锋利的刀锋入竹半寸。
接着，少年退后几步，双脚一前一后在竹筒两边岔开，然后弯腰抓住篾刀两端，与青竹形成一张弯弓，身体为臂，青竹为弦。
眨眼间，弯弓忽然绷直，篾刀从青竹中间划过，伴随着一声脆响，青竹被劈成两半。
有一定功底的篾匠，能将一根竹子劈成长短粗细厚薄一致的篾片。
再往上就是看篾匠能劈出多少刀，一刀为二片，二刀为三片，三刀为四片，以此类推。
据说，少年的半个师傅老篾匠，能一口气，在拳头粗的竹筒上劈出一千零二十三刀。
篾劈好后，就是剖篾，将劈好的篾从中剖开，剖出青竹片和白竹片，劈出多少刀就要剖多少刀。
甭管劈出多少刀，在不用修的情况下，出来的青竹片和黄竹片均是长短粗细厚薄一致，那便算是规规矩矩的篾匠了。
少年还算不上篾匠，劈篾后往往还需要精修。
老篾匠说过，要想做到篾片长短粗细厚薄一致，第一刀至关重要，第一刀出了偏差，后面只会越差越远。
至于怎么劈出这第一刀，老篾匠只和少年说了三个字，稳、准、快！
少年仔细的盯着两根半快竹筒看了片刻，确认分毫不差后，抬头看了看门口的老篾匠。
老篾匠半躺在门槛上，眯着眼盯着天空，将烟杆往嘴上一凑，一阵吞云吐雾。
少年说道：
“老篾匠，你亲口说的，只要哪天我能劈出规规矩矩的十五刀，除了管我一顿午饭，还每天给我两枚铜钱的，你可不能不认！”
老篾匠微微抬起烟杆，朝少年那边点了点，算是同意了。
见老篾匠没有耍赖的意思，少年才开始下一步动作，取出刮片，一丝不苟的将半片竹筒中的竹节刮干净。
老篾匠两袋烟的功夫，门前草地上，一声声脆响传过来，一共七声。
声音的间隔一声比一声长，代表少年劈刀所用的时间一刀比一刀久。
规规矩矩的劈篾是极费眼力和体力的事，一刀下去，消耗的精气神极为恐怖，劈完这七刀，少年感觉脚下有些虚。
不过，劈出了这规规矩矩的七刀，加上之前第一刀，等于是将最难的几刀劈了出来，后面半截竹筒，只要依照之前的七刀轨迹劈开，就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
老篾匠从没有夸过少年，今日也是如此，他的眼里好像只有天空，不曾看少年一眼。
少年心底有些失落，闷声将劈好的八块篾片整齐码好，看了看远处小路，有些焦急，就差七刀了，刘东阳说好今天来给我捧场的，怎么还没到。
青山村南边，一个挂着鼻涕的小男孩牵着一个挂着更多鼻涕的小女孩，急匆匆的朝他这边走着。
小男孩的双腿划的飞快，可怜的小女孩跟不上步伐，一声‘哎哟’，跌倒在地。
小男孩停下划桨似的双脚，左手袖子往鼻子上一抹，嫌弃的对着小女孩说道：
“王佳佳，说了要你早点溜出来的，你偏偏弄到这个时候，出来晚了不说，走路还走不动，白喝那么多羊奶了！张十一在村里就我一个朋友，他今天劈十五刀，我是怎么着都要给他捧场的！你要是走不动了，就回去吧。”
说到羊奶的时候，小男孩是真的很嫌弃。
为何？
因为村里就王佳佳家里有只羊，其他人想喝都喝不到。王佳佳不过比自己小半岁，但天天把羊奶当水喝啊，身子骨却这么差，自己可是跟着张十一上下八百米东塔山都不带喘气的，怎么能不嫌弃啊！
王佳佳只当李东阳是在羡慕嫉妒恨，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道：
“刘东阳，你跟在张十一屁股后面跑，就是张十一朋友了啊？那我还给张十一喝过一碗羊奶呢，岂不是有天大的交情了！张十一的十五刀，我也一定要去的！刘东阳，你要是肯背我，我可以答应，藏一碗羊奶给你喝！”
“真的！”
“我王佳佳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成交！”
于是，青山村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挂着鼻涕的小男孩背着一个挂着更多鼻涕的小女孩飞快的跑着。
进入东大院老屋过道的时候，过道横梁上倒挂着一个锦衣少年，小孩长得眉清目秀，看着比刘东阳大个四五岁，脸上一副高傲的神情，朝刘东阳说道：
“哟！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刘东阳居然背上媳妇啦！”
刘东阳抬头看了一眼，呸了一口，没有理他，速度丝毫不减的跑着。
王佳佳被说成是刘东阳的媳妇，可不乐意了，双手按在刘东阳的肩膀上，尽量让身子探出刘东阳的背后，抬头大声说道：
“刘东阳，这人可真奇怪啊，屁股在上，嘴巴在下，莫不是他是用嘴巴来拉屎的？”
倒挂的小孩一阵气结，双脚一松，头下脚上的从三米高横梁上自由落体，眼中两个小屁孩的身影倒着远去。
眼看头就要着地了，一阵风吹过，锦衣小孩居然好好的站在那里。
“影子，如果，你偷偷的揍臭丫头一顿，那老太婆会不会发现？”
“少主，那老太婆在，你没有成为真天子之前，咱们可惹不起啊。”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哼，就这个臭丫头，也妄想成为真天子。影子，盯住她，所有的细节都不要放过！”
在张十一望眼欲穿的时候，两个小屁孩终于到了，张十一朝他们伸手点了点，示意他们找地方坐下。
刘东阳看了看老篾匠，不敢说话，对着张十一和边上码好的篾片挤眉弄眼，张十一心理神会，微笑着点了点头，刘东阳伸出大拇指。
王佳佳可没那么多讲究的，兴奋的大声喊道：
“张十一，好样的，继续加油！”
张十一赶紧在嘴唇上竖起食指，示意小女孩禁声，还偷偷看了一眼老篾匠，见老篾匠依然保持雷打不动的卧佛姿势，张十一才放下心来，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
小男孩见小女孩不懂规矩，一把拉过小女孩，责怪的看着她，附耳说道：
“王佳佳，别打扰他，张十一说过，劈篾需要保持心神合一，憋着一口气不吐，在人刀合一的时候，才能劈出完美的一刀。你是我带来的，如果因为你坏了张十一的心境，害他劈不出十五刀，张十一虽说不会怪我，可我心里总会过意不去啊，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认你做朋友！一会儿，张十一若是能劈出十五刀，今天工钱就有两枚铜钱。他答应过我，会拿出一枚铜钱请我去北村老张头那喝凉水，你安静看着，到时候我分你两口。”
小女孩这才认真的点点头，冲着张十一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张十一自然是知道刘东阳打的什么小算盘，不过，他张十一劈十五刀，那可是天大的事，怎么能没有个捧场的人呢？
哪怕是个小屁孩也中啊，何况现在一下来了两个，刘东阳这小子还真是够意思的啊！
张十一很满意，觉得这个小朋友没交错。
呼吸几次之后，张十一开始握刀，直到感觉和刀有某种说不上的联系后，张十一才开始动刀。
或许是来了两个捧场的，让张十一心中之气特别顺畅，又或许是熟门熟路，这次张十一如行云流水般，在老篾匠一袋烟的功夫就劈出了七刀。
‘咔咔咔’的，七声脆响有节奏的传出。
张十一收刀，老篾匠从门槛上爬了起来，两个小屁孩兴奋了起来，刘东阳满脸崇拜的神色，对张十一说道：
“张十一，你这是要上天啊，厉害，厉害，真是太厉害了！这十五刀，简直是行云流水、信手拈来，犹如神仙下凡、不费吹灰之力啊！还有那开竹的声音，简直比晚上的蛐蛐叫还清脆，比村头寡妇的声音还婉转！真是厉害的不得了啊！唉，我怕是要几天睡不着觉了，这一声声脆响，最少要在我的脑袋里回响三天以上啊！”
王佳佳看着刘东阳全情投入的表演，似是开了窍，觉得自己也该说点应景的话，于是，立刻依样画葫芦的冲着张十一喊道：
“张十一，你上天了啊，厉害，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这十五刀，行云流水、信手拈来，我都没看出你是怎么出刀的！还有那开竹的声音，简直比晚上的蛐蛐叫还清脆，比村头寡妇的声音，呸呸呸！你上天了啊！唉，我这大半个月肯定睡不着觉了，这一声声脆响，最少要在我的脑袋里回响十天以上啊！”
老篾匠给小女孩逗乐了，难得的‘嘿嘿’笑出了声。
张十一很享受刘东阳拍的马屁，悄悄的对刘东阳竖起了大拇指。可是，随着王佳佳左一句‘上天了’，右一句‘上天了’，却发现怎么都享受不起来了，但是也并不生气，不管怎样，总比没人捧场要强吧。
更重要的是劈出了十五刀，从今天起，工资不就只是一顿饭了，还有两枚铜钱！
一日两枚铜钱，对于村里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半斤米，一两肉的事。可对于张十一来说，却意味着，他除了能吃饱饭外，每日还可以有存款了，这怎么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所以，他花一枚铜钱，请刘东阳过来捧场的，不仅应景，还很超值。
因为，有人一起见证这么重大的时刻，他才不觉得孤单。
再说，这小屁孩拍的一手好马屁，若不是那个王佳佳捣乱，将这一手屁话搞的乱七八糟的，少年发誓，他肯定能记住刘东阳说的每一个字。等将来自己有徒弟了，便说与他们听，说曾经有个百年难见的奇才是这么夸自己的。
其实，还有个人也夸了他，东大院老屋，影子说道：
“少主，这小子厉害啊，真的劈出了十五刀。”
张十一不知道他劈十五刀有多厉害，影子和锦衣少年可是清楚的。
锦衣有些惊讶，道：“难道这小子也是哪国的准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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