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不曾见过书香门第,也未曾见过武林世家,饶是如此,真正的习武之人是什么样子,白天心中大概也有数,若说自己,决然不能相比。
可少年人总有这般那般的幼稚心性,白天也觉得,如果说自己习武的话,是不是会被别人高看一眼。习武二字的范围很宽,青云书院也教了一点基础,如果那也算的话,自己确实也算习武之人,而那确实算。
白天想了想道:“大概不算吧?”
黑衣笑道:“不习武,乱跑什么?我以为你是练功。”白天无奈道:“书院只教过一点,我想练也练不起来啊。”黑衣问:“你们书院教什么?”白天屈指数道:“骑马、射箭,五连拳,长跑,跳,爬。”黑衣还在等着下文,白天却不出声了。黑衣一愣,问道:“青云书院不教剑法吗?”
一提剑法,白天便痛彻心扉,悲声道:“最可恨的就是剑法,它只教了一套莫名其妙的剑法,其余的什么都不说,连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没那套拳操打着有感觉。”
黑衣道:“是吗,我听说青云剑法独步天下,倒是没想到。”白天摇了摇头道:“没有用,它想教也没人学,这些学生平日里一言不合就像要动手一样,真的教打架了一个比一个懒。”
黑衣想了想道:“青云英武院教的也不全是武艺吧。”白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到那些被称为武院艺的制艺,鄙薄道:“就算教的是打铁,他们就不懒了?”黑衣点头称是:“一样的,一样的,抡锤子赚钱哪有坐着赚钱有意思,不单青云书院,别的地方都是。”
白天看向黑衣:“你们族学里也这德行吗?”黑衣闻言,一阵缄默。白天心骇,竟然踢到铁板,看来他族学里是少有的靠谱地方。黑意想了半晌,道:“我那里的人倒是没你说的这么懒,不过就是老头子们说什么,下面的就作什么,这应该也都一样吧。”
白天嗯了一声,道:“都是长辈瞎教的,想让自家人当官,就逼去端文院,觉得做工容易,就逼去英武院,像天下只有这两件事可做了,哼。”白天没彻底压下那哼声,仍是不自觉从鼻翼发出了声音,却压下了谩骂其人的下一句数词。
黑衣又想了想,没有迎合,白天眼角抽动了一下,心道你们究竟何地,这些事应当放诸四海而皆准,唯独你处不是?
“我那里没有说得这么清楚,不过,写字的看不起动手的,动手的看不起写字的,应该也是如此吧。”白天闻言,语调低顺了些道:“那就是了,全天下人都一个德行,要么就是自己如何了,别人便要如何,要么就是自己想如何了,便要别人如何。你猜现在是想别人的多,还是要别人的多?”黑衣笑道:“我那里,动手的多。”
白天想了想,动手的,大概就对应青云英武院吧,那里也是英武的多,书院中六间室,到时候英武会占四间,家父也说让白天选英武。剑国初立时大兴文道,打压武将,那时还是惟有读书高的风气,这才多少年,又跑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当然,白天知道当年的文武与今日的端文英武并不是一个东西,所以才更想骂一骂这风气中那些吹阴风邪气的人,连百年前后两文武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仗着所谓看清了大势而指使别人选这选那?
白天压下冷笑的嘴角道:“说的是让人动手,到时候不还是嫌人说的不够好听。”先让人学武,然后斥责为何文学素养那么低,连马屁都不会拍。或者先让人学文,然后质问为何读了这么多年书,什么手艺都不会。白天没讲这些话都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而后继续道:“说这这有理,说那那有理,一个个蛮不讲理,还觉得自己有理,觉得活该他们管的人天下第一,自己坐在边上等着噶苗收菜就行了。”
白天心中有怨,怨气一旦生发,身难由己,口难由心,白天觉得自己说的太乱,欲说得明白一些,举了个例子。
“从前就听大人拿夷陵子的事迹说,说夷陵子是文道至圣,说夷陵子待人如何,说夷陵子读书写书,叫咱们学他,他们怎么不提夷陵子武功也是天下第一,是用一双拳头硬生生打服了敌人,才后来干自己想干的事,干成了夷陵子。这些年咱剑国不是不知道从哪弄了东异界的书吗,那一万多年里也有一个被叫做圣人的,还刚巧没学过武,这些人可就高高兴兴地拿来给咱们做榜样了,又说要孝顺,说要听父母的话,又说谨遵什么,好好读书,别弄别的没用的东西。他们怎么又不提了,神州的孔圣人没学过武,但是杀过人啊。”
这些人把别人当瞎子,然后假装自己也是半个瞎子,时间长了,就成了真的瞎子。
黑衣抹了抹嘴,问道:“所以呢,你,他们让你去青云文院?”白天道:“不是说非要反着来。这些人说的话全都心怀鬼胎,一句也不能信。”
黑衣问:“那青云文院武院,反正最后也得选,你打算选哪个?”
文院也好,但修身养性毕竟是自己的事,何必非去文院学,白天道:“武院吧。”
黑衣道:“武院教的也不全是武功吧。”白天心道,何止不全是武功,应该说不全是制艺吧,至少还有一点是呢。“先学完再说吧。”口上这么说,白天却刚刚发现,自己虽然对制艺也感兴趣,却对父母的要求反感,带着这种情绪去学,自己能学好吗?
黑衣抹了抹手,两臂夹紧,双手置于胸前,左前右后,道:“来。”白天问:“什么?”黑衣笑道:“反正选武院了,来试一试。”“我,只是学了套五连拳,拆招,太难了吧?”黑衣道:“没事,你来打我就行,我练过武。”黑衣又补充道:“碰到就行。”
白天既怕打了他,也怕没碰到,摇头拒绝。黑衣一直保持这动作,连连邀请。白天微微皱眉,觉得这是不是不太敬人,又道武人交杀本就出其不意,便道:“那我试试。”而话音未落,右臂如鞭扬起,从左向右扫去。
黑衣右手按下白天左手,左手握拳,先收回胸前又弹出,拳至白天面前寸许。
白天嗯了一声,自己右手并没感觉到碰撞,而是好像很自然的被落了下来。白天收回手,以同样的动作向低的位置打过去,手臂仍是被停住了,但感觉与刚才不大相同,这次感到了一股力传到了上臂。
黑衣收回手,白天手收回半路就向黑衣弹过去,但并没想打中,弹出一半又向右挪开,左臂长探,直奔其首,黑衣右手轻轻一卸,左手又停在了白天面前。
白天犹豫了一下,乱拳频出,黑衣双手如车轮,将白天的拳头尽数拨开,白天渐渐体力不支,拳路收束在胸前一块,仍然被密不透风的挡住,白天感觉体内一口快用尽,左脚外展,上身倾泻,将手摔出去,黑衣摊开手,后仰低腰,白天的手从黑衣腹上划过。
白天见黑衣后仰,左腿发力直扑过去,然而黑衣立时挺了起来,白天见状便知赶不上了,身子一沉,双手重重按住桌子,将一大口冷气灌入肺里,觉得太过狼狈,压下呼吸速度,尽量不让鼻咽发出声音。
这个天气,跑五里都不会热,十里也难出汗,短短二十息内,居然内襟都湿了。白天擦掉脖颈处的汗液,咽了口唾沫,才发现喉咙干燥,活似咽了一口干粉。
白天缓吐徐纳,故作无恙,慢声道:“确实不行。”
黑衣把串鱼的竹签掰断捅进炉火里。“打完了,鱼没了,我先走了。”白天挥了挥手。“老头子最近还在这,你若是遇到有人和你搭话,不用搭理他。”黑衣做了个捻胡须的动作,捻胡须的手放得很低。“另外,别告诉他鱼这件事,鱼是他的。”
白天心中异彩纷呈,自己不仅受了别人的吃食,别人自己还不知道?
白天与黑衣走向同一个方向,黑衣走的很快,几步就落白天很远,他回头对白天说道:“想练武,想打架,都可以找我。”其音清亮,虽低入耳犹明。
白天问道:“如何找你?”说罢,白天叹了口气,自己的声音可没那么好听,清了清嗓子,方欲大声再言。黑衣已扔过来一个哨子,哨子形制特异,花纹漂亮。白天看了看,要用这东西吹多大声才能让他听到。
“鸽哨。我就在这附近,有事找信鸽也行。”白天讶异,了然,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飞信,有机会当然要试一下。
白天又抬手告别,黑衣摆了摆提着炉子的手,其实就是晃了晃炉子。
白天见其行远,心道这恐怕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以后就不用做打招呼告别这些劳什子了。
鸽哨精美异常,白天有些不忍其沾染口水,回到家中,便作装饰列于桌旁,一旦见之,便会想要不要试一试传说中的鸽来飞信。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白天渐渐放平心态,对这新奇事物也不抱有太多好奇,何况并无甚事需要找他,几番来去,更不再思及。
直到过年,康平都没再下雪,道上的积雪早就被车马人一同踩成了泥泞,就连大街小巷里深藏的雪人也被灰尘染成灰色。
日渐长,彤阳艳,千门万户召春联,斩鸡屠彘庆余年。
白天偷跑到黄枫山上,把自己埋在树下雪里,吟吟望天。
岁之末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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